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開幞日

但宋依依只說對了一半。

這裏面的盤根錯節,紛難複雜還不是她一個深閨中剛及笄不久的小姑娘能一下子全看透的。

杜媽媽是不看重姑娘們的命,但也不全是因為錢。

她是更懼怕那些缙紳大族。

此乃京城,天子腳下。

她如何能只靠自己站穩腳跟,支起這般大的生意?

春香樓可不是什麽普通的青樓,乃是集歌舞、絲竹、賭坊一起的一處極度奢靡的風月之所,每年進來的銀子如流水一般源源不斷,暴利中的暴利。

這麽一塊肥肉得多少人盯着,哪裏是什麽普通人能支起來的?

她的背後自然是有靠山的。

那靠山是當朝從四品吏部郎中徐進。

她夫君是那徐進夫人的親表弟。

商戶若想立得穩,護住自己的食,不攀附權勢怎麽能行?

這一家青樓上上下下牽動着多少人的利益?

一條姑娘的命算什麽?還比不過秦大公子的一個笑臉。

從依依房中出來,杜媽媽便火急火燎地安置了人去做事。

後日的貴客必然極多,方方面面都出不得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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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春香樓中人人都知此次不同往日裏的任何一次,那小姑娘算是一畫成名了,保不齊開幞那日要多熱鬧,引得多少貴公子競價呢!

熱鬧是一定的!

但她也基本就是被那秦大公子拔頭籌了。

不過價錢,杜媽媽笑。

她有預感,見了真人,那些個纨绔子弟只會更瘋狂。

一千兩,遠遠不會止于此!

女人前腳下了樓,三樓靠樓梯不遠處的一間閨房的門便被緩緩地推了開,露出一張儀容不俗,妙齡少女的臉。

少女朝斜對面的宋依依閨房望去,狠狠地跺了一下腳。

外頭有人喜,有人急,有人羨慕,有人妒忌。

輪到宋依依,她想從這三樓上跳下去!

她被關在房中已經三四日了,雖好吃好喝地供養着,但她就是心再大,日子一天天漸近,也是吃不下了。

婢子幾乎是目不轉睛地看着她,每半個時辰,張婆子都會過來巡視。

那滋味便不必說了。

宋依依又覺得度日如年,又留戀這最後的“好日子”。

幾次三番,她心裏頭思忖着逃生的法子,真的走到過小軒窗前,開了那窗,想投什麽暗號出去,碰碰運氣,看有沒有什麽好心人,有沒有什麽貴人相助,甚至想過幹脆大喊求救。

但不看不知道,一看,那窗外樓下直對着她小窗的地方,竟是早被安排了許多的人看守!

屋中的婢子亦是一見她朝那窗子走就跟過來。

很快,即便性子頑強到如小草一般的宋依依也就快要洩了氣,心裏頭可憐兮兮,顫微微地暗道:我,我命休矣.......

這般,轉眼過了三日,該來的總會來,懼不懼都會來.......

**************

九月十二。

前夜裏剛下過一場雨,雨後整個京城被洗過了一般。

清早,春香樓剛開了門,小厮便跑了過來,滿臉堆笑地禀着杜媽媽。

“大媽媽,外頭已經有人來了,候着六七位爺了!”

杜媽媽坐在妝臺前,戴着珠釵,捋着臉龐的一縷秀發,丹唇微勾。

“意料之中。”

這青樓的生意,大部分是集中在下午與夜間。

上午的客人向來很少,至于早上,基本不會有。

如此狀況,自然又是頭回。

姑娘開幞的盛宴,每回都會安排在夜幕初降之時。

那一些提前來貴客,三三兩兩,言笑晏晏,有的提前占了雅座;有的在包房聽曲兒看舞;有的直接和友人開了幾局;有的言兩語間已談成了一筆生意。

貴客不愧為貴客,這春香樓也不愧為有錢人的銷金窟。

其內多為富家子弟,各個穿着不凡,風度翩跹,寬和有禮,更有幾分文人的風雅。

這般從晨時開始,陸陸續續,不斷有人進入,不同于往常,卻是只進不出,待到了正午,已是人滿為患,賓客滿席。

杜媽媽喜的嘴都合不上了。

她手伏在二樓的紅木欄杆前,朝下張望了那麽幾眼,恰好被那正中央,雅座上的秦大公子秦琛瞧見了人。

男人頗慵懶地倚靠在那,擡眸,揚聲笑道:

“杜媽媽,差不多行了,該來的都來了,你這胃口吊的大家也夠了,快快別再賣關子,讓雪蝶姑娘出來吧。”

他這話說完,其下衆人皆是笑了,不乏有人附和了去。

“是呀杜媽媽,你看這可還有空位?罷了罷了,今日你每人收雙份的銀子好了,便就別再等了,快讓美人出來吧。”

“是啊,是啊。”

衆人笑語附議。

杜媽媽滿面春光,人風嬌水媚地一揚帕子。

“急什麽?雪蝶姑娘今兒初見各位爺,羞的很,你們呀,也不容得人家姑娘好好準備準備.......”

她話一說完,下面又是一陣子笑聲。

而後有人開口問道:“杜媽媽可是在等墨世子?”

那“墨世子”三個字一出,杜媽媽心頭一抖,一向八面玲珑的她竟是怔了一下,自然,只有一瞬便恢複了常态,再接着笑的更媚了,但語氣卻明顯的有了幾分變化,全然不同于适才,答的十分恭敬。

“墨世子從不參與這種事情。”

那問話的人是個新客,聽罷“嘶”了一聲,滿臉狐疑,笑道:

“這可是奇怪了,今兒這般熱鬧,墨世子怎地反而不來了?”

