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用左手,我用右手

楊若飯量不大,以前他吃東西就極挑剔,楊彥彤從小也寵他,只挑他愛吃的做,越養嘴越刁。

監獄裏沒得選,楊若吃得又少,後來越來越少。

吃一碗本來已經飽了,但看着齊昀又給盛了滿滿一碗,他也沒拒絕,拿起勺子又一口口吃,不過這回慢了不少。

吃撐了。

楊若坐在車裏的時候一直挺着腰,一彎腰胃就脹着疼。

齊昀注意到楊若僵硬的坐姿,剛想問他怎麽了,就看到楊若肩膀往上聳了一下,車廂裏“嗝”一聲。

楊若打完嗝自己也愣了一下,擡手捂嘴,但捂嘴不止嗝。

齊昀看着他捂着大半張臉,就留雙眼睛,眼裏有點不太好意思。

他沒忍住笑了,“吃不下怎麽不直接說?”

楊若只瞪他不說話,齊昀解了安全帶又熄了火。

“下來消消食兒再走。”

天亮之後楊若才徹底看清周圍的環境,別墅背山面水,過了一片綠地就是一條不算寬的小河,清澈的水流慢慢的淌,垂柳綠葉在晨風下搖擺。

齊昀帶着楊若在河邊走,誰都沒找話茬。

楊若走在齊昀身後,他很想控制自己不打嗝,但又實在控制不住,最後幹脆跑到河邊,蹲下捧了一捧河水就想喝。

還是齊昀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這水別喝。”

楊若手心裏捧着的水已經漏幹淨了,“我看這?水挺清的。”

“清也不能喝,小心拉肚子,萬一有毒呢?你知道上游都有什麽嗎?”

“啊?會有毒嗎?”楊若甩了甩手上的水。

齊昀看他認真那樣兒實在好玩兒,說有毒他也信。

楊若甩幹了手上的水,想其他止嗝方法,走了幾步還是齊昀提醒他,“已經不打嗝了。”

楊若拍了拍胸口,突然笑了,“對,已經不打了。”

齊昀以為這孩子不會笑,從昨天到現在,他一直繃着臉。

楊若笑起來眼睛彎彎的,迎着晨光,嘴角上仰,少年的笑好像很有感染力,齊昀也不自覺勾了勾唇角。

陳庚留給楊若的老房子在老城區,二層獨棟小樓,雖然在老城區,但無論是地理位置還是周圍環境都十分不錯,一直沒拆遷的原因是保留城市原本特色,按照現在市價估算,那套房子價格并不算低。

齊昀也是在那長大的,他開車帶着楊若先在附近轉了一圈,熟悉了一下周圍的環境,最後才把車停在一處上坡小路,一戶雜亂不堪的院門口。

他沒讓楊若下車,只是降下車窗給他看了看。

楊若從副駕看過去,老舊的紅磚外牆在陽光底下挂着斑駁不堪的油漆污漬,鐵門後的院子裏堆放了很高的垃圾,不斷往外散着腐臭味,院門口的兩棵樹已經被砍了,只剩半人高帶着無數尖茬的木刺。

楊若擡頭,一樓二樓的玻璃窗沒有一扇是完好的,有的窗戶已經掉了一半,逆着光,裏面黑漆漆的。

齊昀給楊若說了說這房子的大體情況,這房子經常有人來鬧事兒,暫時賣不掉也還住不了人,原因是陳庚之前跟人合夥做生意,後來發生經濟糾紛,對方上訴法院,要求法院查封這棟房子來抵債,但因為他們的經濟糾紛太複雜,裏面牽扯了很多不受法律保護的內容,法院駁回了對方的請求,所有一直到陳庚去世,對方還經常帶人來找麻煩。

“不過你不用太擔心,過戶之前我會把這個房子的糾紛處理幹淨,房子處理好之前,你暫時先住在我那邊。”齊昀最後說。

“我其實可以自己……”楊若想拒絕。

“有時候拒絕,不一定會比接受好多少,陳庚是你父親,這點沒法改變,他之前沒盡過撫養義務,現在留給你的東西也并不多,只有這個房子,這些本來也應該是他該做的,而且,你也應該為你媽媽考慮考慮。”

齊昀做事一向果斷,他不喜歡猶猶豫豫的性格,直接點出楊若現在面臨的最重要的問題,目前的生活,還有療養院裏的楊彥彤。

其實楊若心裏想的還有另外一件事,他得怎麽還齊昀呢?

