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霍然聽到了自己手機在響, 但是聲音隐隐約約的特別遙遠。

一直到手機鈴聲停了, 他才突然反應過來, 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睡着了。

他猛地睜開眼睛,眼前的模糊消散之後他發現自己還躺在寇忱的床上,腦袋枕着的帥帥已經滑開, 只留了一條尾巴放在他臉旁邊。

寇忱就很不一樣了,不愧是主人。

扯了個枕頭睡着就算了,半個人都壓在他身上, 睡得呼呼的。

“幾點了啊?”霍然推了推寇忱。

“啊。”寇忱迷糊着應了一聲。

“我問你幾點了……”霍然說到一半, 手機在他褲兜裏又響了。

他艱難地伸手想把手機拿出來,剛摸到手機一個角, 寇忱翻了個身平躺着了,帶着沒睡醒的鼻音說了一句:“操, 你往哪兒摸呢。”

霍然這才注意到手機的位置和寇忱的關系:“滾,你怎麽不說你怎麽睡的!”

寇忱笑了笑, 擡手往帥帥的毛裏抓了幾下。

電話是江磊打來的,說已經跟許川他們碰了頭,半小時就到。

“王姨姨——”寇忱慢慢從床上坐起來, 喊了一嗓子。

霍然吓了一跳, 帥帥也被他喊得耳朵一彈。

“來啦,”王姨上了樓,“剛我上來看你倆還睡着呢,叫也叫不醒,我先把湯炖上了, 我買了不少海鮮……”

“我要吃油焖的,”寇忱說,“他們都沒有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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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王姨點點頭,下樓去了。

“有意見嗎?”寇忱轉頭看着霍然,“你想吃什麽?”

“……沒意見,”霍然說,“我想洗個澡。”

“你在我房間洗吧,”寇忱說,“我去樓上洗,我衣服你随便穿,抽屜裏有新的內褲。”

“哦。”霍然點點頭。

寇忱的浴室跟卧室一樣簡單,黑白相間,有淡淡的茉莉花香,估計是沐浴露的味道。

霍然打開燈,先看清了才走進去,然後推開了浴室的窗戶,再把百葉窗擰橫了,讓外面明亮的陽光傾了進來。

這樣他才踏實了。

他家的浴室就沒這麽方便,窗戶那邊是氣井,打開了也沒有陽光,對着一圈緊閉着的廁所窗戶更吓人,所以他都開着門洗澡。

打完球又睡了一覺,這會兒感覺人有些發悶,霍然脫了衣服擰開熱水,兜頭沖着。

舒服。

是手機在外面叫嗎?

好像沒有。

好像是?

有嗎?

“霍然!”寇忱的聲音突然在門外響起,“你爸爸的電話,響兩次了!”

果然還是沒聽錯。

霍然關上水,還沒來得及出聲,更沒來得及拿條毛巾,寇忱已經把浴室門打開了,探了頭進來:“快接電話。”

霍然在拿毛巾擋一下和接電話之間選擇了先接電話。

他接過電話的同時,鈴聲停了。

浴室裏頓時變得很安靜。

他倆對瞪了一會兒之後,寇忱說:“浴巾在洗臉池下面的櫃子裏,我剛換的新的。”

“哦。”霍然應了一聲。

“你這麽矯情的人,不需要拿出來擋一下嗎?”寇忱上上下下很誇張地掃了他幾眼,笑着說。

“滾出去,”霍然嘆了口氣,打開櫃門看了看,拿出了浴巾,抖開了擋在自己身前,雖然說都是男的,誰看誰都一個鳥樣,但眼下畢竟不是公共浴室,多少有點兒不好意思,他低頭又看了一眼浴巾,愣了愣,“這是你的浴巾?不是你家哪個小朋友的?”

“就是我的,怎麽,”寇忱說,“我不能用長頸鹿的浴巾嗎?”

“……能。”霍然抓着長頸鹿和小花花的浴巾擋着自己,給老爸把電話撥了回去。

老爸很快接了電話:“你是不是在同學那兒呢?”

“嗯,上午打球了,”霍然說,“怎麽了?我奶奶什麽情況啊?”

“這回是真摔了,摔裂了大胯,動不了啦,”老爸說,“得在醫院躺一陣兒了,我跟你媽還守着這兒,你媽找護工去了,你下午或者晚上有時間嗎?”

