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村中閑話26

第26章 村中閑話26

王二狗的屍體從水田裏擡出來,周圍烏壓壓圍了一圈男人,外層是趕來瞧熱鬧膽子大的阿叔、婦人,膽小的站的遠遠的,都拘着家裏孩子不讓過去看。

黎周周和相公出來,就聽幾位眼熟的阿叔阿嬸一言一語說。

“……臉都泡腫了,爛的喲,肯定被田裏泥鳅田雞啃了。”

“快別說了,吓死人了,我老遠瞥了眼,一股子寒氣。”

可不是寒氣嘛,倒春寒連着下了十來天淅淅瀝瀝的小雨,地上就沒幹過,有人搓了搓胳膊,說:“昨個兒是清明,你說會不會是那什麽……”

“老話都說了清明夜裏不能走夜路,夜路那是給祖宗走的。”說話的害怕,把鬼在口裏繞了圈,改成了祖宗。

能在西坪村走夜路的鬼,那當然死去的村裏長輩了。

黎周周過去問一句王二狗怎麽死的,說熱鬧的可熱心了,也不嫌煩,再給黎周周和顧書郎學了一遍。

“第一個發現的是張柱子,說早上去地裏瞧瞧,遠遠就瞧着水田那兒趴了個啥,黑漆漆一大坨,怕壓壞自家水田,過去一瞧,你猜怎麽着?”

答案已經被圍了,這還用猜。顧兆有時候覺得村裏阿叔阿嬸閑聊,說熱鬧,有些人說的特別好,引人入勝,單口相聲一樣,有的就不行幹巴巴的。

這位阿嬸顯然能說會道,表情也很配合。

“是個人啊,趴在水田裏,衣服也濕了,張柱子吓壞了,叫了兩聲,沒動靜,撿了個樹枝戳了下,也沒動,趕緊大牛過來,父子倆一擡,就看到王二狗泡的臉爛了,早死在他家水田裏了……”

不用捧場當捧哏,這位阿嬸繪聲繪色說完了,末了肯定添了句:“指定是讓鬼給拉下水田了。”

這頭把王二狗的死當熱鬧事看,畢竟村裏很久沒出現過這種玄乎死法,加上昨天還是清明,可說的就多了,對王二狗的死,這些說嘴婦人也沒幾分真心實意唏噓,都是說句可憐的,然後眉飛色舞繼續學起來。

田埂那頭,張家的田氏正破口大罵:“他娘的王二狗,死也不死在別處,死到我家水田,髒了我家的地,晦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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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說話的,我兒已經死了——”王二狗阿娘哭的坐在地上站不起來,剛起了個頭,就被田氏呸了一臉唾沫。

田氏叉着腰大罵:“你兒子死了又不是我家的,死哪裏不是死,挑我家的水田,這麽晦氣的事,要是耽誤了我家田裏莊稼,我是問你要銀子,還是問你要銀子,給老娘在這兒沖大頭來了!”

有人勸田氏少說兩句,人都死了。

“敢情不是死在你家的田,你那麽愛,王二狗你拉回去在你家地裏泡一晚上,以後種的米你還吃不吃!”田氏嘴霹靂巴拉反罵回去。

撅的開口說‘人都死了’這位臉發青,可還真不敢說別的。要是王二狗死他家田裏泡一晚上,那這種了稻米出來誰吃——

想着确實晦氣。

村長嫌吵吵罵罵的頭疼,喝了聲,讓張柱子管管自家婆娘,男人說話這是幹啥。張柱子顫顫巍巍的還沒開口,田氏先坐在地上,小寡婦上墳似得一聲拔的老高開始吊嗓子哭起來了,哭的比死了兒子的王二狗阿娘還要慘。

“我怎麽命這麽可憐啊,我家是招誰惹誰了,好好地肥田沾染了晦氣還不能說。”

“我的命怎麽這麽苦啊,村裏欺負我張家,我可憐的肥田,王二狗家要賠我的肥田,大家評評理啊。”

