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山洞
殷季笑吟吟地看着姜喬,道:“不錯,寡人的确是夏王。”說着,又看了一眼那白袍小将,似乎是在埋怨他毫無戒心地說出了自己的身份。畢竟殷季對姜喬所知甚少,而姜喬又如此之快地說出了他的身份,讓他連顧左右而言他的機會都沒有。他還是有些不放心的。
姜喬不再說話,退到一邊,撿起了自己的劍。那白袍小将看姜喬轉身,忙低聲對殷季道:“王上,此人到底可信麽?”殷季笑着搖了搖頭:“寡人不知。”那白袍小将睜大了眼,卻沒再說話,只聽殷季接着道:“這小巫女挺有意思的,再看看也好。”白袍小将聽見“巫女”二字,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殷季:“巫族不是已經被滅族了麽?怎麽這世上竟還有巫族?”殷季笑道:“總有幸存的。”
雖然兩人說話壓低了聲音,可姜喬還是聽了個一清二楚。她心下苦澀,拿起劍便轉身對兩人道:“王上,雪停了,民女也該自尋出路去了。”殷季背過手去,面帶笑意:“積雪難行,填飽肚子再走也不遲。況且你一人,也着實不安全。”姜喬有些為難,她總覺得留下來終究是不好的,可她又實在太餓了,而面前的兩人手中正好有剛打來的小鹿。
殷季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便微笑着道:“就當是寡人為方才無禮之舉賠罪了。”說着,他一伸手,道:“請。”姜喬看了看兩人,又想了一想,道:“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白袍小将在前引路,帶着兩人轉過了一個亂石堆來到了個小山洞前。這小山洞離方才那些屍體不遠,旁邊還有亂石堆為記號,怪不得二人約定在此會合。殷季帶着姜喬進了山洞,只見洞裏還有一匹紅馬,只聽殷季道:“我們一行人在山外受人追擊,人馬所剩無幾,逃進山裏時又遇到刺客伏擊和大雪封路,就剩我們二人一馬了。”說着,那白袍小将放下了鹿,又去外邊拔了些幹草來給馬吃。殷季有些憐惜地看着那馬,道:“被困在這裏,連馬都不安生。”
姜喬環顧了這山洞一番,只覺這山洞裏條件着實艱苦,整個山洞裏除了馬身上的水囊便是一些幹樹枝,幾乎沒什麽可用的東西。又聽殷季意思,他們應當也是在三天前下雪時被困在山裏的…想到這裏,姜喬看向了殷季,不曾想一個從小嬌生慣養的人陷于如此境地竟然如此泰然自若面不改色,實在是叫人佩服。姜喬心中不禁有些疑慮:此人真的是個王?
殷季看着姜喬,心中也是一番猜測:“她為何會出現在這裏?她說自己是被人刺了一劍又丢在這山裏的,可這如何能活?她額間有紅楓印,分明是個巫,可陷入如此境地竟然不會用巫術來尋食,還去屍體上翻找?她舉止雖不大文雅,可談吐和見識卻像是個讀過書的,身上的披風和腕上的玉镯也是價值不菲之物…她究竟是什麽人?”
兩人相互猜疑間,那白袍小将已經把鹿皮剝了下來。姜喬注意到了那白袍小将正在獨自幹活,忙道:“我來幫你。”那白袍小将卻擺了擺手,拿出打火石,道:“王上的膳食還是末将來準備吧。姑娘有心,可以幫忙生火。”姜喬聽了,知道他對自己有疑心,怕自己在他家王上的膳食裏下毒。姜喬一笑,倒是理解他,也不甚在意,便接過打火石,把手中的劍放在地上,去一邊拿樹枝架好了架子,打火去了。
殷季也放下劍,坐在姜喬身側,看似随意地問道:“小巫女,你叫什麽名字?”
“民女姜喬。”她淡淡說道,手上不住地打火。可那打火石受了潮,已不是那麽好用了。
“姜喬,姜喬,姜…”他念叨了幾遍這個名字,忽然想起來什麽,問道:“曾聽人說,巫族最後的祭司名叫姜落葵,你可知道此人?”
姜喬聽見這個名字,手中不由得一使力,面前的枯枝上便燃起了火苗。她低了頭,道:“那是我娘,”說着,又擡頭看向殷季,苦笑了下,“也不知你信不信。”
殷季聽了這些有些震驚,他仔細打量了姜喬一番,小心翼翼地道:“十多年前,我在楚國的眼線曾說過,公孫簡曾與巫族祭司結為夫婦,還育有一女。後來公孫簡滅巫,巫族祭司自裁,其女沒多久名為夭折實則下落不明,直到幾個月前公孫簡四十大壽…所以,你就是傳說中大鬧公孫簡壽宴、把他吓得畏畏縮縮威嚴掃地的楚國二公主?”