“我一會兒就過去。”霍然說。

“不用不用,”老爸說,“別看你奶奶平時老編瞎話讓全都來看她,真有什麽病了,全來了她又該覺得自己是不是真的要死了,你有空的時候去一趟你大姑那兒,把她的衣服拿到醫院來,本來下周是要去你大姑那兒住幾天的,東西都拿過去了。”

“好。”霍然應着。

“拿了東西就走,”老爸以交待,“別跟人嗆。”

“知道了。”霍然啧了一聲。

挂了電話之後,寇忱靠在門邊伸過手:“怎麽了?你奶奶真的病了?”

“嗯,”霍然腦子裏盤算着什麽時候去大姑家,看到寇忱伸手,他順手就把浴巾放到了寇忱手上,“我晚點兒去趟我大姑家。”

“這個給我幹嘛?”寇忱說,“拿着手機洗澡啊?”

“哦。”霍然愣了愣,趕緊把浴巾拿了回來,把手機遞給了寇忱,“我洗完澡再跟你說,趕緊的,關門。”

寇忱關上了門。

老爸讓霍然去了大姑家別跟人嗆不是沒原因的,大姑跟老爸兄弟姐妹幾個是同父異母,親媽死了,大姑一直看這邊的親戚不順眼,奶奶怎麽慣着哄着都沒用。

過年過節家裏聚一塊兒的時候霍然這脾氣總壓不住,每次都會跟大姑或者表哥吵起來,都吵成習慣了,見了面就跟開了開關似的,開口第一個字兒就是嗆,拉慢了就能打起來,他都記不清跟表哥打過多少架了。

“那你奶奶還上趕着去她家幹什麽。”寇忱有點兒不理解。

“我表哥是她帶大的,表哥的兒子她也帶到五歲,”霍然說,“久了不見就會想。”

“你表哥不是失業了麽,最近又沒事兒,送點兒衣服去醫院都不行?還得你去拿?”魏超仁說。

“所以我會跟他吵,白眼兒狼,”霍然說,“三十大幾的人了,跟個廢物一樣。”

“你們喝點兒什麽飲料嗎,”王姨把最後一道菜端了出來,“我去給你們拿。”

“我去拿,”寇忱站了起來,“你坐下吃飯吧。”

“不用了,”王姨笑着說,“我跟你媽媽之前已經吃過了,你們回來之前,我倆上後頭那個什麽茶坊吃了一堆點心,現在飽得不行。”

“……你倆挺會過啊?”寇忱啧啧兩聲。

“說是開發了新的點心,專門打電話來請你媽媽去的,”王姨笑着進了廚房,“還挺好吃的。”

“你都說好吃,估計是真好吃,”寇忱說,“一會兒我就去吃。”

這個王姨的手藝很牛,海鮮做得超級棒,一幫人吃完往沙發上一躺,摸着肚子回味無窮。

“學校食堂要有這樣的廚師,”江磊說,“我就種在食堂了,課我都不上了。”

“不會的,”徐知凡摟着帥帥一直在搓它腦袋,“你沒有那麽多錢,你卡你的錢,按這個級別吃,三天就沒了。”

寇忱笑着躺在一邊聽他們聊天兒,徐知凡今天看着挺正常的,感覺不出來碰上什麽事兒了,倒是胡逸挺郁悶的。

聽說前兩天他爸媽為了離婚的事又打了一架。

寇忱有時候不明白,都這樣了,為什麽還要拉拉扯扯相互不放過。

不過感情上的東西都挺複雜的,胡逸的父母,陶蕊的前男友,各種想不通過不去。

自己現在感覺想得挺透的,其實哪天真陷進去了,還不定什麽樣呢。

一定得争點兒氣啊,千萬別丢人……

當代少年們的放假生活其實挺無聊的,手機電腦是标配,餓了吃,吃完了玩游戲,複古點兒的就像寇忱,打打麻将。

主要是也出不去門,外頭空氣質量不行,帥帥去院子裏轉了一圈都又回來了。

當代中年狗也就這樣的假期生活了。

徐知凡打麻将連贏八圈,頓時在七人組裏聲名鵲起。

“我操,”寇忱一邊拿手機給他轉賬一邊感慨,“你他媽這手牌技怎麽練的?我以為我只會給川哥數錢,沒想到有一天川哥還能給人連數八回錢啊?”