“又不是我害死王二狗的,是他自己沒長眼喝多了馬尿掉誰家不好,掉我家,我的肥田啊,我的稻米啊。”

語調拉的長長的,聲音又細又尖,蓋住了王二狗阿娘的哭聲。

就因為田氏會哭會罵會鬧,這要是理缺,村長還能掣肘住,田氏也不敢這麽來,可今個兒這事,村長只能由着田氏找王二狗家哭嚎,總比問他讨肥田行。

可憐王二狗爹娘大早上聽見兒子死了,過來認屍,還沒哭嚎兩嗓子表示痛失獨子,先惹上了田氏這個潑辣的,被追着要賠償。

王二狗阿娘哭的聲都沒了,坐在地上一時不知道是說不賠銀子,還是哭兒子。王阿叔站在王二狗屍體前,像是吓傻了一樣,臉色蒼白,後退了幾步,暈了過去。

“王阿叔暈了。”

“诶喲造孽啊,小田前兩天染了風寒病還沒好,現在王二狗死了,以後王阿叔可咋辦啊,是我也不想活了。”

村長喊婦人別幹學嘴,來幾個人扶着王阿叔先回去。

王二狗如今死了,王阿叔成了寡婦,要避諱。

那幾位瞧熱鬧的便說:“王阿叔怎麽說也是個哥兒,我們哪能架的動。”

“就是就是。”

送王阿叔回王家,哪裏有留在這兒瞧熱鬧好。

最後是黎周周出來搭把手,顧兆說:“我同周周一起去。”

這樣安排妥當,本來黎周周和王阿叔都是哥兒,沒什麽好避諱的,但之前王二狗攀咬過,如今顧書郎也過去,真的是再也沒有說嘴餘地。

“本來也不可能沒影的事,這不是有的人非要往周周和王阿叔不清不楚扯嗎,诶喲吓得周周買豆腐都是買完就跑,總不能以後不吃豆腐了。”

“如今連着顧書郎也一起去,背後說這話的啧啧也不知道怎麽想的。”

王嬸氣得臉色不好,扭身就回院子。

“誰急了就說誰呗。”

王阿叔一暈倒,王二狗爹娘就不能走了,總要留下有主事的,怎麽收斂屍體,怎麽辦白事,怎麽下葬,還有田氏吵着要讨公道讓王家賠銀子。

這一下都成了王二狗爹拿主意。

總不能把王二狗屍體就這麽晾着,等王阿叔醒來再說吧?

王家小院。

黎周周架着王阿叔胳膊,顧兆開的門,也沒關大門,院子小除了石磨就是竈屋,貴的糖油估計都鎖着。

進了裏屋,一股子藥味混着臭味,做了一個月的肥料,顧兆聞出來是尿騷味,村裏有些人家,天冷的懶得起夜去後院上茅廁,一般都給屋裏放個尿桶,夜裏就在屋裏上,早上再去倒。

不過黎家沒人這麽幹。

顧兆将門打開,堂屋堆的亂七八糟的東西,另一頭裏屋是王阿叔睡得。

炕上躺着的小田,聽到動靜從炕上爬下來,穿了個單衣,本來就瘦巴巴的可憐,如今臉慘白一側腫着還有青色的指印。

這當然不可能是王阿叔打的,王阿叔平日裏很看重小田的。

“阿爹——”小田光腳撲着過來。

顧兆說:“你阿爹暈了過去,你先穿上衣服別感——風寒了。”

小田眼淚含淚害怕看周周哥,黎周周一邊架着王阿叔進炕,不知道該不該跟小田說實情,想了下還是讓王阿叔醒來自己和小田說,他說:“你阿爹還要靠你照顧,你別凍得風寒,先穿着衣服。”

“相公我去燒點熱水。”黎周周想放着王阿叔一人也不是辦法。

顧兆:“咱家竈上有,回去拎一鍋過來,比在王家燒強。”

黎周周想也是,“小田你看着你阿爹,我一會過來。”

