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重臨
第63章重臨。(1)
“好的多的人生?”
玩味的重複着母親的話, 房其琛扭頭看向了窗外,海面上不知何時下起了暴風雨,猛烈的雨滴乒乒乓乓的敲擊着窗戶, 狂風穿過甲板吹散了船員的吆喝聲, 帶着整艘大船都跟着晃悠了起來。
“是啊,”一號哨兵端着紅酒杯走向窗邊,腳上的羊皮靴在地面上敲出了一連串的“噠噠”聲,她同樣望着模糊的雨幕, 發出了一聲反問,“難道還有比暴風雨後的晴空更美的東西嗎?”
房其琛沒有答話, 到是他那只漂亮的布偶貓懶洋洋的發出了一聲“喵”。
“喲, 琛琛, 差點忘了你了, 小寶貝兒, ”聽到這聲甜美的貓叫, 一號哨兵驚喜的回過頭, 一口喝幹了杯中的酒, 将空酒杯放到了窗臺上, 然後彎下腰對着布偶貓拍了拍手, “來,小乖乖, 到媽咪這裏來。”
這下子房其琛可沒法保持沉默了,他猛地從沙發上彈了起來,半羞半惱的沖着女人喊到:“老媽!”
“幹什麽呀?”房暄容眼皮子都沒擡,“大兒子不理人,還不許我跟小兒子親熱親熱?”
“那是我的精神向導!”青年不可置信的說道,而更令他崩潰的是布偶貓一反不願理人的常态, 還真的跳下了沙發扶手,優雅的邁着小碎步,毫無矜持可言的撲進了女人的懷裏。
“哎喲喲,小寶貝兒。”一號哨兵抱着兒子的精神向導一個勁的呼嚕毛,還不忘刺兒子幾句,“真是越長大越不可愛,你要是能像它一樣坦率,那該多好?”
羞恥。
真的是太羞恥了。
都說精神向導的行為是哨兵內心的寫照,然而他絕對不會承認那只被撸到咕嚕叫的家夥代表着自己真實的想法,準确來說,被自家貓咪賣掉老底的房其琛此刻恨不得把這只丢人現眼的叛徒直接奪過來再丢海裏。
養它到底有何用!
好在,這令他窒息的畫面并沒有持續多久,随着一連串電波幹擾帶來的“滋滋”聲響起,房間內懸挂的一扇漆黑屏幕突然裏閃起了雪花,突如其來的噪音讓敏感的布偶貓掙脫了一號哨兵的懷抱,轉而跳上了主人的肩膀。
“……測試,測試,”帶着電流聲的男音從屏幕裏傳了出來,“一號大人,能聽到嗎?”
緊随着這句話,屏幕突然一黑,再亮起來的時候就清晰的映出了一個穿着黑色制服的年輕男人,正是房暄容留在軍部的親信之一。
“大人、少校,”他沖着女人立正敬了一個軍禮,然後又對着青年敬了一個,“以下是王國最高機密,将只播放兩遍。”
然後,他毫無感情的念出了以下內容:
“唐*卡特羅于2月24日上午9時許,于王國大道受襲,護衛小組成員盧克重傷,另一成員晏菀青與卡特羅一同失蹤。”
“再重複一遍,唐*卡特羅于2月24日上午9時許,于王國大道受襲,護衛小組成員盧克重傷,另一成員晏菀青與卡特羅一同失蹤。”
兩遍結束之後,就像宣告的那樣,男人再度敬禮,只聽“嘟”的一聲,屏幕重歸漆黑。
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一號哨兵摸了摸下巴,走回原位坐下,才用似笑非笑的打破了沉默,“那群臭蟲果然按捺不住了,不過你那小女朋友運氣可真差,就憑她一個人,想在元老院的眼皮子低下保住那個老東西,估計得拼上一條命。”
“還有多久靠岸?”房其琛突然問道。
“我打算把你放在前線附近的東部海港,”一號哨兵悠哉的說道,“不過你要是中途下船的話,媽咪也可以借你一艘快艇,而從這裏駛向距離帝都最近的港口只需要不到一個小時。”
“你是故意的?”青年皺起了眉頭。
一號哨兵對此的回答是漫不經心的揮了揮手。
知道從母親這裏得不到答案,房其琛幹脆的推門走入瓢潑大雨之中,等在外面的獨眼船長見到他,二話不說就脫下了身上的武裝帶扔了過來,然後轉身向着船員走去。
接過武裝帶在腰間系好,房其琛掃了一眼縮在角落裏躲雨的棕發哨兵,說道:“咱們走。”
“啊?”