“甘拜下風了。”許川沖徐知凡抱了抱拳。

“下周午飯我包了,”徐知凡看着手機,“不過我現在得走了。”

“贏了就跑?”寇忱眯縫了一下眼睛,“誰給你的膽子?”

“我師傅的女兒一會兒要去我家,”徐知凡說,“我師傅有時候糊塗了不給她開門,我得回去開門。”

“你師傅?”寇忱愣了愣。

“他打麻将的師傅,”霍然躺在沙發上,枕着帥帥,“你不是問他牌技怎麽練的麽,麻将紙牌只要你說得上來的,他全能連贏八圈,師傅帶了他17年,畢生絕學都傳給他了。”

寇忱又愣了半天才突然一拍桌子:“你爺爺還是你奶奶啊?”

“我奶奶,”徐知凡笑着拍了拍他肩膀,“先走了啊,你們玩着,我二姑一會兒叫不開門又得急了。”

“我送你出去。”寇忱站了起來。

“你是沒地方跟人客氣了麽。”徐知凡把他按回了椅子上。

霍然上桌替了徐知凡的位置,給許川送了幾圈錢。

“川哥你也有個麻神奶奶嗎?”霍然問。

“沒有,”許川笑着說,“主要是你們水平太差了。”

“我以為寇忱剛喊打麻将喊得那麽理直氣壯的是個高手呢。”江磊嘆氣。

“沒想到吧。”寇忱說。

“他是個扶貧高手。”霍然說。

幾個人笑了半天。

下午的時間也消磨得差不多了,一幫人半死不活地又進廚房掃蕩了一圈,然後各自組隊回家。

霍然拿着手機,叫了個車去大姑家。

外來車輛進不了小區,他和寇忱一塊兒站在小區門口等着。

“你進去吧,在這兒吸什麽霾啊。”霍然戴了個寇忱給他拿的口罩。

“我也有口罩啊。”寇忱也戴着口罩。

“沒有必要啊。”霍然看了看他,因為口罩遮掉了半張臉,寇忱的眼睛就變得格外明顯,确切地說,睫毛就變得格外明顯。

霍然幾次都想上手去揪一下,強忍着才沒動。

“你晚上要在醫院嗎?”寇忱問。

“應該不用,請了護工,這兩天我爸媽就住我奶奶家裏,去醫院很近,”霍然說。

“哦,”寇忱應着,一陣風刮來過來,他皺着眉揉了揉眼睛,“那你今兒晚上一個人在家啊?”

“嗯。”霍然看着他的睫毛。

因為揉出了眼淚,濕了的睫毛被他揉成了幾绺,然後在風裏一根一根地慢慢彈開。

“你這個睫毛有點兒逆天了啊,”霍然說,“這要是個女生……”

“你就得愛上了。”寇忱說。

“臉呢?”霍然說。

“擱家裏了,”寇忱笑笑,“你一個人在家會怕鬼嗎?我上回看你睡覺都開燈?”

霍然瞪着他:“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操,我怎麽就故意了,我就問了一句。”寇忱說。

霍然沒說話,算了。

這事兒吧,要是不提,他可能天黑了才會去琢磨,但寇忱這麽一問,他現在就忍不住開始有點兒害怕。

頓時有點兒心神不寧,叫的車到了,寇忱跟着他上了車,他都過了好幾秒才回神來:“你上來幹嘛?”

“陪你去拿東西啊,萬一東西多,你一個人拿不了呢,”寇忱說,“萬一跟你表哥打起來了呢,還能有個幫手。”

“你是不是就盼着打起來呢?”霍然看着他。

“是啊,”寇忱笑了起來,“我又不是徐知凡,我才不攔着你。”

不得不說,寇忱這個嘴,可能是巫婆開過光。

霍然進了大姑家的門,就感覺今天又得吵。

表哥正在打兒子,雖然他兒子剛上小學就已經成為了新一代的霸王熊,但不到七歲的孩子哭喊着被一個成年人一胳膊掄到霍然腿邊的時候,他還是下意識地護住了。

“過來!”表哥根本就當沒看到霍然,指着霸王熊。

霸王熊就躲在霍然身後,表哥指不着他,基本就指着霍然的褲裆,這讓霍然有些尴尬。

“我大姑呢?”霍然問。

“你過不過來!”表哥沒理他,“你別以為來了個什麽玩意兒都能當救星!”

