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潮濕起伏的夏天

我要悄悄的

把你藏在心頭

——2015年3月16日。

——江措。

語不驚人死不休。

僵硬的氣氛陷落更死寂的沉默。

寧櫻捂着唇,劇烈咳嗽兩聲,努力忍着沒有笑出來。

猝不及防的,眼前多出一雙漂亮的手。

拇指細白修長,修剪幹淨的指甲,指腹貼着茶杯緩緩遞到她面前,“喝點。”

寧櫻怔了片刻,接過茶杯,低聲同他道謝。

她輕抿兩口溫茶,忍不住擡起眼眸,目光恰好瞥見他的側臉,男人一動不動的喉結,還有線條冷硬的下颌。

朦胧氤氲的橘黃色暖燈下映照他精致的五官,他繃着嚴肅的臉孔,眼角眉梢透着清冷的風情。他靜靜坐在原處,自有拒人千裏之外的疏離感。

神色冷如霧凇,皚皚雪霜攀附男人的眉眼。

宛如夜色裏最清高孤傲的那彎冷寂明月。

她垂落眼睫,慢吞吞收回視線,心不在焉握着杯子。

江措穿的還是下午的襯衫西褲,和滿地煙火氣的燒烤攤格格不入,袖口微卷,露出薄瘦雪白的手腕,皮膚底下若隐若現的青色血管。

他毫不在意,一個人吃完盤子裏剩下的燒烤串。

顧艦明看見他面不改色吃了羊肉,心裏不禁佩服,為了讨好前女友,可見他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以前打死都不碰的羊肉,也能面不改色吃光。

剛才話裏話外都在維護她。

吃完燒烤。

寧櫻去前臺付錢,老板娘用計算器算完賬單,“一百七十二。”

她剛拿出手機,就聽見“滴——”的一聲。

江措不知何時出現在她的身後,男人身上熟悉的冷香彌漫在她的鼻尖,像清晨漆黑冰冷的霧氣般潮濕。舉手投足間不經意間流露出些許壓迫感,從容溫和的眉眼陰晦藏着成年人的鋒銳。

江措結了賬。

寧櫻:“回去我把錢轉給你,說好我請客的。”

可能是出于紳士,所以他買了單。

但既然提前說好是她請顧先生吃飯,這頓就該她來付。

況且今晚這頓夜宵,并不昂貴。

一聲輕笑劃過她的耳邊,男人站在光裏,從容不迫的神色稍顯懶倦,他漫不經心扯起嘴角,笑意淺淺,故意停留幾秒,緩緩問道:“你是不是想……”

停頓片刻,他勾唇:“用轉賬的方式開啓和我的微信聊天。”

寧櫻耐心解釋:“我沒有。”

江措深深看她一眼:“可以理解。”

他的眼睫毛很長,漆黑濃密的睫毛翹又卷,烏黑色的瞳仁在光線映射下更像淺茶色,他抿唇,正經說道:“因為你也不是第一個想靠砸錢買我清白的人。”

寧櫻閉上眼睛深呼吸,忍耐下來。

江措繼續說:“可惜本人視金錢如糞土,跟出賣色相沾邊的事兒,給多少錢都幹不了。”

寧櫻沉默。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麽。

記憶中的江措,說話雖然也總是能把人堵的半個字都回不上。

但是從來不會在她面前如此刻薄。

潮濕悶熱的夏夜,把寧櫻拖回了高二的那個盛夏。

高傲的少年,每天晚自習下課都會在教室門口等她,淺白色的校服T恤穿在他身上就是比別人好看。

少年身材優越,腿長腰窄。

鈴聲一響,半秒都不會再教室裏多留。

晚星蟬鳴的夜裏,少年背着她經過巷口,衣領上是洗衣粉的淡淡香氣,他的雙手牢牢托着她的腿彎,叫她小櫻花。

還有在那汗水淋漓的操場。

樹蔭陰翳處,少年屈膝半蹲在她面前,垂首時神情專注,幫她系好不小心散開的鞋帶。

寧櫻怔怔回神,擡頭發現自己已經跟着他們走到巷子裏。

紅磚砌好的牆面,爬滿嫩綠蔥郁的爬山虎。

隐隐的光拉長他們的倒影,一路無言。

顧艦明的車停在巷口的露天停車場,他主動提出要送寧櫻回家。

寧櫻不由自主看了眼江措,前男女友的關系多少有點尴尬。

江措面無表情,她也看不出他介不介意。

她婉言謝絕。

江措的臉色仿佛比夜色更冷,唇色清淡,繃緊成了條直線。

顧艦客氣熱情,“大晚上,你一個人回去也不安全,剛好我順路,送完你再送江措。”

寧櫻想了想,臉色逐漸松動,“好。”

長巷喧鬧,聲色犬馬。

空氣仿佛都是僵硬的。

顧艦明為了緩和氣氛,說他想喝奶茶。

“江措,你給我衆籌五塊錢,我去買杯奶茶。”說完這句,他回過頭看向一路安安靜靜的小姑娘。

不得不說,江措的前女友,他念念不忘的小初戀,其實長得很漂亮。

微卷蓬松的長發乖巧窩在頸側,皮膚雪白,眼珠漆黑,介于清純和妩媚之間。

顧艦明又說:“你給我衆籌十塊錢,我買兩杯,我和你前……”

反應極快,他臨時改口:“我和寧櫻一人一杯。”

江措插着兜,一臉看破紅塵、誰也不愛、水泥封心的表情,他輕扯嘴角,“別衆籌了,你去朋友圈水滴籌吧。”

“……”

顧艦明被他的冷酷無情氣的發笑,他就不該好心活絡氣氛,給自己找堵。

寧櫻一直保持緘默,當個聽衆。

突然。

江措低沉的嗓音落在她的耳畔,清清冷冷的三個字,沒什麽情緒,“你喝嗎?”