被叫的人一時沒反應過來,只覺得眼前一道黑影掠過,定睛一看發現青年肩上那只漂亮的布偶貓嘴裏正叼着一只圓滾滾的花栗鼠,而花栗鼠臉上的呆滞表情與他是如出一轍。
“吱吱!”棕發哨兵對着花栗鼠發出了痛徹心扉的呼喚,而落入貓口的精神向導則還是一副傻呆呆的樣子,也不是知道是吓傻了還是沒有意識到自己身處險境。
叼着花栗鼠的布偶貓抖抖尾巴,邁着優雅的步伐向着船側走去,然後被扼住弱點的棕發哨兵也顧不上滿甲板的雨水和泥濘,連滾帶爬的跟着貓大佬的身影沖進了雨幕裏,然後在甲板邊上被看準時機的貓主人一腳踹出了船體,以臉着地的姿勢落入了預備好的快艇上。
房其琛緊随其後,兩個大男人下落的重量讓船身擺動了好一陣才漸漸穩定,等到青年把啓動鑰匙挂上了快艇,布偶貓才姍姍來遲的跳到了艇頂,然後吐出了嘴裏的花栗鼠。
“吱吱!”棕發哨兵抱着失而複得的精神向導喜極而泣。
房其琛注視着眼前這個會給自己的精神向導起名“吱吱”的二傻子,對于自己的選擇産生了深深地懷疑,然後随手啓動了快艇。
“啊啊啊!”
剛開心了沒一會兒就差點被甩出去的NO.379號哨兵眼疾手快的抓住了快艇的護欄,單手把傻呆呆的花栗鼠塞回衣兜,在狂風暴雨中對着開船的房其琛大吼:“剛出獄就無證開船,你這也太他媽刺激了吧!”
刺激,當然很刺激。
躲在小巷的拐角裏,晏菀青緊貼着冰冷的牆面,凸起的碎石子在衣服上留下了一個接一個的小坑,她将手中的刺劍緩緩向前伸出,劍尖剛冒出藏身地就迎來了一次精準的射擊,子彈擦着牆壁飛過,若不是顧忌着躲在她身後的大總統,恐怕它的落點就不是石子牆而是她的心窩了。
而在二人藏身點的不遠處,充當着斥候的小浣熊正俯趴在地,警惕的盯着下一個拐角處,以肉眼來看,那裏空無一人,可偏偏,影子落在牆壁上卻拉出了某種野獸的輪廓。
很顯然,那是精神向導的投影。
一名哨兵,或者更糟。
晏菀青的手心裏冒出了冷汗,若是敵方只有一人,她大可以像當初在星空海鹽塔前那樣把對方拉入自己的精神世界,就算那樣的打法也不過是殺敵一千再自損八百,可倒也能解除危機,然而現實永遠沒有那麽甜蜜,她要面對的并不是某一個單打獨鬥的哨兵,而是隐藏在其身後的一整支軍隊。
小浣熊對着牆上的影子發出了嗚嗚的威脅聲,面對它發出的挑釁,至今沒有露面的敵方精神向導回了一聲低沉的吼叫。
這是進攻的前兆了。
把冷汗全部抹到袖子上,晏菀青看了看身後的拖油瓶兼始作俑者,只覺得後槽牙都在隐隐發痛,而要深究他倆是怎麽落到這個境地的,還要從他們離開花園洋房的時候說起。
大概是涉及到總統的安危,護衛隊不敢做的太過,二人離開花園洋房的行動比想象中要順利很多。
彼時晏菀青手持刺劍走在前面,手杖的外殼交還給卡特羅以作支撐,而許久沒有被放出精神世界的小浣熊正趴在最前方東嗅西嗅,履行着探路的職責,三者互相配合,還真的趕在護衛隊到達後門之前逃出了包圍圈。