“你媽呢,”霍然聲音冷了下去,“讓她把我奶奶的行李拿過來,我還有事兒,沒空跟別的什麽玩意兒躲貓貓。”

“信不信老子打死你!”表哥吼了一聲。

也不知道是吼霸王熊還是吼霍然。

寇忱在旁邊都被這音量吓了一跳,霍然倒是挺平靜,眼睛都沒多眨一下。

霸王熊這時突然對着霍然後腰猛地一撞,寇忱來不及伸手,也想不到一個正在哭着的小孩兒會突然有什麽動作,霍然沒防備,被他推得往前踉跄了一步。

“你他媽讓開!”表哥往前沖,伸手就想推開霍然。

霍然這回已經有了防備,身體側了一下,一秒也沒猶豫,對着他肋骨就是一掌。

表哥往前沖的勢頭頓時被砍斷,往旁邊橫着兩步撞到了電視機上。

正要罵的時候,已經跑到了門口的霸王熊被寇忱抓住了後領子,掙紮中被寇忱直接從地上拎了起來。

“我打死你!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打死你!”霸王熊扯着嗓子喊。

“我數一二三。”寇忱臉色一沉。

甚至沒等他說出一二三之後的待遇,屋裏頓時就安靜了,霍然沒往寇忱那邊看,光從他的語氣裏,就已經感覺到了他家祖傳的黑社會氣場。

空氣凝固了幾秒之後,虛掩着的門被推開了,一個大媽從外面走了進來。

先是一愣,接着就看到了被寇忱拎着的霸王熊。

頓時尖叫着就撲向了寇忱:“放下!你要幹什麽!要幹什麽!”

寇忱把霸王熊扔到了沙發上,霸王熊瞬間滿血複活,開始哭喊。

“我奶奶的行李呢?”霍然問。

“小屋裏!拿行李就拿!你碰我孫子幹什麽!”大姑厲聲說。

霍然沒答話,直接進了小屋,看到了床上放着兩個包,他也就是剛才沒好意思直接進屋,要不根本也鬧不了這一出。

講什麽文明禮貌不随便進人家屋子呢。

“走。”他拿着包出來,沖寇忱說了一句。

寇忱走過去,剛想從霍然手裏接一個包,大姑抱着霸王熊說了一句:“弄死一個還不算完,還想帶人來碰我孫子?”

“你說什麽?”霍然猛地停下。

寇忱被他咬着牙的這句話吓了一跳,霍然發火他也見過挺多次了,還從來沒有這樣過。

怒氣從齒間溢出,寇忱幾乎能感覺到尖銳的刀刃。

沒等那邊大姑出聲,霍然已經猛地往她那邊撲了過去。

“霍然!”寇忱看到他有些發紅的眼睛,顧不上別的,直接伸了胳膊一攔,兜着他腰抱着就往門口拉。

“你怎麽突然說這個!”表哥壓着聲音沖大姑說了一句,“你不是找事嗎!”

寇忱不知道大姑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但就沖霍然瞬間失控,就沖這個操蛋表哥都覺得她這話不妥,他也知道這會兒得馬上把霍然帶走。

“你再說一遍!”霍然被他摟着腰往外拖的時候還指着大姑,“你再說一遍!”

大姑和表哥有沒有回答,又說的是什麽,寇忱都顧不上了,連霍然帶兩個包他抱起來就跑。

霍然個頭兒跟他差不多,重量不輕,還一直在掙紮,再加上兩個包,寇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連抱帶拽把他弄出樓道的。

“我弄死你!我他媽殺了你!”霍然惡狠狠地罵着。

一直到寇忱把他拉到了旁邊的胡同裏,他才沒了聲音。

“霍……”寇忱把他按到拐角的一個鐵椅上,想要說話的時候,發現霍然滿臉的眼淚,頓時就傻眼了,“怎麽了?你別吓我啊然然。”

霍然沒說話,只是低頭用袖子往臉上胡亂蹭了兩下:“我沒事兒。”

寇忱這會兒就想抽自己一個嘴巴。

非得跟着來幹嘛呢,就那麽無聊麽?

人家打孩子你湊什麽熱鬧非得拎一下?

現在好了吧,霍然哭了。

自己連安慰一下的角度都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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