小田穿着衣服爬上炕,就守在阿爹身邊。

黎周周和顧兆出了院子,路上遇見人說了兩句回去拿熱水,不好在王家動柴。等黎周周拿了家裏冬天在堂屋使的小鍋,裝了一鍋熱水,端着去了王家。

顧兆也跟着。

兩人去後,床上王阿叔已經醒了,臉色蒼白,神色木愣愣的,但眼底透着幾分冷靜,摸着兒子的手,聽到堂屋走路聲,才慌了下,見是黎周周和顧書郎才好了。

桌上就有小田喝藥喝水的碗,黎周周倒了熱水沖涮了下,端出去潑到院子,回來重新倒了半碗遞給王阿叔。

“王阿叔你也別太傷心了,別把身子熬壞了。”黎周周在小田這兒不好明說。

王阿叔端着碗沒喝水,只是捂着手,像是冷。

“人死不能複生,王阿叔還是先緊着重要的人。這幾天,王阿叔身體要是不舒服就別操勞了,交給該操勞的人做,越是能幹越是辛苦,正好養養身體,多看看。”顧兆摸摸小田的腦袋,說:“以後的日子不能過的和以前一樣,小田能指望的還有誰。”

床上王阿叔眼皮子動了動,看了眼兒子,才端着碗喝了口熱水,沙啞着嗓子說:“謝謝周周還有顧書郎,我曉得了。”

黎周周擺擺手,小事哪裏要謝的,見王阿叔精神好起來了,和相公沒多停留,出了王家院子。鍋暫時先放這兒,下午他來拿一趟也成。

兩人一走,王阿叔拍了拍炕邊,小田過去,王阿叔粗糙瘦骨嶙峋的手摸摸兒子臉,“還疼不疼?”

“不疼了阿爹,阿爹我好了,你別難過了。”

王阿叔眼淚下來了,抱着兒子,喃喃說:“你爹死了,死田頭了,別怕,不怕小田……”

摟着小田背的手,顫抖的厲害。

小田乖乖趴在阿爹懷裏,眼裏懵懵懂懂的,什麽也沒說。

村長和村裏老人同王二狗爹商量好了,叫了年輕力壯的男人擡着王二狗屍體先回王家,該布置靈堂的要布置。一進院子,王二狗爹便喊王雪的名,意思讓王雪出來操持。

王雪好不容易從炕上下來,沒走兩步就又要暈過去樣子,臉色也蠟黃眼睛也沒神,一看就是重受打擊人不成了,這哪能操辦喪事?

村長皺着眉,出來說公道話:“操辦王二狗喪事都是村裏大老爺們的幫襯,哪能讓你兒媳婦出來說話,成了,就你了。”

真是瞎胡鬧,讓個新寡婦跟着村裏男人商量事不成?

王雪便回到屋裏躺着,他睜着眼,看着髒兮兮的屋頂,耳邊是吵吵嚷嚷的村裏人聲,屍體擱哪裏,香燭要買,還有紙紮那些,誰腿腳快去跑跑腿鎮上買,還有搬辦席面的桌椅板凳碗筷……

“阿爹你好好歇歇。”小田說。

王雪便嗯了聲閉上眼,被子裏的手握緊了又松開了。

真的死了。

他也不知道為啥,昨個兒晚上就那麽幹了。

話說來長,自從王二狗過年時在鎮上賭坊贏了二兩銀子,回來帶了酒肉,脾氣也大,讓王雪好好給他熱酒熱肉,二兩銀子也沒見給家裏拿半文,吃吃喝喝的在屋裏留了沒兩天,王二狗嫌王雪整日裏磨豆子做豆腐,一股味,便又走了。

二兩銀子能在幾個村裏的玩許多日子。

王家院子消停了好一段日子,等開了年,王二狗又回來要錢,原來是那二兩銀子輸了個精光,還說欠人家鎮上一輛,要是王雪不給錢,那他就賣田。

大歷有法:男丁生來五畝水田,五畝旱田,女子哥兒皆五畝。這田等人去了,還要收回來,不過留下一畝水田一畝旱田,祖輩積攢下來這就是祖田。

王二狗爺爺當年就賣的是祖田。如今王家的田按道理是不能賣的,要是王二狗賣了,以後王二狗死了,後輩得交賣田的銀子,不然後人罰服役。

這不是擺明了坑小田嗎。

王阿叔實在是沒辦法,給了一兩銀子,還要被公婆罵。這樣的日子也習慣了,哪次不是這樣?可自從王二狗賭的大了,賺了二兩銀子,徹底是玩不了小的了,當初幾文十來文的瞧不上,老想着回本,想着之前賺的二兩銀子。