之後便是根據研究好的路線在街巷中穿行,洋房主人的鞋子對于女性來說大了許多,晏菀青每走一步腳上的靴子就會晃蕩一下,好在上等的皮料帶來了柔軟的觸感,寬松的空間也能避免腳上的傷口受到摩擦,相比之下,那些不合腳帶來的麻煩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而沒有鞋履危機的卡特羅其實才是拖慢行進速度的那個人,多年依賴拐杖的生活讓他能夠勉強跟上普通人的步速,可要是讓一個腿腳有疾的老人家飛奔,那就太過強人所難了。
這就意味着,他們始終只能以卡特羅的步速在前進,也意味着,發現自己錯失先機的護衛隊有足夠的時間去籌備挽救措施。
而他們的措施,來的比想象中更快。
事情就發生在距離街心公園還有兩條街的巷道裏,在扶着大總統越過擋路的花壇時,晏菀青突然察覺到了異常。
就像是在豔陽天裏被兜頭蓋臉潑了一盆冰水,又像是在三更半夜裏突然被推開一條縫的房門,沒來由的恐懼降臨了向導小姐的精神世界,并在眨眼間将所有的理智蠶食殆盡。
毛骨悚然。
她在這一刻感覺毛骨悚然——那是被某種兇惡存在盯上後的本能反應。
哨兵!
晏菀青在擺脫恐懼後的第一時間就意識到了問題所在,她連推帶攘的把卡特羅塞進了身旁的拐角,在身形完全被牆壁所遮擋的一霎那,纏繞在身上的陰冷感才漸漸退去。
這裏是對方視線的死角!
內心稍感安定,晏菀青指揮着渾身長毛都蓬起來的小浣熊小心翼翼的搜索着四周的敵情,腦子開始飛速的運轉起來。
首先,這名不知從何而來的哨兵肯定并非隸屬于全部由純種人類組成的護衛隊,其次,能被她所察覺,說明他既非新手,也算不上經驗豐富。
原因也很簡單,新手只會手忙腳亂,顧不上發出能令她本能警報的殺氣,而經驗豐富的老手則根本不會給她察覺的機會,他們已經習慣了悄無聲息的取人性命,獵物抵抗的越少,獵殺的效率就越高,什麽品嘗“敵人的恐懼和驚慌”,那是半吊子才有的閑情逸致。
如果以老練度為準繩,将帝都附近有可能存在哨兵的機構進行劃分的話,哨兵學院就是菜鳥們的聚集地,軍部則是獵殺者的樂園,而橫在中間不上不下的,就只有帝都守備軍了。
帝都守備軍,顧名思義,就是負責守衛帝都的軍隊,放到其他國家,怎麽都算是統治者的親兵,只不過在哨兵和向導地位低下的王國,他們所處的地位就相當尴尬了。
按照向導學院老師的話說,他們既不能太強,也不能太弱。
太強的話會遭到總統的猜忌,太弱的話又扛不起扞衛帝都的重任,亮相權衡的結果就只能是一個“中不溜”。
幾乎每個人都會經歷這樣的事情,在求學時遇到的同學裏,畢業後平步青雲的有時候并不是學習最好的那個,也不會是腦瓜最靈的那個,反而是那些不上不下、不高不矮,讓你幾乎記不住臉的普通同學個個都捧着鐵飯碗,時不時還能走出六親不認的步伐。
以上都以普通人的标準來看,而放到哨兵、向導這個實力至上的族群裏,這些運氣爆棚的“中不溜”就是帝都守備軍了。
成不了前線的精英,也變不了瘋狂的叛軍,得不到歷任總統毫無保留的信任,也獲不了民衆的歡呼和擁戴,常年站在尴尬的中間地帶,看着軍部與總統府打拉鋸戰,而最終的結果,就是整個軍隊都在日複一日的消磨中變成一顆毫無棱角的鵝卵石。
他們一面聽從軍部的調遣,一面又和總統府關系友善,若說能讓護衛隊在如此之短的時間內、在沒有驚動軍部的情況下調來追擊他們的哨兵的地方,除了帝都守備軍外不作他想。
“砰!”
