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危機感

東城門衛們人均有錢後,最明顯的變化,當屬胡頭兒都敢不回家吃飯了。

這些天,每到午間和晚間飯點,胡頭兒就帶上兩個屬下,到白馬西街下館子。

“要不早上那頓也下館子吧,省得我再往公廚跑。”

趙力打了個飽嗝,又啃了一口手上的鹵鴨脖,這是席間剩下的,丢了怪可惜。

雖說已經飽了,但擠一擠,肚裏總歸還有位置。

胡頭兒吃得挺起了肚腩,“現在不行,還得省省。等一個月後其他廣告位租出去,咱們早上也吃大魚大肉去!”

說着,胡頭兒拍了把唐仲的胳膊,笑着望過去,“兄弟,你說是吧!”

有錢之後,唐仲在胡頭兒心中的地位,直線上升。張口閉口稱兄道弟,再也不是以前的瘦皮猴了。

唐仲也吃頂了,抓着扶手緩步走下店門口的階梯。

胡頭兒也真是的,請客也不知道節省些,照着酒樓的大菜就是一頓點。

唐仲肚子裏的油水本就不夠,對每一盤都把持不住,直到肚裏撐得難受,才勉強放下筷子。

這些天,除了要排隊的大頤門和福興酒樓,他們三人幾乎把白馬西街上檔次的酒樓,都吃了個遍。

趁此機會,唐仲也在留心,記下各家酒樓的菜色到底有何不同。

他先兩人一步邁下階梯,正要應答胡頭兒方才的話,一轉頭,目光無意間瞟到百步之外的西城門。

西城門下,此時正裏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大家都伸長了脖子,望着城樓下的一則告示。

“奇怪,西城門若是出了公文告示,咱們東城門也該收到才是。”

胡頭兒聞言也轉過頭去,确認道:“近日确實沒有,是不是剛出的事?”

唐仲心中生出幾分隐憂,扶着腰杆朝城樓下走去。

圍觀者雖多,到底胡頭兒力氣大,走在前面打頭陣,大手一撥就推開前頭的人,領着兩個屬下鑽進了人堆。

擡起頭,告示上最為醒目的四個大字,如一道晴空閃電,硬生生劈到三個人的頭上。

“旺位招租!”

“呸!”趙力氣得将嘴裏嚼碎的鴨骨頭,啐到告示上。

唐仲翻了個白眼,無聲地問候了對方的全家。

胡頭兒更是火大,不顧圍觀衆人的勸阻,直接上前将告示撕下來,仰頭怒喝:“李大寶你個狗東西,滾出來!”

西城樓上的布局,跟東城樓大同小異,外間同樣是一套方桌凳,一張長書案。

“怎麽如此大的火氣,來來來,先坐下喝杯茶。”

西城門守正李大寶,小心賠上笑臉,斟滿兩杯茶水,端到胡頭兒和唐仲面前。

一聽說胡頭兒罵罵咧咧找上門來,李大寶趕緊将他拉到城樓裏,說要密談。

胡頭兒還沒氣糊塗,把唐仲一齊扯進門。

“喝你個頭!老子現在喝涼水都塞牙,放屁都砸腳後跟!”

糙話難聽,李大寶趕緊将門關上,一臉委屈,“胡頭兒消消氣,罵人別那麽大聲,城樓下還有幾號弟兄呢,給小弟多少留點面子。”

胡頭兒可不吃這一套,将手裏捏成紙團的告示,往桌上一砸,“你自己看看,這是什麽!”

不說出個子醜寅卯來,他可沒完!

展開告示,李大寶的眉頭一陣猛跳。

“這……”

“裝,接着裝蒜!別說你不知情!”

李大寶犯了難,支支吾吾,半天沒抖出句完整的話。

“可是林知縣授意的?”

唐仲肚裏還撐得慌,也不願坐下,撐着腰杆不鹹不淡地來了一句,惹得兩個城門守正,齊齊瞪大眼睛望過來。

胡頭兒:“你說什麽?”

李大寶:“這可不是我說的,是你們自己猜出來的。”

胡頭兒氣得大手在桌上一拍,震得茶杯茶壺叮當作響。

是了,李大寶怎會有膽子跟他叫板,必然是林知縣!

好個林知縣,倒會打算盤,嫌在東城門撈的好處少,就直接慫恿西城門搶生意!若是西城門也來租廣告位,他們東城門哪裏比得過?

想到這裏,胡頭兒又将目光對準李大寶。

“你老實講,現在有幾家商戶,最高報價多少?”

李大寶嘆了口氣,自顧自坐下,給自己斟了一杯茶灌進肚。

“左右也沒幾個錢,胡頭兒就別追問了。反正,我今日是得罪你了,改日一定登門道歉。但兄弟我在林知縣那頭,也沒落下多少好處。”

唐仲琢磨話裏的意思,故意道:“林知縣答應分給西城門的,至少有四成吧?”

“呸,哪有那美事!就兩成!還說欠的歲錢就從裏面出!”

李大寶受不住激,一嗓子嚎出來後只覺失言,又拿起茶杯灌了一大口。

看他眉眼間仍有憂色,唐仲索性打破砂鍋問到底。

“守正大人,是不是林知縣還有別的交待,讓您為難?”

