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無能為力
第20章 無能為力
臘月二十七，深夜。睡得迷迷糊糊的黃濑突然聽見有人輕聲敲門，叫着自己和青峰的名字
“黃濑，青峰”
黃濑披上軍大衣，踩着棉鞋下床開門，竟然是衛國的母親，20多歲的年輕女人頭發散亂，雙眼紅腫，揪着黃濑的袖子，帶着哭腔說：“救救衛國，那孩子燒的都吐沫子了。”
“姐，你別急，我回去叫人，我們馬上去醫院。”
黃濑回去，推了推身邊的青峰和綠間，輕聲說：“小青峰，小綠間，別睡了，衛國病了。”
然後青峰綠間高尾也清醒過來，起身，穿衣服，去衛國家。拜托鄰居照顧已經癱軟無法動彈的衛國母親，然後四個人輪流背着衛國，一路往縣城跑。
雪天路滑，就算是青峰也跑不了多快，孩子在他的被上颠簸的直咳嗽，呼吸也越來越不順暢，呼嚕呼嚕的全是雜音。
“衛國，挺住，男子漢要堅強，哥還沒給你買槍玩呢。”青峰的聲音很大，底氣十足，卻也掩蓋不了裏面的慌亂和顫抖，隔着自己和衛國的兩層大棉衣，他都能感覺到衛國身上的高熱，耳邊的的氣息也明顯是出氣多，進氣少。
“嗯，青峰哥哥，我還要糖葫蘆。”衛國聲音虛軟，跟棉花包似的，毫無生氣。
北風吹過，揚起路上的雪粒，刮在黃濑臉上，刀子一樣的疼，聽到衛國的話他的心都在滴血，一個孩子長到6歲竟然連口糖葫蘆都沒吃過。
4個人交替的背着衛國跑了半宿，終于到了車站，可是卻沒有車。黃濑把衛國包在自己的軍大衣裏，柔聲說：“衛國是好孩子，再堅持一下，我們馬上就到醫院了。”
“我聽話，黃濑哥哥給我唱歌吧。”在黃濑溫暖的懷裏，衛國沾上了熱乎氣兒，說話聲音也大了些，雖然燒的滿臉通紅，看起來卻比剛才精神了點
“月亮在白蓮花般的雲朵裏穿行，晚風吹來一陣陣快樂的歌聲，我們坐在高高的谷堆旁邊，聽媽媽講那過去事情……”
雪粒、冷風刮進黃濑的嘴裏，他卻全然不覺，動情的唱着，直到被冷風嗆到，咳出眼淚來才停止。
終于等到一輛路過的三驢蹦子，是給供銷社拉白菜，四個人求了半天讓司機送他們去醫院，司機就是不答應，說是給城裏文革小組送特供菜，一刻都耽擱不得。
“我去你MD特供”老子就是吃特供長大的！青峰掏兜拍出一沓子全國糧票，說：“你要是拉我們，這些全是你的。”
司機一看這些糧票足夠他一家7口吃上半年，一咬牙說：“你們上來吧，俺拉你們去醫院。”
四個人抱着衛國，坐在三驢蹦子的後鬥子裏，兜着風，聽着發動機的突突聲，第二天清早才把已經睡着的衛國送到醫院。
“肺深度感染，孩子送來的太晚了”大夫聲音也有些沉痛，畢竟孩子太小了。
原來衛國在黃濑懷裏露出的笑容是回光返照，原來在三驢蹦子上安靜的睡眠是深度昏迷。他們四個這樣一路跑，還是晚了。
醫院蒼白的牆壁和翠綠的牆圍子顯得越發冰冷。黃濑垂着頭站着，看不到表情；青峰靠着牆閉着眼睛，手攥成拳狠狠的砸着牆壁；高尾蹲在角落反常的不發一言，只有綠間冷靜的握手對醫生說感謝。
随後，衛國的母親趕到，女人在狹長的走廊裏尖叫哭喊，讓人聞之悲痛。
從醫院出來，四個人漫無目的的在縣城壓馬路，并排各自沉默的走着，突然青峰擡起頭，赤紅着眼睛說：“我請客，咱們下館子去吧。”
縣城唯一的國營飯店裏，四個人要了一桌子菜，卻沒有一個人動筷子，這些菜都是給衛國點的，青峰和黃濑經常給他講城裏的好吃的，說過年有機會帶他去城裏吃，可是那孩子只活到了臘月二十八。
4個人一人捧着一個搪瓷缸子，裏面是一斤60度原漿白酒，酒勁比醫院酒精差不了多少。
黃濑第一次喝酒，嗆咳的厲害，一直咳嗽，直到把喝進肚子裏的就和着胃液全吐出來，才停止。然後他哭了，哽咽着，斷斷續續的，一遍一遍的唱着：“月亮在白蓮花般的雲朵裏穿行，晚風吹來一陣陣快樂的歌聲，我們坐在高高的谷堆旁邊，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情……”聲音沙啞。
突然，黃濑被青峰抱住了，喝了酒的青峰力氣出奇的大，勒得黃濑幾乎透不過氣來，然後他聽到青峰低沉沙啞的嗓音說道：“別哭了”
黃濑擡頭看青峰，青峰眼裏是他從沒見過的溫柔，疼痛的溫柔。
黃濑靠着青峰的肩膀，厚厚的軍大衣讓青峰的肩膀顯得厚實可靠，黃濑的眼淚流進國防綠布裏，流進新續的棉花裏，流進青峰的心裏。
青峰酒量好，黃濑的酒在剛才的嘔吐中吐掉了大半，綠間和高尾酒量不行，又把一斤燒刀子一口不落的喝進肚子裏，此時早已經醉到了桌子底下
高尾看着綠間喝醉酒越發蒼白的臉和空洞的眼神，雖然沒有一滴眼淚卻更讓人心疼。
“如果，如果你想哭，這裏，借你靠。”高尾磕磕巴巴的說着，用力的拍打的自己既不寬闊也不厚實的肩膀，讓綠間靠過來。
綠間輕輕擺了擺手，依然一副拒人千裏的意思，獨自靠着桌子腿兒坐着，沉默。他家世代行醫，他的父親更是不顧祖父反對，毅然回國行醫救人，可是他愛着的土地上，孩子卻因為普通細菌感染而死亡，他自己也被關進牛棚勞改，他真想問，父親你後悔嗎？
晚上，飯店關板，四個人被态度惡劣的服務員轟了出來，互相搭着肩膀并肩走在街上。
青峰把剛才從飯店順出來的搪瓷缸子狠狠的砸在結冰的地上，“咣”的一聲，然後大聲喊着小時候他們都看過的電影《英雄兒女》裏的臺詞：“為了勝利，向我開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