子彈擦過臉頰帶來的熱流刺破了皮膚,在女子白皙的臉上留下了一道淺淺的傷痕,鮮血從傷口中滲出,順着臉部的弧度向下流。
緊随子彈之後就是一聲低沉的咆哮,埋伏的哨兵在發出警告之後,終于厭倦了無止境的對峙,精神向導慢慢走出藏身的巷子,出現在了小浣熊的面前。
不是預想中大型肉食動物,也不是外形怪異的毒性昆蟲,那是一只通體姜黃色,卻在面部和腹部有着x白毛的中型犬,耳朵豎着,頂着一張就差貼着“減肥失敗”四個字的大臉,明明應該憨态可掬的長相卻因為天生的嘴巴弧度,怎麽看怎麽像是在對你發出無聲的車嘲諷。
柴犬,還是一只比小浣熊也大不了多少的柴犬。
把自己隐藏在可愛外表下的小浣熊緊緊盯着它面前這一個好像走錯了片場的家夥,試探着向前爬幾步以後,發現對方沒有太大反應之後,以迅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用毛茸茸的小爪子一下子就把眼前的傻狗給抽了出去!
呵,敢嘲笑你科迪亞克島棕熊爸爸的狗還沒出生呢。
在角落裏目睹了全過程的晏菀青心情很複雜,她此刻特別慶幸普通人看不到精神向導,不然她要怎麽向大總統解釋自家看上去“乖巧、可愛”的浣熊能單手抽飛一只體積是它三倍大的柴犬?
不好意思,我家的浣熊今早剛吃了裝在罐頭裏的菠菜?拜托,現在小孩子都不這麽騙人了。
然而如此暴躁的行事作風帶來的後果也是可以遇見的,因此當徹底被激怒的柴犬把自己從牆上撕下來并發出憤怒的吠啼時,她的心裏就只剩下“果然如此”之流的麻木了 。
可惜,被天生一張嘲諷笑臉所連累的柴犬和柴犬主人就沒有這麽淡定了。
又一枚子彈帶着熱流擦過,在女孩的外套上留下了新的焦痕,最終嵌進了快要變成篩子的矮牆裏。
沒有穿牆!
晏菀青準确的抓住了這個細節,進而眼睛一亮。
狙擊子彈一向是精貴的軍用物品,就算是富如帝都守備軍,也做不到讓狙擊手像突擊手那樣把子彈纏在身上好幾圈。
四匣80發,這是前線狙擊手的攜帶标配,位于大後方的守備軍只會少不會多,加上他們是被臨時抽調,最多來得及帶上一個備用彈匣,況且,誰會覺得搜索大總統會用到狙擊槍呢?
為了将她們困在原地,這個隐藏在暗中的狙擊手已經用掉了近半的子彈,證據就是為了保存實力,他已經開始用無法穿牆的普通子彈了。
這就是自身立場帶來的束手束腳了。
在晏菀青看來,作為本身實力更占上風的哨兵,一開始就以絕對強勢的攻勢解決掉她這個唯一的障礙才是上策,這幾乎是哨兵在與向導狹路相逢時的最佳選擇,可惜,守備軍中立的立場讓他沒法做出正确的選擇。
想要向元老院賣好,又不想得罪軍部,如此兩面讨好的想法落到實處就是他既不能現身上陣進行抓捕,又不能對她們視若無睹,只能通過放槍來進行幹擾和示警,以期護衛隊能及時趕到,然後順理成章的功成身退。
沒有露面就等于沒有參與——守備軍自欺欺人的像是一頭紮進沙子裏的鴕鳥。
實際上,軍部對他們的所為心知肚明,而元老院事後也未必會領情。
開玩笑,元老院名義上的老大正躲在她身後聽槍響呢!
