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存活+50
這位少女自然是知曉消息後第一時間出發的人了, 她足夠果決:是第一時間出發的,也足夠迅速:第一個找到了人,不過此刻她陷入了呆滞之中。
在她面前不遠處, 她看到的不是一個仙風道骨的神醫, 而是一個滿頭白發坐在旁邊釣魚, 慢慢悠悠仿若養老的晏亭。
雖然都是一個人,但是是不是哪裏不太對啊?
少女再仔細看了看,發現背對着她的白發青年旁邊還有一個比她沒大多少的少年, 一身深藍色衣服,腰間還挂了個玉佩,腰封的料子在告訴她,這是個有點身份的人。
再加上那柄短劍,想及最近的一些傳聞, 少女立刻把他與游龍生對上了號。
這本來是個少年俊傑……可為什麽啊!為什麽你們的畫風如此不對, 與江湖裏絕大部分人都格格不入!
年紀輕輕便闖蕩江湖,難道不是闖出名聲後做一些符合身份的事情嗎?!
倒也不是說釣魚就不符合身份了……好吧,釣魚确實是不太符合身份……
少女想了想,晏亭想要什麽便有什麽, 又何必拘泥于表象?反正不論他做什麽都有人上杆子為他送錢。
正如現在的她一樣。
少女生怕驚擾到他,使得神醫不願意為她兄長治病, 便只輕輕的叫他:“請問是晏神醫嗎?”
她的思維在此刻忍不住飄出去:大家是不是都知曉‘半炷香’這個外號實在是太難聽了,所以會在叫他的時候都像她一樣叫‘晏神醫’?
她雖然任性,但是在涉及兄長的事情, 而她有求于人的時候, 自然是不會把心中的話直白說出來的。
她口中的晏神醫正在釣魚。
少女不知曉這個地方能否釣上來魚, 只能說是對方的興趣, 與她并無關系。
沒準人家就是樂意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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釣沒釣上來魚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被釣上來了。
白發的青年似乎是聽見她的話了,又似乎是沒聽見,只是坐在那裏,不發一言,手中不動,人也不動,活像是一塊石頭般,亘在那裏。
倒是旁邊的少年微微轉過頭來,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又被水面上的線吸引去了視線。
線一動未動,魚也許已吃完了魚食。
于是少女便又輕聲的叫了第二聲‘晏神醫’,這次少年小心翼翼地放下了魚竿,站起身站于青年的身後。
白發的青年動了。
他迅速把魚竿拉起來,往回收線,收線收到一半便能看見,線上什麽東西都沒有!
不過青年從側臉便能夠看出,他面色如常,似乎絲毫沒有感到意外。
魚竿收回來了,他們似乎準備停下來,不再釣魚,而事實上也的确如少女所想,他們什麽都沒釣上來。
可釣魚時候悄悄的看上一看身旁的人,觀其安靜沉穩的姿态——這些不比魚好看嗎?
周旋于衆多男人之間,卻從沒有過真心人的少女當然察覺不到這一點,畢竟她很享受被人追捧,被人讨好的感覺,仿若她是最漂亮的女人一般。
不過既然有石觀音在,她還沒有毀容,那麽也不過是兩個原因,一是她的父親勢力不算小,武功也高,不好得罪,二是她本身實際上也沒有多美。
青年的手微微一抖,那些不服帖的線便悄無聲息的纏回了魚竿上,明明不過是根魚竿,卻仿佛能夠變成殺人的武器。
事實上的确如此,晏亭的武功畢竟已經到了能夠摘花傷人的地步,只不過是魚竿罷了,他又怎麽不能用來當做武器?
而當他緩緩轉過身的時候,少女才真正意義上的見到了這位晏神醫。
晏神醫的外貌如此出挑,只憑借下半張未曾遮掩的臉來看,便能瞧出他的容貌到底有多麽昳麗,而他略微開口,便是泠泠如泉水一般的聲音:“是我。”
他本來垂下的眼簾掀起,金色的眼眸直直盯着她:“你有何事?”
果真與傳聞中的一般無二,是一朵高嶺之花。
這便是晏亭與少女的初次見面。
“我想請你幫忙治好我的兄長!”要是稱呼‘九哥’在這個陌生人面前被九哥知道的話,她便會更被九哥防備吧。
這名少女說自己叫牛肉湯,想要為她的哥哥來找晏神醫治病,錢不是問題,她應該能拿出一萬兩白銀。
再多的話,她的父親便會說她了,畢竟她瞧着她父親也不是很想讓她來找晏神醫治病的樣子,只是表面上還過得去。
其實牛肉湯也知曉,她父親想要掌控哥哥,自然是不會願意讓他的弱點被治好,她雖然是被寵着長大的,卻也不傻,腦子總還是會轉的。
至于她的哥哥?
牛肉湯當然不僅僅叫牛肉湯,她是有大名的,名叫‘宮主’。
晏亭:“你叫公主?”
游龍生:“……公主?”