寧櫻動了動唇角,聲音輕輕的,“什麽?”

江措抿唇:“奶茶。”

寧櫻揪緊手指頭,喉嚨往下咽了咽,她搖頭輕聲說:“謝謝,不用了。”

澆灌在他面龐的冷冷月光,從他後背傾灑的路燈,将他的身影拉長,落在青石路的倒影有種說不出的寂寥。

男人安靜垂下眼睫,鼻梁挺直,薄唇微抿。

他的嗓音低沉,從喉嚨深處溢出個嗯字。

不知不覺。

三人已經走到停車場。

開單收費的是位耳背的老大爺,鼻梁上架着老花眼鏡,手裏的紙筆記錄進進出出的車牌號,“哪輛車?”

顧艦明報上車牌:“京00088。”

老大爺讓他們先在原地等,他得去休息室開單子。

夏夜的冷風舒緩柔軟,一陣陣細致綿長的風溫柔撫摸着他們。

五分鐘過去,休息室那邊毫無動靜。

顧艦明等不住,他忍不住朝休息室的方向看了過去,小屋子裏亮着熾白的燈光,單子還沒開好。

又過了兩分鐘,顧艦明耐心即将告罄。

江措在這個時候忽然間問:“哪裏有洗手間?”

他剛才吃飯的時候喝了不少的水。

寧櫻沒怎麽來過這邊,她不太清楚,搖了搖頭,随後建議:“不然我們走回燒烤店去問問?”

顧艦明插話:“不用問,這附近沒有。”

音笙路附近是大學城,這一片靠近苔青市的高校。顧艦明和江措讀的學校也在音笙路附近。

大學四年,每個月短暫的兩天假期,顧艦明都會花半天來附近鬼混,足夠他将這塊地方摸得清楚。

不像江措,每逢假期,不見人影。

匆匆離開,疲倦歸來。

從苔青市到錦川市,沒有飛機。

只有長達十四個小時的綠皮火車。

旅程筋疲力竭,少年坐在她的校門外,打着永遠不會被她接通的電話。

顧艦明怕江措憋不住,幸災樂禍的同時順便給他提了個中肯的建議,朝四面的牆角指了個方向:“你去牆角解決吧。”

江措挑眉,仿佛在認真考慮,“也行。”

寧櫻怕他們不知道,好心提醒:“有監控的。”

她觀察的仔細,剛進停車場就看見四面牆角都架着監控器。

江措掀眸,濃翹的睫毛随之微微擡起,漆黑深邃的眼瞳靜悄悄看着她,波瀾不驚,“我知道。”

寧櫻點點頭,知道就好四個字沒來得及說出口。

男人懶洋洋靠着車身,頭頂忽明忽暗的燈光照清他凜肅漂亮的臉孔,他雙手插着褲兜,緩慢吐字:“沒關系。”

這三個字定格幾秒鐘,他緊跟着補充:“正好。”

寧櫻費解,不明他話中的含義。

江措眉梢處浸潤的冷銳沁了些許溫和,他盯着寧櫻的眼珠,面不改色,不急不緩吐出四個字:“揚我國威。”

寧櫻:“……”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往他的小腹下方瞥了兩眼,臉頰莫名發燙,匆匆移開眼睛。

顧艦明覺得他真夠不要臉,很無語的說:“那我也去。”

江措冷呵笑了聲,意味深長的目光裝模作樣掃過他全身上下,毫不客氣:“你去就是丢人現眼。”

顧艦明叫他滾,不想在這裏找氣受,更不想當個可憐的電燈泡。

江措朝他投來的眼神沒有任何情緒,就像冷冰冰的刀子在他身上戳,态度還相當的不耐煩。

顧艦明說:“我過去催催。”

說完,他迫不及待朝休息室的方向邁開步子。

寧櫻靜默,剛才江措的話聽得眉心直跳,再好的脾氣都有點忍無可忍。

月色凝稠,頭頂凜凜的白熾燈,光線耀眼,将他的五官輪廓照得清晰。

寧櫻迎着男人緊盯不舍的眼神,破罐破摔說道:“你去吧。”

去丢人吧。

但多半江措只是嘴上逞能,他并不會做這種沒有素質的事情。

沉默幾秒,男人語氣冷淡哦了聲,随後眼皮都不帶動的,“我不去。”

寧櫻還沒接話。

男人稍稍擡起下巴,精致的眉眼間神情頗有些傲氣,吊兒郎當的語氣:“我怕監控看見——”

拖長的尾音,顯得很刻意,他看着她的眼睛,繼續平靜吐字:“會自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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