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我又夢見你了。
在我永遠看不到盡頭的舊夢裏。
——2015年3月20日。
——江措。
江措的聲音存着幾分懶倦,沙啞低沉獨有磁性,像緩緩流淌而過的春天,撲面而來都是舒緩的溫柔。
寧櫻握着手機,聽了幾遍他發來的語音。
片刻之後,她回過神,深深無奈嘆了氣,然後退出微信,沒有再回複。
舊照片落在她的腿間,照片裏的少年仿佛永遠定格在陽光燦爛的十八歲,他像冷冰冰的驕陽,更像高不可攀的冷月。
寧櫻的指腹落在少年的眉眼,她神色發怔,思緒仿佛被扯回四年前。
盛夏熾熱的九月,她拿着錄取通知書去師範大學報到。
她的舍友都是熱情如火的北方人,相反只有她看上去很腼腆。
舍友對她諸多照顧,可她那幾天都心不在焉。
軍訓時間休息的間隙,手機不由自主搜索國防大學開學的日期,比她要遲半個月。
寧櫻是在高中母校的光榮榜上看見江措的名字、和他的錄取院校。
全校第一,國防科技大學。
他如願又輕松考上了自己理想的院校。
高考分數公布不久後,寧櫻的手機曾經收到過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只有簡短的兩句話,十個字——
【對不起。】
【是我做的不夠好。】
當時眼前模糊,酸脹發痛。
眼淚一顆顆打濕屏幕,她抖着手删掉了那兩條信息。
軍訓結束的第二天,恰好是他開學的日期。
寧櫻做了她此生做過最瘋狂的事情,她逃掉了第二天的滿課,買了張去苔青市的火車票,臨時起意,只剩硬座。
整整十四個小時,二十五個站臺。
她數着站臺的長燈,緊緊捏着火車票,風塵仆仆趕在第二天中午之前抵達他的校門外。
那一刻。
她才察覺到自己的窘迫。
她不是這所學校的新生,沒有辦法進入校園。
她也不知道江措什麽院校,什麽班級。
血管裏滾燙的血液緩緩降溫,她逐漸平靜。
那天的烈日如刃,寧櫻站在刺眼的陽光底下,待了良久。
保安可能是覺得她奇怪,“同學,你是新生嗎?”
她搖頭,“我不是,我馬上就走。”
好像她和江措的故事,都發生在粘膩潮濕的盛夏。
她看着出入校門的少年們,他們的身上穿着軍綠色襯衫,每個人的身姿都像松柏般板正挺拔。
她想,如果她能偷偷的看一眼,江措穿着軍裝是什麽樣子的,就好了。
隔着一道校門,她悄悄在心裏對他說:
“江措,開學快樂。”
“祝你前程似錦。”
回憶微微發苦,酸澀的味道在寧櫻的唇齒間蔓延,少女怔忪的神色漸漸清醒。
寧櫻沒有将這張照片據為己有,而是從抽屜裏翻出相冊,将照片用紙巾擦幹淨放進了相冊裏。
她打算等到退租的時候,把相冊還給他。
第二天是個雨天。
路面潮濕,空氣泥濘。
寧櫻步行去公司上班,主管是位年近三十的女人,叫程矜,長相明豔,打扮幹練,安排好入職過後就領着她去了工位。
“你叫我程姐就好,總體來說我們單位還是比較自由的。這周你先适應下工作,周六的話可能需要加班,我們單位承辦了市政府的文化節,需要你寫個策劃案。”
寧櫻認認真真聽完程矜說的話,點頭說好。
辦公區域在十九樓。
年輕的同事帶着她熟悉工作流程。
“策劃方案我們組會統一讨論,每天早上的晨報稿子要在前一天寫好交給程姐,當然晨報不是我們的工作,我們主要還是承接報業集團的廣告,和節假日政府旅游景點的策劃宣傳。”
“好的。”
同事将周六的活動發給了她。
寧櫻仔細掃過兩遍,市政新開發的景區桃花島要做推廣活動,她們需要提供當天的流程。
策劃案已經做好,只剩下些需要完善的細節。
快到下班的時間,程矜微信私聊了她,【周六你跟我一起去桃花島。】
寧櫻回複道:【好的。】
不到下午五點,辦公室的同事幾乎都走空了。
寧櫻堅持到下班時間,打卡回家。
外面的雨已經停了。
徐茴打電話來說她已經到了她家小區門外,寧櫻匆匆跑回去,淺白色的鞋子濺上些污泥,她抽出紙巾,彎腰擦幹淨鞋面。
徐茴遠遠看見她,朝她揮手。
寧櫻小跑過去,看見她手邊提着滿滿兩塑料袋的生鮮水果,“你怎麽買了這麽多?”
徐茴說:“你剛搬家,冰箱肯定是空的啊!我今天勢必要幫你填滿。”
寧櫻結果她手中的塑料袋,幫她分擔重量,邊朝着自己家門的方向走過去。
徐茴順口問起:“你住幾棟?”
寧櫻說:“五棟。”
徐茴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小區環境,寧靜幽遠。
她啧了聲:“你前男友混得真不錯。這房子起碼值個三千萬。”
哪怕寧櫻不了解苔青市的房價,但是也略有耳聞。
寸土寸金,相當昂貴。
她含糊嗯了聲,無論他如今是不是飛黃騰達,都和她沒什麽關系。
進了電梯之後。
徐茴騰出手來按樓層:“幾樓?”
寧櫻唔了聲,“201。”
徐茴遲疑半瞬:“二樓?”