一來一去,花錢如流水,隔幾天回來要錢,王阿叔攢的銀子哪裏夠這樣掏,說不給,王二狗便打人,王阿叔那段時間,胳膊、臉上都是傷,青青紫紫的好不利索。

這樣到了四月初,倒春寒降溫,小田感染風寒有些發熱,王阿叔便煎藥熬藥給兒子喝,這下被回來的王二狗瞧見了,踢破了藥罐,打了王阿叔。

老子問你要錢你說沒有,沒錢哪來的錢抓藥?

王二狗爹娘瞧不下去,小田怎麽說也是王家的血脈,難不成真要孫子病死不成?可王二狗在暴怒狀态,王二狗爹娘不敢吱聲說錢是他們掏出來的,攔也攔不住,只有王阿叔護着小田,挨了一頓打。

但小田風寒加上受了驚吓,一直沒好利索在床上躺着。

王阿叔這段時間真的想死的心都有了,去河邊洗衣服遇上了顧書郎,說了那番話,王阿叔心裏苦笑,銀錢總是有給完的時候……

昨個是清明,一大早王阿叔去燒了紙,回來撞見王二狗要出去,王阿叔躲着走,話都不敢多說,等王二狗走了後,家裏婆母說:“二狗去十裏村了說今個回來,晚上天黑了你瞧瞧,清明別讓他走夜路,別偷懶,不然小心他回來揍你。”

王阿叔只能答應上。

天一黑,王阿叔在村口外看了圈,說沒瞧見人。這種情況也是有,王二狗走時說當天回來,有時候玩的幾天不沾家,王二狗爹娘便想着今個怕是也不回來了,睡前還念叨責怪王雪拴不住男人,整日裏讓二狗在外頭混。

王雪木着一張臉,公婆說話沒避着他不怕他聽見,還故意說得大聲,他早已習慣,燒了熱水給兒子擦洗,看見兒子臉上還紅腫高着一片,根本哭不出來,淚已經流幹了。

要不是為了小田,他恨不得去死。

躺下沒多久,王雪睡不着,一閉眼就是王二狗氣沖沖踢門揍他,說今個回來怎麽沒人接他,讓他走夜路。

王雪被打的害怕,穿了衣服提了盞油燈,他出門時沒點油燈,怕費油。田裏地裏憑着月色,摸黑能走,摔了也不礙事,要是接到了人,回來在點上,沒接到更好。

公婆在屋裏睡得實,是雷打都不醒的。

王雪沿着村口去十裏村的路,黑漆漆的田埂上一人影,嘴裏哼哼罵着人,王雪是死了都忘不了,這是喝醉了的王二狗聲。

他正猶豫要不要上去,就看那影子摔了滾了進水田。

王雪忙是跑過去,站在田埂上看着水田裏王二狗扒拉,平日裏高大的王二狗,這會喝的爛醉,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被水田嗆得又是罵人又是咳嗽。

要是哪天夜裏走路摔倒,如今這天氣,就怕栽倒在水田裏,那一晚上人可就沒了……

王雪伸出去的胳膊停在空中,腦子裏瞬間想起顧書郎的話,要是王二狗沒了,那不是沒人打兒子,沒人問他要錢,沒人打他了?