兩人微妙的情緒通過複雜的眼神顯露出來,懷疑直接置于臉上,就差明說‘你怎麽可能是公主’了。
宮主:……
她有些憤憤,但想起九哥的病症,到底還是忍了下來:“我姓‘宮’,‘宮殿’的‘宮’,名‘主’,‘主從’的‘主’。”
她容貌姣好,有着明豔張揚的長相,看上去還很靈動,一眼便能看出她是養尊處優長大的小姐,可她手上有着的老繭又表明她也不是個簡單的人,一般可沒有哪家的小姐是會與庖廚為伴的。
況且,她雖然長相不差,但是也只有長相不差了,她沒有真正的普通書香世家小姐身上的那種氣質,或者說是端莊,或者說是溫婉賢淑……亦或者是武将世家小姐的英氣與豪爽——這也是兩人不覺得她會是‘公主’的緣由。
她只是一個普通的、養尊處優的大小姐罷了。
晏亭冷漠道:“哦。”
不是公主,他的興趣便小了點,尤其是當初在皇宮之中,他作為大夫要為那位老夫人看病,當時未出嫁或者出嫁了但聽見風聲先進宮請安的公主都湊了過去,也是為了見見傳說中的神醫。
不過八成是沖着他的臉來的。
游龍生面色微冷,不過還是客氣而矜持道:“宮姑娘的名字着實奇特,令人印象深刻。”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麽宮的主人,一宮之主……呢——嗯?!一宮之主?!
就在這個時候,游龍生忽而想明白了什麽,并且想及到相關的事情,比如宮主為什麽先介紹自己是‘牛肉湯’,問了大名才說是‘宮主’,她的哥哥又是……
姓這個姓氏的,江湖中的确沒有幾個。
宮主看了看他,巧笑嫣然:“不過是我父親想要開宗立派,但自覺武功不足以負擔如此重任,便一直擱置罷了。”
她在解釋她的名字為什麽叫‘宮主’。
宮主說的固然是沒有問題,可正是因為沒有問題,才會顯得如此怪異,少年未說出口的懷疑竟然被一眼看穿,更被她談笑間解釋,仿佛是少年心思深沉,想到了那等大逆不道的事情。
可事實上當然不會僅僅如此。
游龍生暫時放下了心,不過這等隐患仍舊埋藏于他的心中,他等待着之後與晏亭提起的時機。
他被藏龍老人加緊教導幾日,又有晏亭這般目标,當然是有所進步,他自認為隐藏的不錯,至少在想及‘宮主’真正含義的時候十分自然閉了下眼睛,垂下的眼眸很快掩蓋住情緒。
涉世未深。此刻,他給這位玲珑心的少女打下了如此标簽,畢竟她似乎用不着解釋她的姓名。
而且——
江湖中武功不行,又開創宗派的人也不是沒有,能教導出‘宮九’這樣人物的,又怎麽會是武功不足以開宗立派的人呢?
沒錯,他已判斷出她兄長恐怕是宮九。
正如他所猜測的那樣,她的哥哥與她毫無血緣關系,只是她一廂情願的稱呼他為‘九哥’罷了,這個人正是劍邪宮九。
傳聞中他由九種東西組成:
「毒蛇的液、狐貍的心、北海中的冰雪、天山上的岩石、獅子的勇猛、豺狼的狠辣、駱駝的忍耐、人的聰明,再加上一條來自十八層地獄下的鬼魂。」*
他的劍,叫赤龍封雪劍,劍身狹長,形式古雅。
他同樣是一位絕頂的高手,天才劍客。
游龍生:“聽着不像個好人啊。”
晏亭也颔首道:“的确如此。”
若是沒有點真本事,或者說是真的如此的性格,又怎麽會傳的如此明确?宮九定是一個心狠手辣的人!
宮主表情變得略微急切,還蘊含着些許擔憂:“可他真的很好……而且他很需要醫治!”
晏亭想及自己那個‘只治好人’的準則,又覺得如果說要從公平角度來考慮的話,總該親眼見過才行。
于是他道:“我不會去見他,你讓他來找我罷。”
若是花滿樓那樣的,或者是家裏給了很大一筆錢的還好,但這種并非自己主動找上門的病人……除非是當初他答應了花家和追命還有無情的那樣,他可是很重承諾的,不然他可不會主動去尋找病人。
況且,花滿樓和蘇夢枕這兩個人值得,他們在江湖上的名聲自然也是極好的,那位宮裏的老夫人更是牽扯到其他緣由,可宮九對他來說,并不值得專門去一趟。
不過歸根結底,其實是三個字:‘不想去’,他還是很随心所欲的,從這個角度來看,他把劍修的重諾和我行我素學了個十成十。
他若是願意,那什麽都好,要是不願,哪怕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都是要搖頭的。
不過也正因為劍修大多都是如此大義為先的人,才會在整個修仙界都享有美譽。
……除了‘劍就是道侶’這一點。
游龍生聽到晏亭的話,也是很自然地點頭。
晏亭畢竟是專治疑難雜症的神醫,若是不想去,便不去了。少年已經完全偏心到這一邊來了。
宮主愣了一愣,她似乎還想說些什麽,又強壓下去,最後勉強道:“可我哥哥的病……”
晏亭道:“既然能夠闖出名頭,宮九定不會沒有保命手段,也不會是随時随地發病的狀态,便讓他來罷,我更想在白雲城待着。”
作為一個任性的醫生,他所說的話并無任何問題,畢竟他醫術高超,只有別人求他的份。
宮主咬咬牙,氣急跺腳:“你怎的能見死不救!”
