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寫到這裏,我合上了電腦。此時已是春天,窗外的花似乎都開了。
我靜靜地看了一會,忽然房間的門響了,我看它被推開了一條縫,很快就探出了一個小腦袋。
“媽媽,請問我可以進來嗎?”有點怪異的發音。
“請進。”
小腦袋很快挪到我身上,“what are you doing now,mom?”我“噓”了一聲,他馬上認錯,“Honey I feel so sorry but I…”
我嘆了口氣,摸了一把他的頭。“這不怪你…怪我。不過在家的時候一定記得,說我們的母語好嗎?”
“我知道啦mom。”小家夥搖頭晃腦。“你沒告訴我你在幹什麽?”
“我?”我說,“我在寫日記。”
“Diary?”他看起來很吃驚,“about what?”小家夥想起了什麽,馬上改口,“關于什麽的?我的teacher…從來沒讓我寫過這東西。”
我說,“是關于我叔叔的。”
“uncle?”他的大眼睛很是迷惑,“I never…sorry,but我從來不知道我還有叔叔?”
“當然了,他是我叔叔。”我說。
小家夥無所謂地聳聳肩,“我也不知道你還有叔叔。”
我說,“因為他還在我們的祖國。”
小家夥問,“so you miss him?”
他看了一眼我,不動聲色地說,“為什麽他不過來這裏呢?”
我說,“因為他愛的人都在那裏,所以他哪裏也不去。”
小家夥繼續發問,“他不愛你嗎?如果他不愛你,你也不要再愛他了。”
我發現,小孩子思考問題的角度總是跟成年人不太一樣,因為童真有時候反而更刁鑽更犀利。
我笑着說,“因為他最愛的人在他身旁,這樣可以了吧?如果你有一天真正愛上了一個人,其實和這個人沒關系。”
小家夥像發現新大陸一樣跳了起來,“這句話我知道,是歌德說的對不對?”很快,他又皺着眉頭說,“Nonono…You know what, I don't think I believe it…”
他心虛地看了我一眼,差點咬到自己舌頭,“愛的不是這個人,難道這是一個幻象嗎?就像我打游戲時,出現的幻影?你愛爸爸,并且爸爸也是真實存在的。”
我沉默了。小家夥看我情緒不對,從背後拿出了一本畫冊,一臉得意地等誇獎。
我大致翻了翻,小家夥還真有點藝術細菌,也難為他藏了這麽一路,到現在才拿出來。
我親了親他,誇了他好一通。緊接着,我們兩個推開了畫室的門。
我問他,“可以讓媽媽也畫一幅嗎?”
他很紳士地替我拿出顏料,把畫板調整好,做了個“請”的姿勢。小家夥靜靜地在我身邊凝神看了很長時間,才問道,“so…這是你叔叔的家嗎?”
“這是我們以前的家。”
我是在我一年級快畢業的時候才搬的家。
所以說實話,我對我6歲,也就是現在住的房子印象不是很深。
而搬家之後的新房子,無論在異國他鄉,距離多麽遙遠的時候,始終是我心目中那個真正的“家”。
每每想到,心都會很快安定下來。
不用多說,這次搬家也是我叔叔擔當了主力。我繼父一開始不太樂意,但看什麽事情都是我叔叔一手操辦,他樂得逍遙自在。
而且搬去的房子又大又漂亮,後面還有個小花園,我們都喜歡極了。
這房子,離我爺爺奶奶住的地方很近。離我的小學、初中都很近。
後來我才明白,這叫“學區房”,後來被炒得很熱。
我叔叔比較有先見之明,實話說,我現在都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錢,更別提小時候。
而他的先見之明悉數表現在了對行業的預測上,我後來看到有位互聯網大佬提過“遇到風口,豬都能飛起來。”
我叔叔不僅不是豬,還是只獵鷹。
他的幸運在于,眼光獨到,且幾乎每次投資都選擇了最好發展最快的行業。因為不是此文重點,所以在此不再贅述。
總之,那時候,在我叔叔的幫助下,我們一家人都過上了夢寐以求的小康生活,甚至已經在往中産的行列前進。
雖然我叔叔給我創造了一個在記憶中都如此鮮活的家,但是他的家,直到我三年級前,都沒能去過。
他帶我去過游樂場,去過高山,去過瀑布,去過天空,去過海洋,他的辦公室我更是常客。
但很奇怪的是,就是沒帶我去過他的家。
我也不是沒撒過嬌,但是我叔叔一到這個時候就開始選擇性耳聾。
我本來想撒潑打滾,但是只要在家,我繼父第一個制止我這種行為,說我沒大沒小,怎麽能跟叔叔胡鬧。
我沒辦法,只能眼巴巴地等待着,也許我叔叔有一天會發善心,帶我去天堂看一眼。
在我的小腦瓜裏,覺得我叔叔這麽有錢,一定會住在超級棒的地方,而那個地方,肯定就是天堂。
我三年級的時候,破天荒地有了第一個喜歡的小男生。
那時候,我是高年級的孩子了,已經長大了,不能再小孩氣了,因此,對我叔叔愛情幻想也随之破滅。
但是喜愛卻與日俱增。
而那個男生,成績好,長得帥,還是我們少先隊小隊長,他的一切在我眼裏都完美極了。
也就是這個時候,我才想起一年級時那個飄忽不定的美夢,以及像做夢一般的“三個願望”。
我匆匆忙忙地去找了我叔叔,告訴他我的第二個願望是要去他的家玩。
我叔叔沉思良久,才答應。他說:“這個不算。”
我高興地問:“這個願望不算數?所以,意味着我還有兩個願望咯?”