齊昀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又問:“之前上過幾年學?”

楊若看着窗外答:“到高三。”

齊昀覺得有點可惜,又問:“還想繼續讀書嗎?我可以給你安排學校,繼續學業。”

楊若下意識動了動右手,食指正常,中指跟無名指過了幾秒鐘才勉強擡了擡。

他想到療養院裏的楊彥彤,最後還是搖搖頭,“我準備先找工作。”

齊昀沒多問,只說:“有什麽需要可以随時跟我說,工作先不急,我這段時間有點忙,忙過這段時間之後幫你安排。”

楊若不可能不急,他下午就去派出所辦新的身份證,最後拿了底單,一個月後來取新的身份證。

工作沒那麽好找,楊若連續四五天頂着三十多度的高溫,拿着各種招聘廣告單,在市區跑來跑去,但都因為有過前科犯罪記錄被拒絕。

楊若每天下午還會抽出點時間去療養院看楊彥彤,陪她散散步聊聊天,楊彥彤還是大多數時候不清醒,還是不認得他。

齊昀這幾天實在太忙,他不知道楊若白天在找工作。

他很多年前就創立了自己的運動品牌,旗下不少連鎖店、健身房,市區還有一家規模不算小的拳擊館。

齊昀聘請了專業的經理人團隊,并不需要事事親力親為,但最近接二連三出了不少器材問題,他連着忙了好幾天,搞不好還要打官司。

周五開完會回去又是半夜,電子感應門一開,齊昀把車開進前院。

一樓客廳亮着燈,白色的光透到院子裏,齊昀在車裏就看到了落地窗後站在鋼琴前的楊若。

這麽多年他一個人生活慣了,說走就走,前幾天他回來的時候楊若都已經睡了,現在還真有點不習慣到家就是明亮的燈光。

楊若站在鋼琴前,左手隔空搭在琴鍵上,閉着眼緩緩按下,幻想手指下有音符跳動,太過投入所以沒發現齊昀已經回來了。

齊昀下車,邁上臺階的腳頓了一下,他想到之前不過是撿個毛毯就把楊若吓成那樣。

這小孩兒膽子好像特別小,太不禁吓。

齊昀收回腳,一直站在庭院裏,透過落地窗,看到的就是那麽一幅說不清道不明的畫面。

落地窗內白紗窗簾被晚風吹起,穿着白襯衫的少年站在鋼琴前,仰頭側面對着窗外,下颚連接細白的頸部,仰出不堪一碰的細弱弧度,他的喉結是少年樣,圓潤小巧,時不時滾動幾下。

少年左手手指在琴鍵上空不停動着,右手卻始終垂在身側,只有食指偶爾動一動。

齊昀一直以為楊若是左撇子,所以慣用手是左手。

但他觀察了一會兒才想明白,楊若的右手應該不能動,也能動,他之前就是用右手給自己塗的燙傷膏,但動作緩慢,靈活性不好。

楊若“彈”得最投入時,齊昀回車裏拿了落在副駕的照相機。

齊昀拍過很多人,擅長找最美的角度,少年站在那本來就很美,什麽角度都是美的,齊昀舉起相機,調好焦距跟角度,咔嚓一聲,畫面定格。

楊若一曲“彈”完,深深吸了口氣,回頭正對上拿開相機的齊昀。

齊昀拿着相機快步進門,楊若已經不站在鋼琴前。

“抱歉,未經允許就拍了你,”齊昀舉了舉手裏的相機,“你如果介意我可以删掉,我平時喜歡拍點東西。”