“嗯。”
“低樓層好方便,不用等電梯也不用爬樓梯。”
寧櫻點了點頭,她當初之所以租下這套房子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看中了樓層。她不喜歡等電梯,也不喜歡爬樓梯,潛意識怕高樓層。
“嗯。”
電梯門開,徐茴看着門牌號,念了一遍。
她的眉眼忽然綻起一抹笑,意味深長:“5201。”
她笑了笑:“念起來不就是我愛寧櫻嗎?”
寧櫻:“……”
她沉默半晌,随後輕抿唇角笑了起來,“你的想象力還挺豐富。”
徐茴只是随口開個玩笑,這個諧音梗又實在巧合。
進屋之後。
徐茴很八卦的問她:“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
“你和江措啊。”
她若無其事去廚房幫徐茴倒了杯溫水,濃睫微垂:“就是……”
頓了頓,她說:“房東和租客。”
徐茴狐疑盯着她的臉看,企圖找出破綻,“不會舊情複燃嗎?”
寧櫻沒說話。
徐茴比她更覺得抓心,“确實,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
年少時的戀愛,可能早就不作數。
徐茴感嘆:“不過你也不用尴尬,江措現在好像是個和尚。”
這話裏有歧義,她解釋道:“之前有不好女生追他,他拽的一批,信誓旦旦說自己水泥封心,誰也不愛。”
寧櫻捧着水杯心不在焉抿了口溫水,口吻随意:“是嗎?”
徐茴對這件事記憶深刻,“他和你分手後也沒聽說談過戀愛,可能真的看破紅塵了。”
寧櫻嗷了聲。
徐茴晚上還要加班,在她家裏簡單坐了坐,就打車回了公司。
寧櫻這天晚上翻來覆去睡不着,她已經很久沒有去回想幾年前發生的事,從徐茴口中聽見舊情複燃這四個字恍惚了片刻,心髒浮起密密麻麻卻不尖銳的疼痛。
她摸出枕頭下的手機,忍不住點開了江措的微信。
上次的聊天記錄還定格在系統自動退回了她的轉賬。
寧櫻盯着他的頭像看了許久,重新關機,将臉埋在被子裏,強迫自己入睡。
昏昏沉沉的夢境,仿佛回到了她的十六歲。
熾熱的午後,教室頭頂的天花板懸挂着的風扇,轉速快得讓人害怕随時會掉下來。
剛開學不久,寧櫻和她的新同桌并不熟悉,總共也沒說過幾句話。
不過短短幾天,足夠寧櫻認清她的同桌受歡迎的程度。
每天上課前,都有其他班級的女生往她手裏塞牛奶,賄賂她以此讓她幫忙在同桌的抽屜裏放情書。
她不擅長拒絕別人。
往江措的抽屜裏塞了幾次情書後,有一回被他當場抓住。
少年剛從籃球場回來,洗過臉後,額前的烏發滲着濕漉漉的水珠,他的手腕細瘦,皮膚底青筋時隐時現。
他說:“寧同學,一瓶旺仔小牛奶就把你收買了嗎?”
寧櫻尴尬的不知所措。
江措漫不經心從口袋掏出瓶旺仔,伸手遞到她面前,“給你,以後別往我抽屜裏塞情書了。”
一束束透明的晴光穿透玻璃,安靜乖巧落在少年白玉無瑕的精致臉孔,長睫濃翹,眼瞳烏黑。
寧櫻接過牛奶,“好。”
少年沉默半晌,擡起眼睫盯着她的臉,拖着聲漫不經心的說:“我不喜歡她們,知道不?”
他的聲音輕快又認真,像撲面而來的春風,吹皺她心底的漣漪。
她慢吞吞:“現在知道了。”
畫面又轉到期中考試之後。
那時她和江措已經有了點默契,他也并不是會因自身優越的條件就變得傲慢的人。
他很好。
誰都說他很好。
寧櫻也這樣認為,所以當她的眼神不受控制想要去觀察他的一舉一動,明知道這不應該,還是會忍不住。
周五,學校公布了期中考試的成績和排名。
寧櫻出乎意料考了第一名。
江措的名字排在她之後。
課間,江措的好友忍不住錘了錘他的肩,“江措,你讓你同桌了吧?重色輕友的狗東西。”
少年悠悠經過走廊,“我沒有。”
四月的春風送來他的聲音,“她本來就很厲害。”
他的聲音懶散中透着叫人信服的真誠:“也很可愛。”
寧櫻怔了怔,再一擡頭少年已經快要走到她身邊。
靠的越近,心跳的越來越快。
砰砰——
幾乎要跳出胸口。
他懶洋洋坐在她身旁,少年身上淡淡的氣息跟着回落,
他的味道,舒緩清洌,很好聞。
忽然間,寧櫻聽見他說:“同桌。”
“嗯?”
“恭喜。”
“哦。”
一覺睡醒,天已經亮了。
寧櫻坐在床上放空片刻,恍惚中回過神來,
起床洗漱,換好衣服再去上班。
工作忙碌,寫完策劃案,還要和單位的同事去現場布置,确保每個環節都不能出錯。
等寧櫻得出空閑,已經是半個月之後的事情。
這個半個月裏,她和江措又恢複成沒有聯系的陌生人。
寧櫻有時候會點開他的朋友圈,一直沒有動态。
反而是顧艦明偶爾還會更新一兩條。
她的拇指緩緩下滑,
顧艦明在十分鐘之前發了條朋友圈,譴責江措今天爽約,辜負了他的期待。
幾分鐘後,江措回複——
【?】
【你為什麽要期待我?】
【抱歉,我已心有所屬,你沒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