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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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喜歡穿白色的和服。

我喜歡她如瀑般的銀色長發。

當她背對我而立的時候，風卷動那銀絲，和着她的袍角一起獵獵飛揚，好像一場繁雪簌簌而落。

在我心目中，她是真正的高貴與純潔的化身，我甚至只敢遠遠地看她，從不敢上前去打擾。可是那一次，我在她背後望了好久好久，終于鼓起了勇氣，輕輕接近她，小心翼翼地喊她：

「閑大人……」

那個人頭也不回，問我：

「你……想看到櫻花嗎？」

我一愣：

「可以嗎，現在是冬天……」

沒有回答。只是那人面前，那棵參天的古櫻，原本幹枯嶙峋的枝桠，居然開始自發地抽出嫩芽。一簇一簇粉色的花團，在風中不勝嬌弱地輕顫着，有花瓣，一片一片，拂到了我的面前來。

我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地看着眼前這片奇跡，好像唯恐會漏掉某一個心跳的瞬間。我是多麽渴望另一個奇跡的誕生，可是那個人依舊背對着我，銀發和雪衣翩跹；她依舊一個人，孤獨地站在這一片花雨中。

我們就這樣，默默地站了好久。我忽然開口，用自己都陌生的聲音輕輕說：

「閑大人……為什麽，會流淚呢……」

我聽見那個聲音在前面靜靜回答我：

「因為……有個人永遠地消失了。」

那聲音是空洞的，其中沒有痛苦。也許是因為，已經浸淫于這份痛苦中太久，早已習慣。我忽然恐慌起來——我，也會被忘記的嗎？

我永遠，也不能祈望取代她心中的悲傷。我甚至忘了，除了初見的那一次，閑大人，她從來沒有轉過身認認真真的看過我。

我又開口：

「吶，閑大人……」如果有一天，我也消失了，閑大人，會為我流淚，哪怕一次嗎……

可是，那一天，我沒能把那話問出口。

飛旋的櫻花把我剩下的話吞沒了。

我永遠，永遠也沒有機會再問她……

那個站在櫻花樹下獨自流淚的女子，那飛雪一樣的清冷，櫻花一般的凄美。

——吶，閑大人，如果，有一天……

…… ……

…… ……

夜晚的櫻花，綻放在十二月末冰冷如水的空氣中。随風飄蕩的緋紅花瓣，靜靜的，在這夜色的，有一種妖冶，有一種凄美，還有一種驚心。

踏。踏。踏——

銀發少年慢慢走到了樹下，擡起頭，沒有感情的聲音靜靜道：

“你還真是毫不隐藏。”

坐在樹幹上的長發女子緩緩低下頭來。沒有回答，只是同樣沒有感情地看着少年，女子那雙悲哀的紅色眸子，清澈得沒有任何雜質，一直一直，在流淚。

她懷中抱着的銀發少女，閉着雙目，手軟軟地垂下樹幹。少女一動不動，好像已經沉沉睡去。

在看到少女的那一刻，銀發少年的眼中一閃而過悔恨：

“我不該，把紅瑪利亞牽涉進來。”

女子終于開口了，清冷得接近悲戚的聲音緩緩道：

“現在說這些，不覺太晚了嗎。”

“那麽，你又為何，要把玖蘭樞牽扯進來。”

錐生零從懷中緩緩抽出槍，缭亂飛舞的花瓣纏繞着他飒飒揚動的短發，他注視着女子，冷靜地一字一句道：

“——緋櫻閑，這原本就該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恩怨。從現在起，就是我們個人恩怨了結的時間。”

“我們兩、我們兩……”

女子低聲反複喃喃着，緩緩放下懷中的女子。在緋櫻閑振衣下樹的一剎那，一陣強烈的痛苦麻痹了錐生零的神經！這是錐生零從未感受過的疼痛，與這次的痛苦相比，以前錐生零感受到的都只能算是小菜一碟。只是與前幾次相比，大概是因為錐生零經歷這種痛苦地次數逐漸增多了，甚至産生了“抗體”，所以即使感覺到疼痛，依舊能勉強維持自己的意志，不至于瞬間被擊潰，但他手中的“血薔薇”劇烈顫抖着，鐵鏈“嘩啦啦”地響動，幾乎要脫手而出，更別提正确瞄準目标！

緋櫻閑走到了錐生零面前，一只手掐起了他的下巴，逼視着錐生零的眼睛，緩緩道：

“你到底要被自己騙到什麽時候，錐生零……？！”

錐生零掙紮着，卻使不出任何反抗的力氣，那雙直視着緋櫻閑的眼睛中，全是憤怒與仇恨。少年的喉嚨中滾動着，發出模糊的聲音：

“我只相信……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東西。”

“那如果，真相就在你眼前，只是你自己選擇閉目不看呢？”

