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唯一的那只黑羊

說老實話,晏菀青覺得自己有點腿軟。

與向導學院和血色蒼穹鬥智鬥勇這麽些年,裝過的傻和賣過的瘋不計其數,她自認早就不能厚着臉自我吹噓為“王國的花朵”了,可真的在目睹了前線一角後她發自內心的認為自己還是應該乖乖的回到溫室和象牙塔裏裝死。

房其琛的記憶太過細致,細致到了每一次木材燃燒的炸響和每一聲哭泣求助,甚至于屍體燃燒發出的濃郁焦臭和沖天的黑煙都在宣告着這幅畫面是多麽的慘無人道,身臨其境的沖擊遠勝于任何文字和圖片。

明知道只是錯覺,晏菀青還是覺得胃部扭曲抽搐,在一個勁的往上泛着酸水。

殘留在視網膜上的畫面太過觸目驚心,讓她不由得向後倒退了幾步,坐在一塊突出的岩石上喘了口氣,雖說這樣也只不過是吸了一鼻子的焦灰。

晏菀青很清楚,她的反應如此之大,很大一部分原因來自于她和房其琛剛剛才建立的精神連接——她的五感被同步成了房其琛的五感。

也就是說,她能感受到的所有信息,都是房其琛接收到的信息。

真正要壓倒她的,其實是猛然接收龐大信息量所帶來的恐懼,畢竟她平日裏的視野與哨兵相比就像是蒙了幾十年灰塵的老舊鏡頭,模糊不清不說還泛着揮之不去的褐黃色。

“難受就別看了。”

熟悉的男聲從身後傳來,她循着聲音望過去,就看到自己的目标正站在身後,只是後者身上的不再是冰淇淋店肥肥大大的格紋套裝,而是藍黑色的長風衣,配合着同色的收腿褲和短靴,就連過長的劉海都消失了,黑色的額發被随意的向後一抹,露出了青年漂亮的額頭和眼睛。

晏菀青認得他的裝束,那是王國的軍服,而他肩膀上的紋章則昭示着少校的軍銜。

以房其琛的年齡來說,少校軍銜已經高的有些吓人了。

“前線是最好的升職場所,因為這裏每天都有人死去,總有位置需要新人去替補。”

他走到了女孩的面前,微微低下頭,下颚線幹淨又漂亮。

“你來這裏做什麽,向導小姐?”

青年的語氣冷漠又疏離,帶着遙不可及的距離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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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眼前格外陌生的房其琛,晏菀青突然發現自己可能是個隐藏至深的受/虐/狂,因為他這樣反而在她眼裏又帥了幾分。

“那你又在這裏做什麽呢,哨兵先生。”

她模仿着他的口吻,從石頭上站了起來,信口開始胡謅。

“你一下子就陷入了神游症,外面的人都急瘋啦。”

“既然已經急瘋了,那也無所謂多急一時半刻了,”他慢條斯理的說道,“反正這裏也足夠安靜。”

安靜?

晏菀青在身後傳來的哀嚎聲中驚訝的望着他。

“這裏是懸瀑村,是我最後一個任務的執行地,”像是沒發現她眼中的驚詫,青年輕聲介紹道,“我會将每一個任務的結果都存進腦海,以便軍情處查驗,相當于是蓋了一個戳。”

所以,眼前的這一幕是他蓋的最後一個戳,在下一個任務來臨之前,他都要面對着村民們臨死前的哀嚎和掙紮,日複一日,永不止息。

那畫面光是讓晏菀青想想都渾身發冷。

單論意志堅定這一點,房其琛恐怕達到了相當恐怖的境地。

“可你現在早就完成了任務,為什麽不将它銷掉呢?”她沒有去探究村落燃燒的原因,依然将焦點放于眼前人自身,“沒有人會喜歡身處這種地方。”

房其琛聞言笑了,他骨相生的極好,不笑的時候如皓月高懸,讓人望而卻步,笑的時候倒是有了幾分春暖花開的意味。

晏菀青曾有幸在實驗室裏見過一號通緝犯的長相,當時負責她的工作人員是後者的崇拜者,成日裏拿着一張不知道從哪裏影印的泛黃舊照片當個寶貝,趁着某次其他實驗者出岔子,她偷偷的從文件夾裏把照片拿出來瞧過。

那是一張明顯的學生時期合照,其他人都被故意折到了背後,只留下了穿着哨兵學院制服的高挑女子,她有着一頭黑色的波浪長發,仔細分辨的話,還可以看到右眼下一顆小小的美人痣。

平心而論,若是放到一起對比,這對母子長得非常相像,可若是分開來看,又遠不會将二者聯系在一起。

這便是因為二人氣質上的天差地別。

哪怕是單單看一張老照片,晏菀青也能感受到一號通緝犯的勃勃野心,那種宛如鏡子互相映照的錯覺幾乎要把當時精神還未穩定的她給逼瘋,連喝了三杯冰水才把身體裏沸騰起來的某種情緒給壓下去。