姜喬聽到這裏不由得笑了,精神一下子振奮了許多:“看來我大鬧壽宴還是有些效果的。”
殷季也笑了:“公孫簡那老匹夫好面子,你可真是做了一件出氣的好事!”又問道:“你為何會到此地呢?”
姜喬道:“我跟着人逃了出來,後來在這大荒山,我受了天劫,那人知道我是巫便被吓壞了,他刺了我一劍,把我丢在這裏。”說到這,她似乎有些哽咽,低了頭去,拿手背抹了下眼睛。殷季嘆了口氣,替她惋惜,又道:“原來那天的雷是你的天劫。”說着,他又看了看她的紅披風,眉毛一挑:“帶你離開楚國的是馮國武安侯的兒子馮律?”
姜喬一愣:“你如何知道?”
殷季笑着指了指自己的紅披風,姜喬看去,只見兩件披風竟然是一樣的!殷季笑道:“這披風是馮國官制,馮王幾個月前才送我的,想來只有各國貴胄和本國得寵的世家子弟才有的。大荒山是楚國通向馮國的必經之路,帶你離開楚國的一定是馮國人,而且還是馮國人中有頭有臉的人物,不然也沒那膽子冒險帶你回來。這樣的人我知道兩個,一個是馮修,上個月已經回國了。還有一個是馮律,前不久仍留在楚國費那口舌之力勸說楚王。”說着,他皺了皺眉:“如果真是馮律刺了你一劍,那他未免太不是東西了。如此美人,怎能下得去手呢?不過還好,你如今還是好好地活着。你的傷勢如何了?”
姜喬聽了,強笑道:“不礙事…不曾想你知道這許多事。”
殷季微微一笑,看似随意地道:“我當了二十多年的王了,好歹也該知道一些事情,不然就真的是廢物了。”說着,他看向姜喬,道:“寡人知道世人眼中的夏王是什麽樣的,碌碌無為軟弱無能,致使最後大權旁落。不然,這次也不會有這些不知死活的人派人來截殺寡人,以為夏王人人皆可取而代之…做夢!”說話間,他眸間的狠戾一閃而過。
姜喬覺得是自己的話才激起了殷季這番感慨,又覺得自己方才的話語實在不合時宜,便道:“民女失言,還請王上莫怪。”
殷季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我已知道你的身份,你還自稱民女?”
姜喬微笑道:“我已許久未把自己當作公主看待了。”
兩人相視一笑,心中忽然有了親近之感。她确信眼前這人就是個蟄伏之中等待一鳴驚人的王者,他也确定了眼前這小巫女的身份并且打消了之前那些可笑的疑慮。兩人都是十分警覺又敏感的人,明知道面對眼前的人不該說這麽多,可就是克制不住自己的沖動。或許是因為此時共患難才有這樣的反常?
白袍小将在一邊聽得呆了,他看了看殷季,覺得自己似乎不太認識自己的王上了。他又看了看姜喬,這個突然就成了楚國二公主的巫女,怎麽看怎麽覺得可疑。他清了清嗓子,砍下了鹿的兩條腿,然後拿着這兩條腿到了姜喬的面前,道:“姑娘,還請幫着烤一烤。”姜喬看了白袍小将一眼,似乎猜透了他在想什麽,微微一笑,便接過了那鹿腿。
殷季自然也明白白袍小将的想法,微笑道:“千楚,這位是楚國的二公主。”說着,又對姜喬道:“小巫女,這是我夏國的前鋒将軍。”姜喬微笑道:“林将軍好。”林千楚似乎仍有些不情願,只是道了句:“公主好。”姜喬也不再搭話,只是自己去拿了劍穿上鹿肉,放在火上烤。林千楚撿了馬糞,也丢進火裏當燃料,然後又出去為馬找一些幹草了。出去時,林千楚不放心地看了姜喬一眼,只見一旁的殷季點了點頭,林千楚又不放心地出去了。
過了一會,鹿肉也烤好了。殷季站在山洞口,望着天上的小雪花,嘆了一句:“又開始下雪了。”姜喬拿了一只鹿腿出來,遞給殷季,道:“王上先吃些鹿肉吧。”又道:“雪已經小了很多了,想來過不了多久就可以停了。我們也可以去尋路了。”殷季接過鹿肉,毫不在意形象地大咬了一口,仿佛他真的是軍營中的粗人,道:“我只擔心拖得太久國內會生變故。這次有狼子野心之輩敢在歸途截殺我,保不定會趁我被困山中之時做些什麽事。”姜喬有些疑惑:“我看外邊的屍體似乎是馮國人。”殷季一笑:“穿着馮國士兵的衣服罷了,他們想嫁禍給馮國。馮國現在才沒膽子來截殺我。”