不過這些都是在浣熊一巴掌抽飛柴犬之前的事情了。
攻擊精神向導等于在攻擊本人,這已經是他們這群怪物中的共識了,面對晏菀青毫不留情的挑釁,就算再怎麽與初衷違背,狙擊槍背後的哨兵也會親自站出來迎戰——這是寫在他們骨子裏的驕傲。
柴犬的狂吠停了下來,它抖抖身上的毛發,眯着眼睛盯着耀武揚威的浣熊,奈何本身長相太過滑稽,精神抖擻起來也只能讓人聯想到“智障兒童歡樂多”。
這或許就是為什麽好好一個哨兵要去當狙擊手的原因——為了他的隊友在激鬥時不會因為笑場而喪命。
真的是半點威懾力都沒有,說實話,晏菀青覺得琛哥家那只漂亮過頭的布偶貓都比這只柴犬強,起碼人家還有盛世美顏可以吹上一吹。
“砰!”
随着迄今為止最響亮的槍響,一個黑影從巷子左側的四層小樓翻了出了來,身手矯健的一路躍到了地上。
那是一名穿着黑色作戰服的男性哨兵,也是晏菀青見過最矮的哨兵,與記憶裏一水人高馬大的戰鬥機器們相比,若是不看那特意蓄滿下巴的絡腮胡,他看上去更像是某個發育不良的青少年——荒野女巫在上,他甚至沒有她高!
在哨兵本身的身高缺陷的映襯下,他背上還冒着袅袅青煙的狙擊槍更顯高大,像型號過大的玩具般挂在他身上。
這樣的一人一狗站在一起還一齊瞪着二人藏身的拐角,那氣勢洶洶的感覺讓晏菀青忍不住轉過頭,用手遮住臉,偷偷發出了一聲“噗嗤”。
平心而論,她的笑聲并不大,奈何對于五感敏銳的哨兵來說,這簡直跟敲鑼打鼓沒兩樣,這下好了,濃密的胡子都掩不住男人漲紅的臉頰了——純粹是氣的。
笑歸笑,惹怒一名哨兵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一個異變的阮钰銘都能追的她滿地道亂跑,更別說是訓練有素的帝都守備軍了。
向導擅長的是精神攻擊,在短兵相接這方面,遇上哨兵總歸是吃虧的。
沒有多餘的廢話,矮個子哨兵把手放到嘴唇間打了個響亮的呼哨,柴犬立馬一躍上前,對着浣熊擺出了攻擊的動作,而浣熊的回應則是一聲越來越雄厚的低吼,連帶着身體也跟着微微顫抖,像是有什麽要破體而出一樣。
戰鬥一觸即發——如果沒有一個穿着破舊夾克的邋遢中年人闖進來的話。
只見這名渾身酒氣的中年男人跌跌撞撞的沖到了戰場中央,暈暈乎乎的挨着小個子哨兵,由于看不到精神向導,他還被地上的柴犬絆了個趔趄,然後嘴裏叽裏呱啦的冒出了一連串嘟囔,聽音調像是王國北方的某種方言。
小個子哨兵愣住了,晏菀青也愣住了,誰也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變數出現,只能直勾勾的盯着這位不速之客,就見他在嘟囔了一陣後發現身邊沒人能聽懂他的意思,就換成了通用語,然後在場三人就經受了一場精彩至極的髒話洗禮。
聽着中年人一連串不重樣的下流話,晏菀青是瞠目結舌,別說是她,就連出身軍隊的大總統都有點受不住如此狂風暴雨的攻擊,也就是矮個子哨兵還能依靠大胡子維持冷峻的姿态,可惜他腳下臉都快變形的柴犬暴露了這人內心遠沒有這麽不動神色。
大概是罵的口幹舌燥,邋遢中年人舔了舔幹裂的嘴唇,然後打了個酒嗝,很顯然,這是一個醉到連危險本能都遲鈍的酒鬼,至于到底是宿醉未醒還是一大早就泡進了酒缸,那就是不解之謎了。
反正唯一有能力辨別的柴犬看上去離被熏暈就只有一步了。