可房其琛不是這樣,在他的身上,幾乎看不到任何能與野心挂鈎的東西,他更像是被套上了華麗鞘殼的鋒利軍刀,被人養護供奉,靜靜的等待着出鞘的那一日。

晏菀青不想當溫柔的刀鞘,她骨頭上的每一道縫隙都在叫嚣着要做持刀人。

從在實驗的自願書上簽字的那一刻起,她就決心放縱靈魂深處的所有不安分。

“我接到的任務是調查懸瀑村內的瘟疫,可當我到達的時候,卻發現他們感染的是巫毒。”

低沉的男聲将她的思緒拉了回來,青年壓低的聲音就像是帶着電流,讓女孩忍不住顫了顫。

晏菀青在這一瞬間突然意識到一件被她忽略到的事實,能夠輕而易舉的惡劣條件下完成精神結合,她和房其琛的匹配率絕對高的吓人。

“巫毒?”她努力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可那不是……”

“對,就連荒野女巫也得小心翼翼的封存在實驗室的致命魔藥,僅僅一滴就可以塑造一座死城,”青年望着燃燒不止的村落,用漫不經心的語調說道,“這裏的當然不會是原版,可這世上想要當第二個荒野女巫的人遠比想象中要多。”

“想要阻攔巫毒的蔓延,就只能使用極端的方法,我執行了暗地裏的命令,徹底阻絕了瘟疫的泛濫,也把自己推上了軍事法庭,成為了王國最忠誠的替罪羊,”摸了摸衣服上的肩章,房其琛一下子抓住了女孩的肩膀,迫使她直面烈焰和哀嚎,“看着它,你說過要成為大總統的吧?”

熊熊燃燒的火焰和痛苦掙紮的人影倒映在晏菀青的眼底,為她漆黑的眼瞳染上了幾分豔色。

“身為利刃的我背負了所有明面上的罪名,”青年的聲音萦繞在她耳畔,“可真正的決策者還是夜不能寐,因為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殺人的到底是我還是他手中的權杖。”

“他在午夜時分于夢中驚醒,他在冷汗津津中尋求冤魂的諒解,然後,在發現作為武器的我無動于衷後怒不可遏又驚懼不已。”

“我們的大總統,就是這樣的一個愚人。”

“你想要成為的,也是這樣的一個愚人。”

晏菀青下意識的想要扭頭,又被青年強硬的掰了回去。

“你還說過想要把血色蒼穹的首領吊起來打是吧?”房其琛發出了一聲輕笑,“那麽你知道嗎?那個男人是荒野女巫最虔誠的信徒,懸瀑村的慘劇也不過是他追随夢想途中的順手施為,根本沒費幾分力氣。”

“與他為敵,你将凝視深淵。”

“那我……”晏菀青閉上了眼睛,将焰火和哀嚎都存入眼簾,“就在他偷窺我的時候一巴掌打死這個臭流氓!”

此言一出,房其琛的手便松開了,她毫不費力的轉過身,一把抓住了青年的衣領,強迫他半低下頭來看着自己。

“我想要成為大總統,”她認真的說道,“所以要一步一步往上爬,多麽辛苦,多麽艱難都不要緊,我會咬着牙站到最頂端。”

“為什麽?”房其琛玩味兒的注視着她,“難道說你也在心底有一個救世的夢想?”

“不,我只是不甘心而已。”

晏菀青輕巧的回答。

不甘心作為孤兒生活。

不甘心被向導身份束縛。

不甘心接受被當做炮灰扔去送死的命運。

不甘心,她是真的不甘心。

“轟隆,轟隆。”

陰雲密布的天空有悶雷炸響,房其琛擡起頭,冰涼的雨點打在了他的臉上,他的精神圖景竟然下雨了。

晏菀青也随着他擡起了頭,望着遠方逐漸崩裂的天空,“當我蜷縮在泥水裏的時候,我心裏想的是翺翔于天際。”

至此,房其琛的精神圖景被徹底撕開了一道口子。

“呃……”

重新回到身體的女孩一下子睜眼了眼睛,然後對上了一雙還殘留着藍色的眼睛,猛然想起自己還在占着人家便宜,趕忙整個人向後一仰,啪叽一聲坐到了地上。

“竟然真的拉回來了,姑娘,你憑借着強吻這家夥的壯舉可以登上大陸英雄名單了。”清道夫對她投去了發自肺腑的敬佩感嘆,然後他就在受害者冰冷的視線裏閉上了嘴。

“哈哈……”晏菀青幹笑幾聲,爬起來拍了拍衣服,“既然大家都沒事,我們吃碗冰淇淋慶祝一下吧?”

她說這句話本來是為了緩解尴尬,沒想到從地上站起來的房其琛真的點了頭。

“一點點,謝謝,”他嫌棄的在清道夫衣服上抹了抹手,被後者嚴正抗議,“你會幫我的,對吧?”

晏菀青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對方指的是調節五感,她木木的點了點頭,飄忽忽的轉身向廚房走去,顯然還沒回過勁來。

“喂,你怎麽突然就……”清道夫也是一臉懵逼,結果被青年一腳踩到了臉上。

“閉嘴吧,煩死了。”

這麽說着,房其琛從口袋裏掏出了來自母親的信件,上面其實只簡明扼要的寫了四個大字:

相親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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