王雪看着水田裏王二狗,木愣愣站了幾秒,反應過來似得,連忙提着油燈返回跑,他跑的快,還摔了一跤,褲子上衣服上都是泥。

等回到院子關了門,王雪才害怕了,越想越怕。

要是王二狗沒死,要是王二狗看見他了,他跑的時候,王二狗是不是在後頭叫他名字了?要是村裏誰瞧見看見了。

王雪提心吊膽的将沾了泥的衣服脫了用水泡着,穿着單衣進了屋。公婆屋裏鼾聲震天,并沒有吵醒,王雪輕手輕腳推開裏屋門,放了油燈,兒子小田迷迷糊糊睜開眼,問阿爹你去哪裏了。

“剛去起夜,摔了跤。”

小田掙紮要起來,王雪這會心裏平靜了,按着兒子躺回去,說:“阿爹沒事,你繼續睡,就是衣服髒了。”

要是王二狗沒死,那就打死他好了。

這一覺王雪睡得踏實,第二天早上又下着小雨,他夾衣還泡着,只能穿了身單衣,院子外頭砰砰砰的有人敲門,王雪心髒也砰砰砰的響,開了門,張柱子家的大牛說:“你家王二狗死我家田裏了。”

之後就是公婆不信,去田埂認屍的。王雪白着一張臉,吹着冷風,淋着雨,心裏說不上的滋味,他害怕了這麽多年,王二狗高聲說一句話他就會吓得發抖的王二狗死了。

真的死了。

“是王雪,是王雪害死我二狗的。”婆母上來打他。

王雪站着不動,是他害死的,他沒伸出那個手沒去扶,但他不後悔。

村裏人聽完王二狗阿娘說的話,你家二狗出去賭一連幾天不回來,村裏誰不知道?難不成還真讓王阿叔整夜守在這兒田裏不睡等着?

這王二狗爹娘也太刻薄了,這麽糟蹋王阿叔的。

“我晚上去了,沒瞅見。”王雪喃喃說。

這還是去了沒瞧見,王二狗爹娘要真心疼兒子,怎麽不自己去田裏等?

拖拖拉拉吵吵鬧鬧沒個停,王阿叔躺在炕上側了身,由着公婆哭罵鬧,期間婆母進來一趟問他要錢辦喪事。

“沒錢了,一文錢都沒了娘,不然二狗也不會打小田打我,小田喝藥的錢還是您拿的。”

王二狗阿娘便罵,心裏痛不知道罵誰,只能逮着王雪罵。

喪門星、倒黴的……

外頭村裏來幫忙辦喪事的聽着搖搖頭,這王二狗他娘也太欺負人了,這些年要不是王阿叔撐着,這家早被王二狗賭的連片瓦都沒有了。

“小田你怎麽在這搓衣服?”村裏嬸子見到了問。诶呦喂,可憐見的,小田臉上還有巴掌印沒散呢,要是王阿叔有錢,指定給了,沒帶讓王二狗動小田的。

可見是真真掏空掏幹了。

倒是那老太婆,說是家裏銀錢都王阿叔管着,每次王二狗要錢管王阿叔要,結果嘛,這不是背地裏偷偷存着,她又不下地種田又不做豆腐,沒有進項,指不定從王阿叔那兒摳出來自己攢着的。

小田:“我阿爹昨個兒晚上去找我爹,回來摔了跤,他胳膊疼我來洗。”

“真懂事真孝順,好孩子,阿嬸來洗。”

“阿嬸我已經洗好了,就是擰不幹。”

“你那小胳膊小腿沒點力氣當然擰不幹了,來阿嬸來擰。”

……

村裏辦喪事,停靈三天,然後入土。這三天,村裏是一睜眼就是王二狗被鬼索命去了,或是王二狗阿娘怎麽刻薄王阿叔,王阿叔病倒了還要挨着罵,圍繞着王家的事,哪怕靈堂屋子漏水,雨水砸到王二狗牌位上,這都能當個花樣講。

說是王二狗生前作惡,死了老天都不想他安安生生躺靈堂。不然怎麽就在清明節當天夜裏沒的?這人不能游手好閑,打老婆孩子,老天都看不過去。

當然最後那句話村裏婆娘說得多,誰家沒個磕絆,有時候吵起來要動手,挨過揍的當然心裏不高興,狠狠說了通,意思自家男人以後再敢動她,小心老天爺。

為王二狗死亡多添了份鬧劇的還有田氏要王家賠錢。

田氏大鬧王二狗靈堂,非要賠償不然不走,說她家水田被王二狗泡了一夜,都晦氣了,難不成你家兒子白白泡我家肥田還有理了?