見身旁的小個子沒有反應,讨了個沒趣的中年人跺了跺腳,嘲地上吐了口痰,然後摟了摟身上的舊夾克,邁着一晃三擺的步子就向晏菀青和大總統藏身的拐角走了過來。
沒有人敢動,把平民卷入戰鬥在王國是重罪,晏菀青緊張的把刺劍藏到了身後,和卡特羅一起貼着牆,遮掩着坑坑巴巴的彈孔。
然而,她不去惹麻煩,不代表麻煩不會來找他,從那一連串不重樣的髒話就能充分體現出不好惹的中年男人走近後停了下來,他也留着絡腮胡,頭上的灰藍色帽子和髒兮兮的暗紅色圍巾把臉擋住了大半,只露出了一雙渾濁的眼珠子上下打量着二人,然後用極具侮辱性的語氣說道:“哈,這麽個行将就木的老頭能滿足你?還是說只要的鈔票厚就足夠了?”
顯然對方把她和卡特羅的關系往最不堪的方向去誤解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率先對這句話做出反應的并不是兩位當事人,只聽熟悉的槍聲再起,只不過這一次的目标是中年人的腳邊,矮個子哨兵握着不知何時掏出的手槍,用故意壓低的沙啞聲線警告道:“管好你的嘴,垃圾。”
邋遢男子被這一槍驚的渾身僵硬,他迷蒙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然後慢慢舉起了雙手,轉身面對着面色不善的哨兵,開始向後倒退,結果沒走幾步,有什麽圓滾滾的東西就從夾克外套的口袋裏掉了出來,咕嚕嚕的在地上轉了好幾圈,最終停在矮個子哨兵的腳下。
那是一個造型有點奇怪的圓球,上面印着一個姿勢撩人的脫衣舞女郎。
“打火機,打火機……”
男子讪讪的解釋道,柴犬好奇的湊過去嗅了嗅,還大着膽子用前腿扒拉了兩下,也不知道按動了哪裏,圓球狀的打火機突然打開了一個口子,緊接着嗆人白煙蜂擁而出!
“走!”
邋遢男子見狀一拉圍巾,對着身後的二人大吼一聲,然後一個躬腰扛起了行動不便的大總統,邁開步子向着小巷深處悶頭沖。
被白煙熏的淚眼汪汪的晏菀青一把抱起跑回來的浣熊,拿出當年越野跑的精神頭跟了上去,迎面而來的冷風很快就吹掉了眼眶殘留的辣意,不合腳的靴子不可避免的影響了她的行進速度,要不是男人因肩上負重也快不了多少,恐怕早就被甩在了哪個犄角旮旯。
一直到跑的肺裏都帶上了火燒火燎的痛,他們才在一家大門緊閉的花店門前停了下來,不用邋遢男子多說,晏菀青自覺展現了一把精湛的開鎖技能。
一踏入花店,男子就把卡特羅放了下來,然後他抓起店裏拜訪的鮮花,粗暴的将花朵整個從枝幹上撸下來,一股腦的糊到了大總統的身上,不光如此,他順手抽出幾包幹花遞給一旁的向導,“快,把花瓣全部堆到門口,別讓那個哨兵聞着味追過來。”
接過幹花包打開,晏菀青就被撲面而來的香氣熏的打了一個噴嚏,她聽話的将過于芬芳的花瓣圍着門口灑了一圈,還不忘往自己身上倒了大半包。
做完這一切以後,變身一個大號熏香的她随便拉了一個凳子坐下,看着同樣灑了滿身花瓣的男子摘下了破舊的圍巾,露出了自己那張飽經風霜的臉。
只見他雙腿一并,對着卡特羅行了一禮,“暗哨軍團B隊第七行動組機械大師托馬斯向您致敬,閣下。”
卡特羅以點頭作為回應。
相比較于面對大總統時的恭敬,托馬斯對着晏菀青時就是另外一張嘴臉了。
“你以為我給你們一人一個機械斥候是做什麽?為了裝點你那身廉價的正裝嗎?”他冷着臉說道,“就連三歲的孩子都知道遇到危險的時候要求助,要不是盧克給我發了信號,剛剛的情況你要怎麽處理?”