“沒關系……”楊若看着齊昀手裏的相機說,以前很多人都拍過他。

楊若現在只是感覺有點尴尬,剛剛他隔着空氣彈琴的樣子,可能會被齊昀當成是神經病吧,也許就是這個原因,齊昀才拍了他。

楊若站在沙發邊,餘光瞥到窗邊的鋼琴時臉一燒。

他入獄前一直在音樂學院附中讀書,他最愛的就是鋼琴。

楊若還很小的時候,楊彥彤就發現了他在音樂上的天賦,楊彥彤本身就是鋼琴老師,楊若咿呀學語的時候他就被楊彥彤抱着坐在鋼琴前。

他會說話的時候已經會彈琴了,四歲第一次登臺,禮堂頂只有一束聚光燈,只落在他頭頂……

不過他以後再也彈不了琴了,他的右手現在不靈活。

齊昀放下相機往前走了一步,他感覺到楊若有點尴尬,他沒靠楊若太近,跟他保持了一點距離。

“喜歡彈琴嗎?”

“以前。”

齊昀又試探着問:“我能問問,你的右手是怎麽回事兒嗎?”

楊若擡起右手,看起來很平靜地說:“在監獄裏跟獄友打架,被砸斷了幾根手指,不過日常生活不太受影響,就是靈活性差了一些,”

想到那一年多監獄裏的經歷,楊若感覺手指指尖又開始細細麻麻的疼。

“想彈琴嗎?”齊昀抱着胳膊問他。

楊若眼裏有點落寞,“我手,彈不了了……”

齊昀沒等他說完,“想彈我跟你一起彈,不過我只會一點兒,你用左手,我用右手。”

楊若還在猶豫,齊昀直接帶他走到鋼琴邊。

沙發椅不小,足夠坐下兩個人。

齊昀先擡起右手搭在琴鍵上,又側目問楊若:“想彈什麽?”

楊若右手搭在腿上,動了動左手,齊昀看他沒反應,兩手都搭在琴鍵上,随便彈了幾下。

楊若聽出是齊昀彈的是肖邦小夜曲,也聽出齊昀說的只會一點兒太過謙虛了。

齊昀時起時落的指尖不停勾着楊若,齊昀收回左手的同時,楊若擡起左手搭上琴鍵。

指尖搭上冰涼的琴鍵,還沒開始彈,楊若就感覺胸口的心跳已經挂上指尖,撲通撲通直跳,他已經很久沒碰過鋼琴了。

“開始嗎?”齊昀問。

“好。”

楊若按下琴鍵,彈的還是剛剛齊昀彈的小夜曲。

楊若左手,齊昀右手,兩人手臂貼着,他們都是第一次這樣彈琴,卻配合默契,剛剛楊若只能在腦中幻想的琴音這回真真實實地傳入耳中。

一曲完,楊若搭在琴鍵上的手指都在發抖。

齊昀看着楊若嘴角隐隐露出來的那點笑,從沙發上站起來,轉身回房前留下一句:“如果以後你想彈琴,可以随時喊我一起,我覺得我們配合的還挺默契。”

齊昀回房之後覺得自己應該沒負陳庚囑托,這樣照顧孩子,他可真算是盡心又盡力了,韋欣然說的對,他還從來沒對誰這麽有耐心過。

楊若激動地睡不着,一閉眼耳邊就是小夜曲的旋律,被窩裏的手指還不自覺間随着旋律敲着小肚子。

同時還有一點他沒法忽略的觸感,雖然已經洗過澡,但手臂上一直附着一層洗不掉的溫度,是他剛剛彈琴時,來自齊昀身上的溫度。

楊若翻了個身,還在想。

他又能彈琴了。

原來還可以這樣彈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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