顧兆聽見這段,差點能笑出來。

這又不是泡溫泉。

“那最後給了沒?”黎周周問杏哥兒。

杏哥兒高興的拍腿,說:“給了啊,王二狗他娘不給不成,張家的說不給就不走,在靈堂哭她家水田,你說這到底是給王二狗置的靈堂還是給張家的水田置的……”

“給了三十文打發了。”

錢雖然少,但好在有。田氏拿了錢不止,還從靈堂上順了些黃紙香燭,就在她家水田死人那塊燒了,插了香,說是老天爺開開眼,壞事都是王二狗做的,各路的祖宗吃了香就回地底下吧。

田氏拜完,第二天王二狗下葬,下了十來天的小雨終于停了不說,還出了日頭,陽光特別好。

這下村裏便信了王二狗是被清明回來看望的鬼祖宗鎖了命。

誰讓王二狗嘴裏沒個幹淨,見誰都罵,準是沖撞了。

王二狗他娘說王阿叔害死她兒的話,村裏是沒人信,這就是放屁,你兒子那是得罪了不幹淨的,你要是在這麽亂說,小心給你托夢。

“……”王二狗他娘罵的話給咽了回去。

兩老口也開始信了,不然為啥這麽寸,又是漏雨砸牌位上,又是下殡出太陽。

出了殡埋了人,小田穿着麻衣戴孝捧着瓦盆走前面,墳前摔了盆,王二狗爹娘哭嚎喊我的兒啊我可憐的兒,小田木愣愣跪着哭不出來,王阿叔倒是哭了一頓。

不過聽着像田氏哭喪那一套,沒啥眼淚,聲音是有的。

辦白事坐席時,村裏人還說王阿叔傷心的不成,人真是好。這個‘好’字,顧兆聽着可能是說王阿叔聖父的意思,窩窩囊囊的,但顧兆覺得王阿叔開竅了些。

村裏人愛嚼舌根,東家長西家短,明明你占理,一個不留神反倒要成了不占理的——除非想田氏那樣豁出去不要臉皮,且張家三位成年男性能站出去有威懾的。

不然田氏也不敢這麽鬧。

村裏就是看誰家人多、地多、精壯的男人多。以前他家周周吃夠了背後人亂嚼舌根苦頭,可這些人背後笑,不敢拿到黎家父子面前,就是因為父子倆身強體壯厲害。

說到王阿叔這兒,王二狗活着的時候,村裏人人知道這人不是個東西,可沒人敢招惹,因為王二狗生的高大,動起手來誰都不管。如今王二狗死了,王家屋裏就一個胳膊不靈巧年邁的公爹,一個常年喝藥的婆母,外加瘦小藥罐子的小田。

王阿叔一個哥兒,要是像田氏那樣面上潑辣頂起來,那才是吃虧。

有時候向外示弱并不是真的示弱,單瞧這次辦白事,王阿叔一文錢沒出,在屋裏躺了一天,第二天掙紮起來說幹活,被村裏阿嬸勸着回去歇歇,落了一身好名聲。

他公婆出錢出力背後被村裏嚼頭遍了。

如今王阿叔成了寡婦,村裏更是要避開讓着些,不能落下個欺負孤兒寡母的名聲。

王二狗的死,終于熱熱鬧鬧在吃席中結束。

天氣熱了起來,地裏沒兩日就能下腳,不泥了,正好黎家堆的肥也好了,又開始了上肥日子。自然村裏人瞧見了又是一通嘲笑,說都下了十天的雨水了,這還上浠水呢?不怕淹死?