被訓的擡不起頭的新手向導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勢,誰叫那個在任務開始前被托馬斯塞到手裏的機械斥候早就不知道被她扔在了哪裏。
在把嚴重缺乏團隊協作精神的晏向導訓成鹌鹑之後,機械大師清了清嗓子,回過頭來說起了正題,“我之前用的煙霧彈是針對哨兵開發的特殊款,應該可以阻擋他一陣子,莉安已經接到了通知,正趕來與咱們彙合,一旦人到齊了,就立馬護送閣下前往軍部大樓……”
“不,”卡特羅沉聲打斷了他的發言,“我不能去軍部。”
“閣下?”托馬斯聞言挑高了眉毛,“護衛隊和守備軍已經不能信任了,為今之計,只有借住軍部的力量……”
“房暄容已經離開帝都了,”卡特羅再次打斷了他,“沒有她的手令,我動用不了軍部的一兵一卒,甚至是你們,也是因為軍令才出現在這裏的,不是嗎?”
沒想到大總統對自己在軍中的支持率門清,本想先把人穩住的托馬斯識相的閉上了嘴巴。
“既然房暄容沒有撤銷之前的任命,你們現在就還受我統轄,”卡特羅的思路相當條理清晰,“護衛隊實際上還忠誠于我,只不過走錯了一步才造成混亂的局勢,可只要我公開露面,就能徹底平息混亂,因此,我必須按時出現在國史館的剪彩儀式上。”
當然,比起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真正驅使他如此堅持的還有許多不足為外人道的內在原因。
比如按照托馬斯建議的那樣向軍部求助,就意味着卡特羅個人投靠了以房暄容馬首是瞻的哨兵,那他就會徹底失去如此的權勢和威望,成為一個被架空的傀儡,而王國內部的勢力也會随之洗牌。
這是卡特羅絕不允許發生的事情,為杜絕這樣的未來,他甚至甘願赴險境。
“您這是要我們去送死。”
聽完卡特羅所言,托馬斯毫不留情面的說道。
“現在距離剪彩儀式只有不到兩小時的時間,而護衛隊已經聯合守備軍設下了無數關卡,想要按時到達只能武裝突破。”
“我們小組如今還有戰力僅有三人,閣下,”他冷靜的指出了所處的窘境,“以這點力量去武裝突破無異于以卵擊石,就算我們做到了,您與護衛隊的分歧也絕不會擺到明面上來,到時候我們三個都會以綁架總統的罪名被處死。”
卡特羅握着手杖,面無表情。
托馬斯繼續說道:“您應該可以看出來,我既非哨兵也非向導,只是一個普通人,您曾經在繼任總統時宣誓至死扞衛普通人的性命與利益,那麽我下面所說的話就算不上僭越。”
“唐*卡特羅總統閣下,我以一名王國公民的身份、以一個丈夫和父親的身份問您,您憑什麽來要求我去執行一個有去無回的任務?”