“別問一句才說一句,磨磨唧唧像個軟蛋!”胡頭兒急不可耐,恨不得一巴掌把李大寶肚裏的話,全拍出來。

李大寶緊抿嘴唇,在心頭好一陣天人交戰,終是抹不開跟胡頭兒往日攢下的交情,實話實說。

“其實,也沒別的部署,就是看着東城門做了什麽,我們西城門照貓畫虎學過來,反正依照那位的意思,東西城門都分屬縣衙管轄,大家吃的都是同一鍋飯,不用分彼此。”

看胡頭兒氣得發狠,李大寶想要挽回些許交情,将腦袋湊得近些。

“那日他主動來東城門說起此事,小弟我完全找不到理由拒絕。你知道的,胡頭兒,咱倆都是粗人,玩不過林知縣的心眼。”

“你才粗人!起開!”

胡頭兒一把撐在李大寶臉上,把人推開老遠,又朝桌腿上狠踹了一腳,扯上唐仲拂袖而去。

“李大寶個不要臉的,當初他剛坐上西城門守正的位置,啥也不懂,又鎮不住下面的城門衛,還是老子過去手把手教他。沒想到,現在竟跟林知縣尿到了同一個壺裏!”

從西城門回來,胡頭兒的火氣還是沒消,抄起膀子站在城門口,跟唐仲一通抱怨。

“其實,模仿者和競争者遲早會出現,不是西城門,也會是別的地方,我們現在就得想出對策。”

“什麽對策?要不我現在就去将李大寶狠揍一頓,最好三個月下不了床!就算林知縣責罰下來,也要讓清江縣城裏的人明白,老子的東城門不是好惹的!”

一言不合就訴諸拳頭,是胡頭兒解決問題的固定思路。

見唐仲一臉聊不下去的表情,胡頭兒又急上了:“難道由着他們搶生意啊?兄弟你不是不知道,同樣都是城門,他們一摻和進來,以後咱們東城門的廣告位就租不起價了!”

是啊,同樣的地段,自然擡不起價。唐仲默默念叨,忽然靈機一動。

“那就讓西城門跟咱們沒得比!”

胡頭兒只當唐仲是氣昏頭了,如此不着邊際的話,也說得出來。

且不說西城門緊鄰着官道,除了年關前後,平時外地客商往來,人流如織。

再論繁華程度,西城門正對的白馬西街上酒樓環伺。而他們面前的白馬東街上,除了老舊的民房,只剩一個腌臜吵鬧的菜市場。

孰高孰低,還用說嗎?

“胡頭兒,往面前看。”

面前?面前只有一片無主空地而已。

當年遷戶造城,民夫們将一部分河灘也納進城牆之中。

随着西城門外的官道日漸繁華,後來的人們,都死命将房子往西邊建。

東城門這邊,許多年下來,也沒見到幾座新落成的屋舍。

唐仲所指的這片空地,與其說在城中,倒更像是城外荒灘的延伸。

空地上蒿草叢生,荊棘遍布,一到夏秋兩季,層層草木之下蛇鼠橫行。

隆冬時節蒿草枯敗,随着這些天,從東城門進城百姓的增多,大片枯草被行人踩倒,陷進深深淺淺的泥坑裏。

“你說這片荒地?”

一語道出,胡頭兒自己先不信了。

唐仲卻點點頭,“若是我們能将荒地稍加收拾,吸引人氣應該不難。”

吸引人氣?一起來掏蛇蛋嗎?

胡頭兒只當唐仲在吹牛,擺擺手就要上城樓,卻見唐仲朝他攤開手板心。

“先前的十兩備用金,還請胡頭兒批給我,用作整理荒地。屬下保證,一定趕在年前,讓荒地派上用場!”

胡頭兒面上一沉,又一時半會兒找不出拒絕的理由,摳摳摸摸好久,才從錢袋裏摸出幾兩碎銀子。

唐仲拿在手上颠了颠,明顯不夠分量。

“不是該有十兩嗎?怎麽才……”

“都吃多少天酒樓了,可不就剩下六兩了嘛!”

胡頭兒心裏發虛,尋了個空檔快步走上階梯,獨留唐仲在城門口的寒風中,思緒淩亂。

是說每回吃飯,胡頭兒都搶着去結賬,還以為是他大方請客。

敢情,吃的全是公款!

原本按照唐仲的想法,先平整出土地,從城外的山上移植些花木過來,再添置些石桌凳,挖個池塘,将荒地打造成一處景致,用來招攬人氣。

但如今,資金少了四成,從山上運花木的想法,只怕要打水漂了。

他得重新規劃,想出既管用又省錢的法子。

第二日天不亮,最早趕着黑騾車,出城運菜的福興酒樓夥計六子,跟唐仲點頭打過招呼。

唐仲一手提着燈籠,一手托着漿糊碗,似乎騰不出手。六子趕緊從車上跳下,過來幫忙。

“幫我拿着燈籠就行,舉高些,欸對,謝謝啊。”

見唐仲手裏展開的告示有些新奇,既不像官府公文,也不是廣告招租。

“這是啥?”

唐仲将碗底最後一點漿糊,均勻抹在紙背,踮起腳往牆上一貼,兩只手反複拍打,一一按實。

轉過頭來,他對上六子求知般的眼神,隆重介紹道:“公開招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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