我叔叔點頭。
他開着車,不知拐到了什麽地方。我眼前似乎是綿延無盡頭的一排排磚頭做的小房子,我迷糊地意識到這裏可能已經是城郊,接着就睡過去了。
那時候房地産已經如火如荼,城市裏的房子基本都已經邁入拆遷改造的行業了。
我叔叔輕輕地把我拍起來,跟我說到地方了。
我一個激靈爬起來,神游天外地張望了一下四周,下巴差點沒驚下來。
我把下巴給自己合上去,把我叔叔的胳膊搖了又搖,“叔叔,你別告訴我你就住在這裏?”
眼前的房子又舊又破,經過曠日持久的風吹雨淋,這豆腐渣工程俨然要竣工了,在我眼裏已然搖搖欲墜。
樓道前面的街道上,也是随手丢棄的垃圾,垃圾桶旁邊,有一只流浪狗正在用爪子扒東西。
似乎是聽見了我的聲音,它擡起頭,朝我們這裏嚎了一嗓子,像是在宣誓主權,接着又低頭擺弄自己的“食物”去了。
我傻眼了。“你不用說,我肯定還是在做夢。”我一點沒留情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差點沒疼得當場流下眼淚。
我叔叔笑着說,“好了,快下車吧。”我雲裏霧裏地跟在我叔叔屁股後面。
我倆走在樓道裏,我弱弱地問,“叔叔,這個樓梯應該沒問題吧?它會不會像電影裏演的那樣,我們走過一級它就塌陷一級?”
我叔叔輕笑了一聲,“不如我們停下來,看它掉石頭沒有?”
我拼命搖頭,抓緊了我叔叔的胳膊。
很快就到了門前。我叔叔拿出鑰匙打開了房門,我一開始站在門口沒進去,房子裏面還是很不錯的。
雖然談不上“敗絮其外,金玉其中”,但擺設很整齊,又幹淨,小巧溫馨得很有家的感覺。
我叔叔帶我進去,問我,“覺得怎麽樣?”
我沉默了一下,硬扯了下嘴角,“挺好的。”
“說實話。”我叔叔跟我說。
“好吧,很差勁,我實在想不通你為什麽會住這麽差勁的地方,這比我們家原先的房子還要不如。外面也很髒很亂,很差勁。”
我沒意識地一連重複了三遍“很差勁”,大概聾子也能聽出來我有多麽不滿意。
然而我叔叔也就笑了笑,一句話也沒說。他去冰箱裏給我拿出了一盒奶。
“你媽跟我說,你今天還沒喝奶。”
我在沙發上張牙舞爪自我癫狂了一會,看我叔叔不理我,只好硬着頭皮把吸管插上去,喝了一口就要吐出來。
我實在沒料到,離我媽這麽遠,這個女人還能對我進行遠程操控。
不服不行。
我叔叔打開電視,完全不理會我剛才賣力的表演,他給我拿過來遙控器,“我看着你喝。”
我沉默,一臉英勇就義的表情看着他。
兩個人僵持了一會,我叔叔忽然笑了出來,我也就沒堅持住,緊随其後,也笑了。
但是餘光中卻看見了一張照片,我走過去,拿在手裏端詳了一會,才揣摩着我叔叔的神色猶豫地說,“你旁邊的,是已經去世的奶奶嗎?”
我上三年級的時候,有一位同學的家長去世了。班長被派做我們的代表,還和老師一起去參加了同學爸爸的葬禮。
老師還特意叮囑我們,跟這位同學聊天一定要注意,千萬不要提及“父母”、“去世”這種字眼。
我很乖,也很有同理心,一直把老師的話深深地記在了心裏。
當然,那個時候我并沒意識到,其實我自己,也是不能被提及的一份子。
我叔叔就像我爸爸,我從來沒感受到缺失的父愛過。
他當時正卷起自己的襯衫袖口踩着凳子換燈泡,腕口上的手表引人注目。
我叔叔聽到我的話看過來,“嗯”了一聲就很快移開視線,“沒錯,那是我媽。”
他笑着問我,“怎麽,我們長得不像嗎?”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小可愛觀看^_^
天…開頭一段的英語請忽略,我也不知道我在胡咧咧什麽。
今天體測半條命交代出去了,明天還有一場。嗯,希望我能活着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