晏亭:“……”
不,想想你兄長能夠闖出劍邪名頭,肯定不是一個立刻便會去死的狀态吧。
游龍生倒是不樂意了:“又不欠你們的,何至于用道德逼迫晏亭!救你們就救了,不救又能怎樣?!”
“我本也不是因為要救人才成為醫者的。”
晏亭定定的看着她,許久後才一字一字道:“你太傲慢了。”
宮主很明顯愣住了:“我傲慢?!”
“你自然是傲慢的。”
晏亭瞥她一眼,那魚竿還被他捏着收在手裏,他颔首道:“若是江湖裏的誰人有病,除非是壓不住了才會找人,或者是像蘇英雄那樣的,即便是病重也能夠一刀割了敵人喉嚨的,我之前未曾聽說過宮九有不好治愈的病症,而我出名幾個月,也沒見宮九來找過我。”
青年掀起眼皮,與惶惶的少女對視,刻薄道:“你在你兄長眼中,恐怕并沒有什麽地位吧。”
然後他又道:“放心,我不會到處宣揚病人的病情,即便我不是為了救人才成為醫者,但這點醫德我還是有的,你且回去問問你的兄長再說。”
宮主看上去無比憤怒,她一甩手轉身便走。
這樣的人很多,她沒有趁着這時候說些什麽難聽的話,已經是她的涵養很不錯了。
她憤怒地離開後,這裏便安靜了。
晏亭看上去有些沉默,明明是如同往日一般的沉默,游龍生卻看出了些許的落寞。游龍生很想靠近晏亭,又不能靠近,只輕聲的擔憂道:“晏亭……”
青年頓了很久,站立在原地像是一座雕像般,他才低聲道:“我也太傲慢了。”
方才說的話也很自私,完全從自己的角度出發,心情也很不好,而且來當醫者,也不過是因着自己的私/欲,想要找到自己的機緣罷了。
但這少女似乎很看不起大夫,她即便壓抑着,那股輕視與矜傲也能通過眼神透露出來,讓人無法忽視。
她若是知曉他武功到了何種地步,恐怕也不敢在他面前如此造次……也不一定,畢竟她也能在她的兄長和父親那裏擺譜,更因為她的身份,若是她父親和兄長有下屬,也是不敢對她如何的。
正因為如此,才會讓她變成現在這種無所顧忌的模樣吧。
晏亭即便不是真的本職大夫,也在此刻生出了一種不服與不甘心的心态:不過是個十幾歲被嬌生慣養養大的女孩罷了,除去庖廚,幾乎什麽都不會,也只有一些能瞧出別人武功路數的眼力,武功微弱,着實沒什麽看頭。
她的腦子空蕩蕩。晏亭當時是如此感覺的。
不過事實上的确如此,她真的沒有仔細考慮過自己行為的後果,也沒想過宮九的師父、她的父親到底會是何種想法,而宮九本人又是否樂意——
也許考慮過,但她真的被寵壞了。
如今的晏亭又忍不住想:是否自己的腦子也空蕩蕩的,才會變成如此情況?
宮主固然傲慢,他便不傲慢了嗎?
出于自身修仙者身份的傲慢、年紀的傲慢、實力的傲慢、容貌的傲慢……他也不過是一只被寵愛着長大的天狐罷了。
少年對他很親近,哪怕方才他對宮主說了那樣的話,又對自己說了同樣的話,下了同樣的結論,游龍生也小心翼翼地靠過來,還保持着他的社交距離:“你莫要放在心上,在江湖行走的人,哪有不傲慢的?”
游龍生笑眯眯道:“總比那些一言不合便要殺人的‘大俠’強多了!”
晏亭定定的看着他:“……你靠近一些。”
游龍生猶疑的再次目測他們之間的距離,最後還是聽話的一步步挪過來,挪到了只剩下一尺多距離的時候,聽着晏亭說‘停’,他便停了下來。
晏亭居然還站在原地沒動。
他自己也很震驚自己居然什麽應激反應也沒有。
青年忽而露出了一個微微的笑容,一閃即逝,卻能夠看出他的好心情,他輕輕道:“從今以後,這便是你我的距離了。”
作者有話說:
「毒蛇的液、狐貍的心、北海中的冰雪、天山上的岩石、獅子的勇猛、豺狼的狠辣、駱駝的忍耐、人的聰明,再加上一條來自十八層地獄下的鬼魂。」*原文
——感謝在2022-05-12 20:33:00~2022-05-13 18:23:1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提拉米蘇、巧克力愛好者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