錐生零忽然間失語。

“錐生零，你知道我為什麽要殺了你父母嗎？因為他們殺了我愛的人，他還只是一個尚未堕落的LEVEL D，本不該被列入捕殺的名單。我将你也變為了LEVEL D，想讓你也體驗一下那種痛苦的感覺，十多年了，我對你們一家的複仇本該夠了，只是，現在你又殺掉了她……！”

女子的手下忽然發勁，在那怪力之下，少年的骨頭甚至發出“咯咯”的聲音，簡直像要碎裂！

“因為殺害了獵人，我遭到了其他獵人的追殺，受了極重的傷，這麽多年來一直過着非人非鬼的生活，幾乎一直沉睡在棺材中。那寒冷的地窖，漫長的光陰，不管是在沉睡還是在短暫的蘇醒，是她一直陪着我，是她，是她！現在我終于獲得了我夢寐以求的血液，一切都要結束了，可你居然……！”

在那悲哀聲音的敘述下，錐生零的心也一陣一陣冰冷地縮緊。趁着緋櫻閑沉浸在悲傷中放松了警惕，錐生零忽然一用力掙脫了她，與此同時，手中的“血薔薇”就擡起，向緋櫻閑扣下了扳機！

手中依舊無力，射偏了，但還是打中了緋櫻閑的左肩。緋櫻閑捂着左肩踉跄退了好幾步，吸血鬼的自愈能力在這特殊子彈的傷害下被壓制，從肩膀那一塊不斷湧出的鮮血很快就濡濕了緋櫻閑的衣服。這種程度的傷害完全不足以讓緋櫻閑喪命，但是一陣陣劇痛讓緋櫻閑的整條左手臂都失去了知覺。

錐生零看着滿臉痛苦的緋櫻閑，自己的傷口也在一陣陣發作。錐生零同樣艱難地喘息着，緩緩地再次向緋櫻閑舉起了槍，瞄準了面前的女子：

“緋櫻閑，吸血鬼與獵人之間的恩怨循環，原本就是個逃不脫的怪圈！我無法怪你對我和我父母做下的一切，但是，我也無論如何無法原諒你對玖蘭樞犯下的一切罪！所以——我必須殺了你！！！——”

話音落，錐生零再次扣下了扳機！可是，就在他扣下的那一剎那——錐生零眼前倏地一花——再次反應過來的時候，女子居然已經來到了錐生零的眼前！紫色的瞳孔倏然間放大——緋櫻閑再次“吻”上了錐生零的脖子！

身體，瞬間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氣。鮮血，被從全身各個角落抽起來，從牙與肉交合的傷口中，一股一股流了下來。

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女子在無情的吸食着他的血液。會死的嗎？這次，大概真的會死了……不甘心，真的不甘心……錐生零一閉上眼睛，眼前就出現了那雙瑰紅色的眼睛，好像還在眼前，還在對着自己微笑。那淡淡的笑容，電光石火之間，好像黑夜中被引燃的火花，居然讓錐生零的心突兀地痛了起來！

不可以……！為了守護那個人，自己不可以死！不可以！不可以——！！！

「——剎！」

風一瞬間被撕裂的細微聲音，随後又恢複平靜。

少年的眼眸不可置信的睜大。手中的槍還未握穩，面前女子的身體卻莫名地軟了下去。

少年連連退後了兩步，只見倒在地上的女子全身抽搐着。她的心髒不知被什麽東西擊穿了，這是吸血鬼的致命傷。

“零……咳、錐生零……”

已是瀕死的女子一邊咳着血，一邊低聲喊出了少年的名字。錐生零緩緩在緋櫻閑面前蹲了下來，只聽女子用微弱的聲音顫抖道：

“錐生零，我最後要對你說兩句話……”頓了一下，緩了緩氣，緋櫻閑繼續道：

“第一，咳……不是、不是我殺的新藤撫子，我們……都被第三者算計了；第二……你對玖蘭樞的愛，将把你自己推下懸崖，同時……也會把玖蘭樞帶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緋櫻閑的話音落，銀發少年久久沒有說話。女子最後一次無力地向布滿陰霾的天空伸出手，又無力的放下，閉上了眼睛，喃喃道：

“這個孤獨的世界，我早已……不想多留了……”

細雨開始霏霏地落下來的時候，少年緩緩站起身。冷雨打着地上女子的身體，打着那一樹開得分外慘烈的櫻花。

少年站起後，就一動不動站在原地，站在冷雨裏，他面上的表情中，居然有一絲茫然。

“出來吧。”

許久後，少年全身上下都濕透了，水流從少年頭發上彙集了一股一股流了下來。少年終于開口，沙啞蒼白地吐出幾個字。

應聲，單眼戴着眼罩的男子從樹叢後緩緩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