連杏哥兒也好心勸黎周周,旁的你聽你相公的就對了,怎麽莊稼地的事也聽呢?趕緊別亂來了,勸勸大伯。

黎周周領了杏哥兒好意,然後和爹繼續擔肥水。

十畝旱地堆完了肥,該插秧種稻米了。

整個三月、四月,黎家三口人就沒怎麽停過。

四月底,村裏終于換下了夾衣,開始穿單衣,黎周周便開始拆拆洗洗,像是夾棉的衣服不好直接下水,洗了棉花就不暖了,過日子細的人,就跟洗冬日棉花厚被子一樣,拆了面子,裏面用線彈的棉花網套鋪着曬過,等晾好了面,重新縫好。

衣服也是一樣。

黎周周将家裏三人的襖拆了,洗了棉花曬了,重新裝起來縫好,然後疊起來收進衣箱裏,等今年入秋天冷了,只需要找個日頭好的曬曬就成。

單衣輕薄,幹事也方便。顧兆在家就愛穿老婆青春期穿過的短打。

“相公,你是不是長高了?”黎周周瞧着相公穿着緊。

顧兆活動了下胳膊,衣服本來脆,一擡手就呲的一聲腋下裂開了。

“我去年冬天就穿你十五歲的衣裳,這套和棉衣放一起的,你說都是十五歲穿的……”

顧兆長個子了,骨架也抻開了。

黎周周十五歲是身高就有一米七八,不過骨架小,瘦高個。年前顧兆穿這黎周周十五歲的棉衣時還有些寬松,褲腿有些長,穿着要挽個兩三指并起來那麽寬。

顧兆在顧家照着門框目測過,身高那會就一米七三、七四左右,因為瘦,弱不禁風,看起來小一些。

開了年,顧兆十七歲,他生日月份大,正月的。

這個冬天,黎家見天的骨頭湯,顧兆也不像原身不幹活,一個冬天過去,平日裏穿着夾衣不顯,如今換上了單衣,身板一下子挺拔寬厚了些。

“我真的長高了。”顧兆欣喜的貼着老婆站,效果比較小,肉眼瞧不出來,可能有個兩厘米?

那也是一米七六、七七了。

按照現代他上大三時的一米八七,沖一沖還是能想的!

黎周周也高興,相公高了,身子骨硬朗了,還是漂亮,多了些生氣。不像之前,村裏人有人說相公身子弱,像是又是個藥罐子。

相公才不是呢!

田裏的麥子一天一個樣子,莊稼漢每天去地裏看一圈才能踏實安心,到了五月中下,麥田裏綠油油的,麥子小腿高,麥穗長得快。

黎大給田裏上肥,當時也沒抱多大指望,反正莊稼人不給地裏忙給啥忙,又不是啥害處,費把力氣有啥。可随着一天天去地裏,尤其是麥穗結了,他上手一摸,就知道不一樣。

和往年的麥穗不一樣,今年要緊實要密。

黎大不敢露面上,壓着心裏猜測,可日子一天過去,地裏的莊稼明晃晃的長着,也遮蓋不住啊,莊稼好,麥穗長得結實飽滿沉甸甸的喜人,老莊稼漢一眼就瞅出來了。

“黎大,你家這地綠油油的,穗子也沉,長得好啊。”

“一瞧和別的地都不一樣。”

村裏人注意到了,黎大是想低調都不成,只能擺擺手說:“我家上了肥忘了?還沒下糧食,也不知道咋樣。”

那确實,沒準看着好,麥穗空殼多,也不是沒有的。

想是這麽想,可還是有人嘴裏嘀咕:不會那浠水真有用吧?

有沒有用等收成就知道。

村裏家家戶戶要上稅,收成後脫殼裝袋稱重,沒人敢謊報,村長專門記着呢,等稅官來收糧食,一一核對。

地裏莊稼誰家好了、壞了,都曉得。

去年冬雪水足,春來又下了幾場雨,家家戶戶地裏莊稼都長得好,黎大家的田雖然确實出挑些,不少人覺得就是長得好,上那個浠水,能肥哪裏去,收成難不成還能跟他們差個十鬥?

估摸就是多個一兩鬥。

一鬥二十斤,十鬥二百斤。

收成前也沒人信黎家的田,一畝能翻個倍,連黎大自己都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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