姜喬想了想,問道:“敢問王上,此次出巡是為了什麽?”殷季一笑,看向遠方,道:“你想知道?”姜喬道:“若王上不方便說那還是不說為好。”殷季道:“也罷,反正沒多久各國也會知道的。我這次出來,是去馮國,同馮王秘密會盟。”姜喬忙問:“可是為了楚燕楊三國結盟之事?”殷季微笑道:“确實。楚燕楊三國結盟,明面上是沖着馮國來的,實際上他們也有意來對付我夏國。馮國為我夏國東南方向之屏障,若馮國亡了,則我夏國便是東南西北四面受敵。”姜喬會意,微笑道:“還是有個積貧積弱的鄰國好,這樣不僅邊境無憂,還可以利用這個鄰國做一些自己不方便出手的事。馮國之于夏國,便如同楊國之于燕國。”殷季向姜喬投來欣賞的目光:“你這小巫女,腦子靈光得很啊!”姜喬笑了笑,可語氣有些失落:“是我的老師教得好。”殷季看她面上表情失落,便不再追問了。
殷季将那自己咬了一口的鹿腿遞給姜喬,姜喬毫不嫌棄,也像殷季一般大口咬了一塊鹿肉下來。殷季看了哈哈一笑:“你這小巫女好生奇怪,談吐見識非同一般,可這舉止卻要比普通人家的姑娘還要不羁。”姜喬咽下去一塊鹿肉,笑道:“我在雲夏湖畔做了好幾年的漁家姑娘,和那些漢子一樣,能下水捕魚,也能拼酒講粗…後來我言語間收斂了不少,想在行動上也克制些,可行動上卻不是那麽好改。”殷季點了點頭,微笑道:“不改也好,比那些嬌嬌弱弱的世家姑娘好多了。”姜喬聽了一時出神,不知又想起了什麽。
說話間,林千楚抱着一堆幹草和幾個大枯枝回來了。姜喬道:“林将軍,鹿肉已經烤好了。”林千楚道:“多謝姑…公主了。”
幾人又回到山洞裏,圍坐在火堆邊吃着鹿肉。林千楚只砍下了兩條鹿腿,不是很好分,殷季便主動和姜喬吃同一條鹿腿了。林千楚看着兩人舉動,只覺二人這樣頗為不妥,可又不好說,便只好憋在心裏,悄悄看着兩人。
漸漸地,天色暗了。殷季看着洞外,只見雪又停了,他嘆了口氣,沒意思地走到火堆便靠着石頭坐下。姜喬明白,他是覺得自己又在山洞裏蹉跎了一天,不知外界如何變化。可這畢竟沒有辦法,被困在這深山老林裏,天上還時不時地飄着雪,的确沒有辦法離開。半晌,殷季沉吟道:“明日不管情況如何,必須得走。”林千楚道:“王上,此舉太過冒險。環境惡劣,我們不得不小心。”殷季扭頭看向外面,語氣平淡:“等不了了,再不走,我便真成了深山老林裏的野人了,到那時你也不用再叫我王上了。”林千楚知道殷季決心已定,也不好再勸,說了一聲“是”,便也在一邊歇着去了。
天黑了,殷季和林千楚都坐在火堆邊打盹,姜喬也靠着石頭歇着,可是卻睡不着。她現在滿腦子的胡思亂想,她記得宋清曾說巫族祭司可以預知未來,現在她也是巫了,還有母親祭司的血脈,不知她能不能預知自己的未來?想着,她微微睜開眼,看向洞外的星空。她又覺得自己可笑了,她從未學過法術,哪裏能預知未來?更別提巫族祭司都不一定能看到自己的未來了。
想着,姜喬微微側頭看向身側的殷季,她還能聽見殷季輕微的鼾聲。姜喬又開始胡思亂想,她想知道殷季的未來。她覺得殷季似乎是個可以成大事的王者。她微微一笑,又扭頭回來,看向星空,心中默念:“如果我可以看到未來便好了。我或許看不到我的,但是看看他的也好啊。”想着,她閉上了眼,剛要睡去,可忽然只覺得心口一陣絞痛,接着便是無數的片段亂哄哄地從眼前飄過,她覺得自己的腦袋要炸了!
她忙睜開眼,長舒了一口氣想要穩住自己,可忽然又覺得口中有些腥甜。她一個沒把持住,一口鮮血便噴了出來。接着她便感覺渾身無力、心力憔悴,控制不住地向後倒去,卻被剛驚醒的殷季一把扶住,只聽他關切地問道:“小巫女,你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