第44章 截殺
解蒼廉借口出去,卻一直沒走,他站在窗戶後面,靜靜的看着葉铮铮。
劃過她手心的手指,還在微微顫抖。解蒼廉從未知覺,自己離她是這樣近。
她喝了一口水,侍女來接茶杯,被葉铮铮避開,自己摸索着放在了桌子上。
葉铮铮神色沉靜,不辨喜怒,分明年幼,竟有幾分威勢。
她淡淡開口:“我不是廢人,有些事我自己會做。”
婆子知道這位是主子擺在心尖尖上的,又想在解蒼廉面前邀功,賠笑道:“只是怕姑娘傷了自己,何況我們這些人,都是為着姑娘來的。若是連姑娘也照看不好,要我們何用。”
葉铮铮道:“姑姑言重了,我客居在此,過幾日,就要走的。”
婆子笑道:“姑娘在這裏一日,就當得一日的主子。”
葉铮铮便又低頭,淺淺的笑了笑。
她乖巧的時候,總有幾分羞怯模樣,連笑意也比平日溫和。
解蒼廉望着她的神情,不自覺搭在了窗臺上,把上面擺放的花瓶碰到了地上。
解蒼廉皺起眉,葉铮铮已經看向這邊。
她明明看不見,可這幅神态,仿佛是在出神的看着自己。解蒼廉心中微動,婆子已經開口圓場。
“是公子養的貓兒。從前在這院裏散養,到處混玩,也沒人管的。姑娘若是嫌煩,以後不叫它來。”
葉铮铮笑着問:“秦公子還養貓兒嗎?怎麽不叫它來?是什麽顏色?能抱過來給我摸一摸嗎?”
婆子這會兒上哪兒去找貓?又笑道:“闖了禍,把花瓶碎了,早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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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铮铮點點頭:“小貓兒和小人兒一樣,都是怕被人訓的。”
葉铮铮便不再說話,她從前愛看史書和話本子,如今也看不成,又因身子不大好,不能出去走動,只軟軟的靠在榻上,閉目養神。
解蒼廉站在窗臺後,貪看了一會兒,才急匆匆出門,找貓去了。
李珠兒大為擔憂:“主子,您說把她弄回來,現如今是不是太過于關注了。陛下交代您的差事,您可不能忘了。”
解蒼廉心頭滾熱,面上只淡淡的:“放心,既到我手中,也不過和小貓小狗一樣,是個打發閑趣的玩意。”
李珠兒不以為然,解蒼廉分明已費了太多心思。
解蒼廉:“你去找一只小貓……算了,我親自去。”
解蒼廉恐怕露出破綻,又因為确實事務繁忙,又是一連好幾天沒去見她。——确切的說,只是葉铮铮沒見到他而已。
解蒼廉無論多晚,都會暗中潛入葉铮铮的房間,去偷偷看看她。
婆子丫頭都會特意給他留門,用那種暧昧又樂意的眼神看着他,十分願意促成。
不像之前,無論他在什麽地方遇見葉铮铮,葉铮铮身邊的人,眼神都充滿了警惕,甚至仇怒。
此地是他的淨土。
等再次來見葉铮铮,是一場秋雨過後。深秋的天氣已經冷涼,葉铮铮因為受傷,今年格外怕冷,早就裹着毛茸茸的披風。
這件紅色披風也是解蒼廉親自挑的,她坐在搖椅上,手裏抱着一只雪白的貓,泛黃而落的梧桐秋葉,斑駁雜色的虬結樹幹,無關緊要,只用來映襯她的靜谧與恬和。
葉铮铮聽見腳踩落葉的聲音,自然而然的偏了偏頭,笑問:“秦公子?請坐。”
解蒼廉在石凳上坐下,做出主人家姿态,問她身子如何,在此處可有什麽不習慣。
葉铮铮再次垂首,笑道:“公子事無巨細,都替我想到了,我若再有不滿,豈非太不知足?”
寒暄一二,葉铮铮請人取來筆墨紙硯,要給兄長去信。
她雖目盲,卻只有一套法子,取尺比照,憑感覺書寫,除了筆鋒有些潦草,竟意外的公整。
解蒼廉等她寫完,葉铮铮就将信替給了他。
解蒼廉忙道:“葉姑娘不将書信封好?”
葉铮铮笑道:“秦公子,請你先幫我看看,可有錯亂之處。”
解蒼廉自然要看的,不過當着葉铮铮的面,再三推辭。
“葉姑娘的家書,我看了不合适吧。”
葉铮铮擡起頭,“凝望”着他,鄭重道:“秦公子救了我,對我而言,怎會是外人?”
