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幻術
這是新生在麓林書院的第一堂課,大家很珍惜這個機會,都在認真聽講,只有謝長明盛流玉這一對同桌在摸魚。
謝長明坐在最後一排,身旁除了個小瞎子盛流玉,并無旁人。
于是,他将書翻過一頁,偏過頭,光明正大地打量坐在一旁的盛流玉。
盛流玉聽不了課,走不了人,又不好在大庭廣衆下打盹,失了神鳥的體面。在正無聊的時候,他撿到了一朵花。
他将那朵花攏到了掌心。那朵重瓣紅梅才從樹上落下來不久,從冰天雪地裏來,還未沾上春天的溫度,由此才能在盛流玉的眼裏顯現出完整的形狀。
盛流玉偏過頭,左手抵着腦袋,右手掌心捧着花,似乎是不想叫別人看見。
謝長明看到他對着花笑了一下,抿着嘴唇,很輕的笑。
笑得還很好看。
但這樣好看的笑,如果不是離得這樣近,又居高臨下,大抵是看不到的。
謝長明聽聞,靈獸的壽數長,較人類而言要成熟得慢一些,同樣的年歲,靈獸心理年紀總要小一些。
長明鳥是神鳥,即使不修煉,也有三千年可活。這樣看來,以盛流玉十五歲的年紀,大抵還只能算是個幼崽,還是才破殼不久的那種。
無論是什麽幼崽,都是很活潑惱人的,精力十足,要人陪,要鬧個不停。可盛流玉在旁人面前卻很端莊穩重,高不可攀,不用人陪,也不玩鬧,即便是一個人待在院子裏,也只是靠在梧桐樹下睡覺。
所以上課無聊,玩一朵花也有意思。
盛流玉将紅梅放到桌上,指尖輕輕點了一下花瓣,花瓣輕輕搖晃,很嬌弱似的,又驟然生長起來。先是抽枝,枝條上又長滿了花苞,盛流玉點到哪個,哪個花苞便會盛放,最後盛放的紅梅綴滿枝頭,像是才折下來的花枝。
謝長明一怔,幾乎以為盛流玉有扭轉時間、操控萬物生長的能力了。
但即使是神鳥,也太過分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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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長明仔細看了幾眼,才發現是幻術,就像是那叢薔薇。
幻術是個很偏門的法術,很難學,最依靠天賦。不學到極致,很難有什麽大用。不像是刀劍,學了幾個招式,便可斬妖除魔。
想要蒙蔽人的眼睛不難,難的是化假為真。盛流玉幻化出來的是能捧起的梅枝,能擋住門的薔薇,能承載紙團的梧桐葉。
春天的黃葉梧桐是很少見,但阮流霞都能在院子裏布下陣法,想必盛流玉要做到也不難。而完全用幻術編織一個假院子,除非是幻術大師,否則很難做到,所以謝長明才開始也沒想到連院子都是假的。
可見神鳥确實是神鳥,不可小看。
但神鳥盛流玉沒有拿這樣的本事做什麽大事,而是在課堂上摸魚,變假玩具。
謝長明輕輕嘆了口氣,終于翻了下一頁。
正好到了休息時間,有一刻鐘,歇完了繼續學陣法通識。
其他人注意到了盛流玉和謝長明坐在一起,目光離不開他們,但考慮到種種顧忌,沒有湊上來。
陳意白并不在乎這些,他自覺是謝長明的舍友,有些特權,于是湊過來問:“謝兄,你不是與這位盛公子素有矛盾,怎麽又坐到了一起?”
謝長明輕描淡寫道:“才入書院兩日,哪裏來的素有矛盾?”
謝長明說着話,餘光仍未離開盛流玉。只見盛流玉感覺到有人來,一揮手,将花枝拂散了,獨留了那朵真花,攏在掌心,很珍惜似的,不讓人看,又很迷惑,不知道這人來做什麽。
陳意白深思,恍然大悟。他見盛流玉偏頭去另一邊,看不着自己,以指在桌子上寫:“可是這位盛公子以勢壓人?”