面對托馬斯擲地有聲的問詢,卡特羅深吸了一口氣,拄着手杖站了起來,“就憑,我失勢以後,這個國家就會落入一群無能的豬猡手中!”
他用手杖重重的跺地,“就憑,王國已經走到了危險的懸崖之上!”
“一旦他們那些愚蠢的謀劃成功,王國與聯盟開戰,你的孩子、你的妻子,”他凝視着托馬斯,“她們所擁有的安穩生活,都會在戰火中化為泡影,我們為之努力的一切,都會被毀滅殆盡。”
“王國不能毀在我的手上,”卡特羅挺直了腰杆,“就算眼前的安樂鄉是用無數人的屍骨堆積而成也無所謂,肮髒的淤泥裏也能開出聖潔的花朵。”
“因此!”他一字一頓的說道,“我以王國總統的身份,命令你們,為國捐軀!”
晏菀青看着交鋒的二人,只覺得自己正被巨大的荒謬感所包圍。
半年前她還在向導學院當着全校第一,懷揣着足以被評為不切實際的夢想,最大的煩惱也不過是如何擺脫血色蒼穹的糾纏,可如今她先是從護衛隊的手裏搶走了王國的大總統,然後又目睹了他與自己隊友進行的一場荒謬絕倫的對話。
而這場對話荒謬就荒謬在,從始至終,沒有她這個第三人插嘴的餘地。
身為一介普通人的托馬斯可以指着鼻子去質問和苛責身為大總統的卡特羅,而作為同樣在這段對話中被決定生死的人——無論是在場的她還是不在場的莉安——甚至都沒有置喙的餘地。
因為他們只是王國的武器,不是王國的公民。
卡特羅說王國已經走到了懸崖的邊緣,誠然,這是一句大實話。
相比較于更加團結的聯盟,王國這些年內憂外患不斷:對內,元老院與軍部的争鋒相對、平民與哨矛盾突出;對外,毗鄰的強國個和虎視眈眈,每一個都将這個快要分崩離析的國家當成了盤中珍馐。
可在這一刻,晏菀青毛骨悚然,那是截然不同于被人盯上的另一種恐懼。
如果當一個國家大部分的人都覺得一小部分同胞的生命不算人命,如果大部分民衆都認為保衛自己的軍隊死的理所當然,那麽就算能無數次的通過犧牲去力挽狂瀾,它最終又能走到哪裏呢?
卡特羅的宣言是那麽激動人心,諷刺的是,她偏偏從中體會到了叛軍們的心情——王國已經無藥可救了。
無論如何,僅僅是維持現狀,是達不到理想的彼岸的,在踏入漩渦半年後,晏菀清認清了這一點。
可惜,她的感悟也好,體會也罷,在人微言輕之時,都一文不值。
“你說服了我,閣下。”
在良久的沉默之後,托馬斯向卡特羅脫帽致意,然後他拉下了夾克的拉鏈,露出了衣服內側密密麻麻的機械斥候。
背着狙擊槍、系着武裝帶的女哨兵在十分鐘後到達了花店,她的臉頰因急速奔跑而泛紅,額頭上沁出了細小的汗珠,在聽取了托馬斯的彙報後,毫無疑義的接受了一次強人所難的臨危任命。
“我服從一號大人的命令,”她用堪稱冷淡的語調對卡特羅說,“我将誓死保衛您的安全。”
有了戰鬥經驗豐富的莉安加入就意味着更加高效和妥帖的計劃。
“我計劃用半個小時突破所有的關卡,這意味着我們需要更高速的交通工具,”女哨兵利落的安排分工,“花店門口有一輛送貨用的小車,将它變成我們的沖關重器,托馬斯,我只給你四十分鐘。”
機械大師聞言二話不說,帶着他的斥候們扭頭就向外走。
“至于您,總統閣下,”莉安銳利的目光掃過卡特羅狼狽的衣着,“您需要去梳洗一下,再小睡一會兒,起碼不要在剪彩時讓人從外表看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