這人七日前方才來春香樓,七日內,他碰到墨世子四次,可這最關鍵的一日竟是不見其人,心中自然好奇,畢竟,墨世子不可能是競價不起。

相反他可能是這在場人中最有錢的一個。

下面沒人答什麽,除了笑,便是端杯喝酒。

輪到杜媽媽,也是連連的以笑聲搪塞,一看便是并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究其根本,在坐的大部分人皆懂。

傅、林、墨、沈、陳乃京城五大家。

那墨家排名第三,是何等權勢可想而知。

墨世子單名一個玉字,其父譽國公位居當朝正二品尚書令。

如此高官聽聽便讓人心顫得慌,那墨家世子哪是杜媽媽與在座之人敢公然議論的。

最後,還是秦大公子開的口,懶洋洋地道:“墨世子不喜歡處子。”

衆人之中怕是也就只有他敢說了。

他話說完,他人依舊只是陪笑。

那問話之人恍然大悟。

雖倒是沒什麽,個人的喜好不同,什麽癖好的都有,但卻明白了适才為何那般尴尬,原來是涉及了墨世子的一些癖好,自是有些後了悔。

他清了清嗓子,尬笑兩聲,“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接着端起了酒杯,堵上了嘴,不再說話。

小插曲而已,樓中很快便又恢複了最初的氣氛。

杜媽媽與衆人又打趣地笑聊起來。

貴客們自是又把話題轉回到了那“雪蝶姑娘”的身上。

“杜媽媽,快讓人出來呀!”

“是呀,杜媽媽!”

“杜媽媽........”

“杜媽媽......”

“杜媽媽......”

“杜媽媽......”

其下聲音跌起。

杜媽媽一面笑意逢迎,一面給婢子使了個眼色。

她哪裏是個死板的,這人該到的是都到了,讓這些個胃口被吊的足足的爺再閑等上兩個時辰毫無意義和好處,自是知道見好就收,當然會安排那小姑娘提前出來。

“好了,就來了,依着衆爺的便是。”

女人嬌聲笑答,這一句話之後,其下是滿意的笑聲。

衆人皆是拭目以待。

但這話仿是剛說完,一個婢子便匆匆到了杜媽媽身邊兒,附其耳旁,小聲道:“大媽媽,雪蝶姑娘說她肚子痛。”

婢子話音一落,杜媽媽立刻變了臉色,眼中驟現怒氣,咬牙狠聲道:“小賤人!敢在這個時候興風浪!告訴她,她就是死也得給老娘死在臺子上!!”

宋依依沒騙人。

她聲音很小,淚汪汪的,額上已經有了汗珠,确實是肚子痛,自今日正午便是如此,但她又心知肚明,杜媽媽和張婆子誰也不會相信。

果不其然,婢子出去沒過多久返回後,張婆子便惡狠狠地轉述了大媽媽的話,而後道:“事情到了眼前你還想耍花招!婆子奉勸過你,認了吧!別以為咱們不知道你娘在哪?今日你敢使半分小心思,明日咱們就讓你見識見識,你娘那衣上沾滿鮮血後,是什麽模樣!”

賣她進來的人是和她母女二人六年皆沒半分聯系的她同父異母的哥哥宋長恭,宋依依被打昏之日,離舅舅家很遠,她斷斷沒想到她們能知道她娘是誰?

小姑娘眼淚在眸中打轉兒,唇瓣有些虛虛地顫抖,美目緊緊地盯着那兇神惡煞的婦人,而後什麽都沒說,咬着牙,自己站了起來........

**************

一樓臺子上歌舞升平,十幾個嬌豔美人搔首弄姿,舞步輕盈,各個千嬌百媚,都是舞技極為精湛之人。

放做往常絕不會無人觀看,但今日卻是不同。

其下大部分人皆只是在閑聊,時而有一搭無一搭地往那臺子上瞧上一眼而已。

杜媽媽一直盯着來路。

不時,少女終于在幾個婢子與張婆子的“押送”下現了身。

****************

宋依依剛到一樓臺子之後便看到了杜媽媽。

婦人沒言語,一句話都沒與她說,但盯着她的眼睛,每一個眼神都在告訴她:別他娘的敬酒不吃吃罰酒!

小姑娘腦中“轟隆,轟隆”的,再接着就被這場合吓得一片空白了.......

****************

臺子上一曲舞畢,簾幕被兩個婢子徐徐拉上。

貴客在其下,有的百無聊賴,有的只顧與人閑談笑聊,沒幾個有興趣看舞聽曲兒的。

且不知還要多久那美人方才能現身。

這時人群中有人有些不耐了,擡高了聲音問道:“雪蝶姑娘怎麽還不出來呀?”

這一聲很快得到了幾聲附和。

然那幾聲之後,簾幕緩緩被人拉開.......

臺子上赫然換了人。

少女一襲雪衣,輕紗相罩,懷抱琵琶,容顏半遮,美目橫波輕掃,怯生生地看向其下。

她是害怕的,但殊不知那一個眼神便能勾的人魂兒都沒了。

杜媽媽緩緩地笑了,心滿意足。

她就喜歡她那副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小眼神兒。

真正的妖媚沒意思。

裹在清純之下的妖,才是人間絕色。

果不其然,原本頗喧鬧的臺下頓時雅雀無聲,靜的可怕。

良久良久良久,人群中不知從哪先起了聲音。

“兩千兩。”

作者有話說:

女鵝的花名改了一個,男主下章出,預告一下名字,傅湛(zh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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