他想到這裏,思及自己的遭遇,很為謝長明抱不平,拍了一下桌子,連一旁是盛流玉也顧不上了。
盛流玉虛握着花,被桌子的震動吓了一跳。他聽不到人聲,不知來者是誰,無緣無故被拍了桌子,很像是來了個瘋子。
謝長明也嫌陳意白煩,想将他趕走。
他道:“并未。我與盛公子無冤無仇,不過是湊個桌子。”
陳意白又深思,他每次深思,都能得出不同的結論,這次也不意外,得出了一個更離譜的。
他長嘆一口氣,目光在盛流玉與謝長明間徘徊,似乎是責備謝長明不僅對自己和阮流霞區別對待,還率先一步抱這位長明鳥的大腿。
他道:“謝兄,我看錯你了。”
然後,陳意白像是受到了什麽重大打擊,垂頭喪氣地離開了這裏。
謝長明不理會他。
他不是想抱大腿,本來也不想和盛流玉再産生交集,但看到盛流玉抱着書,站在後面,不知何去何從,就像是看到一只無枝可依的小鳥。
可能是養了十多年的鳥,謝長明對有靈智的鳥到底有些不同。如果盛流玉本體是一只貓、一只兔子,或是狐貍,謝長明都不會捏這個隐身的印結,人為造出一根能讓小長明鳥依靠的樹枝。
他希望自己的鳥待在外面,也能有枝可依,有人可以溫和地對待它,在自己沒有找到它之前可以平安地長大。
一朵花終究玩不出什麽花樣,到了下半堂課上課的時候,盛流玉又振作起精神,做出想要聽課的樣子。
終究是徒勞無功。
謝長明看了他一會兒。半堂課,他一個字沒聽,帶來的書翻了三頁。
過了片刻,他拿出一枚玉石和一把刻刀,熟練地在光滑的玉石表面雕刻起來。
這是記錄聲音的陣法。這種陣法不難學,卻需要方圓一丈的地方繪制,所以并不實用。
恰巧的是,謝長明很擅長縮小繪制的範圍。
三年間,謝長明在夷洲的山川大地上丢滿了刻錄了陣法的玉石,怕太大了容易被凡人發現,到時候引起關注,被撿回去,他只能盡力縮小陣法的範圍,刻在玉石上,丢在山上,用樹葉遮掩。
舉一反三,別的陣法如何縮錄也不太難。
謝長明還未将記錄聲音的陣法刻完,一旁的盛流玉已經再次放棄聽課,重新撥弄起了那朵玩膩了的花。
他沒有再變出花枝,而是将花捧在掌心,往自己的耳邊湊。
謝長明很清楚地看到那朵重瓣紅梅緩慢地、重複地開合。
這也是幻術,也是以假亂真,不過騙的不是人眼,而是那朵紅梅。
騙它還在枝頭,騙它日落月升,騙它盛放。
盛流玉偏着頭,下巴微微揚着,長發傾瀉在一邊,露出雪白的脖頸,耳邊是那朵紅梅,很認真地聽着什麽。
就像是,就像是在聽那朵花開的聲音。
謝長明莫名地想。
過了片刻,盛流玉放下花,偷偷地、小聲地嘆了口氣,像是很怕被別人聽見。
實在是沒什麽好玩的了。
就像是被關在籠子裏的幼崽,無事可做,自己給自己找樂子,不怎麽吵鬧。
謝小七也是這樣。
謝長明若是做些什麽不方便帶它的事,單獨出門,将它關在家裏,它也不是不能一只鳥待着。但只要謝長明一回來,它就立刻活蹦亂跳,鬧得天翻地覆。
幼崽是需要陪的,鳥是需要逗的。
謝長明這樣想着,重新拿起珠串,戴在手腕上,他沒有解除身上的法術,但以盛流玉敏銳的觀察能力,築基期的法術應當是瞞不過他。
果然,謝長明一戴上珠串,盛流玉驟然扭過頭,往謝長明的方向看過來。
他的身體往外一跳,本能地遠離那個突然出現的人,沒有站起來,但掌心裏的花已經被揉碎了,幻化成了一枚枚閃着寒光的葉子刀,卡在指間,蓄勢待發。
玩具變成了武器。
謝長明一怔,他忘記了,鳥是很膽小的動物。
小長明鳥被吓到了。
也許他做錯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長明:逗鳥翻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