解蒼廉一目十行,看完書信。
信寫的不斷,從她被人擄走,中間折磨鞭打,一筆帶過,卻用了很多筆墨,寫到她被自己“救”下,妥善安置,請醫用藥,甚至寫到秋涼之後為她重新糊了櫥窗,添了衣物。
解蒼廉捏着薄薄的兩頁信紙,心中歡喜:“原來葉姑娘是這樣看我。其實……我也從沒把葉姑娘當外人,從我見到你的第一眼起。”
葉铮铮卻不再說了,請他把信盡快送出去:“一切,還要等我哥哥來了,才好再說。”
解蒼廉頓時懂了。
她素來自重,說了那句“不是外人”,已經十分逾禮,其他事,自然要等葉溫夢來了,才能為她做主。
但葉溫夢是注定不能到西境的。
解蒼廉拿着信出門,吩咐李珠兒再仿寫一封一模一樣的,務必要讓字跡一模一樣,再末尾加上一句,約葉溫夢在另一處宅院見面。
李珠兒問:“主子,您要截殺葉溫夢?恐怕陛下會大為不喜。”
解蒼廉不以為意:“陛下雖然重用葉溫夢,但工部也并非無人。何況,到時候他已經死了,我又将西境的細作聯絡點打掉,立下大功,陛下即便動怒,也不會把我怎麽樣。”
“但葉溫夢不死,葉铮铮就不會留在西境。等他死了,嫁禍給北狄細作也就是了。”
李珠兒又問:“要是葉姑娘有一日發現了呢?”
解蒼廉:“她永不會發覺。”
李珠兒心頭一梗。
“主子,您還記得,此前您也想瞞着葉姑娘石頭寨的事,後來葉姑娘還是發現了。”
解蒼廉心有成竹:“這次不一樣。她不會發現的。你去吩咐大夫,加大藥劑。”
李珠兒勸道:“主子,您當真要這樣做?那藥本身就有毒性,再加大劑量,葉姑娘這輩子,就再也看不見了。”
解蒼廉淡淡道:“我會照顧她一生一世。”
解蒼廉百般籌謀,定不能失手。而葉铮铮也在數着日子,離葉溫夢到達的日子越來越近,她也越來越雀躍。
“哥哥一向疼我,等他來了,你們必定能成為無話不談的朋友。”
解蒼廉問:“若是他不喜我呢?”
葉铮铮斷然否定:“你救了我,哥哥愛屋及烏,絕不會不喜你。對了,今日是寒衣節,你能不能帶我出去走走?”
解蒼廉正想拒絕,葉铮铮向他的方向伸出了手。
她兩只小手劃拉了幾下,碰到他衣裳,然後捏着袖子的一個角,小聲乖巧道:“我只想往東走,在四通路口停步,為我逝去的親人送寒衣。”
解蒼廉再不能決絕。他試探的要去牽葉铮铮的手,她卻避開了,只是固執的捏着他的袖子。
路上人多,百姓都在今日祭祀,有些出城,有些就在家中牌位前,也有一些,譬如葉铮铮,離自己的故土親人山高水遠,就只能在向着故土的方向,尋一個四通八達的路口,将寒衣焚燒,希望九泉下的親人能收到寒衣,魂魄免于孤寒。
葉铮铮牽着解蒼廉的衣袖,只虛虛拉了一個角,路上行人多,才走了幾步,就被碰開了數次。
葉铮铮抿唇,從衣襟處解下葉溫夢送給自己的玉佩,捏着穗子一角:“秦公子,你牽着這個。這是我兄長的珍貴之物,比我的性命還要貴重,幸好不曾遺失。”
解蒼廉牽着葉铮铮往前,中間隔着一塊小小的玉佩。
解蒼廉想讓人去買寒衣,葉铮铮卻說,想親自去買。她近日對自己倚重依賴,又如此乖巧,惹人憐惜,解蒼廉自是無有不應,又牽着她去最近的一家香燭店。
人群熙攘,解蒼廉牽着小姑娘,她看不見,只能全心全意的跟随他的腳步。
解蒼廉心中得意,只覺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中。
葉铮铮聽見路人的祈求:“阿爹,山高路遠,孩兒不能去您墳上了。您若有靈,到此處時記得停留,兒給您送的寒衣和元寶,記得帶走。”
葉铮铮側耳細聽,突然開口:“秦公子,此前我有沒有和您說過,我的家人是被仇人害死?”
解蒼廉頓住,他不明白她為什麽又提起此事。
葉铮铮卻沒再多說,只是輕聲道:“倘若逝去的人果真有靈,我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讓他們安息。”
解蒼廉沒有答話。
若是他的仇人,自然是千刀萬剮,消了活人心頭之恨,逝去之人也能瞑目。
可葉铮铮的仇人就是他自己。
他只能勉強安撫:“或許泉下之人,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并不想你執着于仇恨。”
“公子說的是。”
葉铮铮挑了幾件寒衣,問有沒有紫色的外袍,店家今日忙碌,說是店裏賣完了,要重新去倉庫裏搬來。
葉铮铮便在此處稍等,解蒼廉樂于與她的片刻安穩,自然也是陪着。
猛然間,解蒼廉看見街頭的人影,連忙抓住葉铮铮的手臂,把她拉進了內室。
葉铮铮不明所以:“怎麽了?”
解蒼廉道:“外間風大,你還會痊愈,不能吹風。葉姑娘,有個朋友在附近,我去打個招呼。”
解蒼廉安撫好葉铮铮,大步出去,那人已經走遠,但只是一個背影,就足以認出來,正是葉溫夢。
解蒼廉招來李珠兒:“怎麽回事?他這麽快就到了?”
李珠兒:“想來是不放心葉姑娘,腳程快了。他是去西街小院的,人還沒到齊,計劃照舊嗎?”
解蒼廉按劍欲發:“走!将人招齊,我要親自動手。我要讓他死的明白,也要叫他知道,他死得其所。”
李珠兒:“那葉姑娘呢?”
解蒼廉道:“婆子守在那裏,她送完寒衣,等不到我,自然會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