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二合一)
在講故事之前,男人特地先問了瑪格麗特一個問題:“您第一次見我,覺得我是什麽樣的人?”
瑪格麗特道:“與我想象中不一樣的人。”
男人拍拍大腿:“萬能的答案。”
瑪格麗特:“這是實話。”
男人的形象确實和她想的要差很多,畢竟從那裏出來的人,居然還能少有保持貴公子般的矜貴。
男人吸了口煙鬥講起了他的故事:
“我有個女兒,年齡比您大一些。”邊說他邊起身比了個高度,“她大概這麽高。”
瑪格麗特目測了一下,這高度比她要高出一頭。
“但她剛出生的時候才這麽大。”他雙手合在胸前抱了個圈,聲音滿含感嘆,“我妻子将她交給我的時候,我都不敢抱她,生怕一個不小心就傷着她。”
“她就像一團新鮮出爐的白面包,軟和的讓人驚嘆,她剛出生皺巴巴的,我的妻子嫌她不像我,但我覺得她就是上天送我的天使。我不敢抱她,我卻又不得不抱她,您知道為什麽嗎?”
瑪格麗特搖搖頭。
“因為我的妻子要死了。”他想到了過去,神情很是悲傷,“我的妻子難産去世,她離開之前把我們的愛情結晶留給了我。”
“而當時又恰巧鄰國突然派兵攻打邊境,我的屬地就在那條戰線上,它的名字叫拉貝利爾。”
瑪格麗特神色凝重,拉貝利爾防線,為奧利維亞抵抗他國的進攻長達二十多年,大将軍阿爾弗雷德的成名之戰,便是二十年前的拉貝利爾戰争,自此他和他的領地建立了著名的拉貝利爾防線。
這道防線是奧利維亞的希望之牆,卻是那些想要入侵奧利維亞國家的絕望溝壑。
“那時候我大概多少歲?十八九歲?還是二十多?記不清,但我記得那時候我就是個無法無天的二世祖,我不想繼承家裏的爵位,不想管理屬地,我只想過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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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您知道的,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我的天使出生的那晚,拉貝利爾被攻陷了,伊斯頓士兵闖進了城堡,為了保護我的妻子女兒,我第一次拿起了劍,第一次殺了人。”
“我的妻子彌留之際,将蜜妮安交給我說‘帶她走’。我抱着蜜妮安一路逃出來城堡,蜜妮安除了剛落地的時候哭過,之後便一直不哭不鬧,她仿佛知道她的父親正在經受着怎樣的痛苦與磨難。我帶走了蜜妮安,但帶不走她,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城堡和她被火焰吞食。”
男人重新坐下,和瑪格麗特對視道:“我成了流浪漢。”棕色的眸中含着歲月的痕跡。
“我的屬民向我哭訴,求我救救他們,可我連自己都保不住。後來是皇儲尤利西斯殿下救了我,帶我回了皇都,在他的幫助下我重新繼承了父親的爵位。”
皇儲尤利西斯·曼斯菲爾德,瑪格麗特聽過這個名字,他是克裏希之前的奧利維亞的皇儲,據說老國王本來就是将皇位傳給他,但奈何對方英年早逝,恰巧其他皇室繼承人都接連離奇死亡,所以最後皇儲的人選才落到克裏希頭上。
他又抽了口煙鬥,緩緩吐出煙霧,“之後我進了皇家騎士團,三年後,我從尤利西斯殿下那裏借了一支軍隊,重新把拉貝利爾奪了回來,還好當時的陛下熱衷戰争,軍隊借的還算順利。”
“我奪回拉貝利爾後,他們怕我起兵造反,把蜜妮安留在了宮中,讓還是三歲的她做了伊莎貝爾公主殿下的貼身女仆。”
伊莎貝爾,瑪格麗特微睜雙眼,她的母親。
男人頓了一下,繼續說:“恕我冒犯,伊莎貝爾殿下是很好的人,在我在征戰時,她從沒把蜜妮安當女仆對待,相反一直在照顧蜜妮安,我很感激她。”
瑪格麗特表示理解,當時她的母親和克裏希是私生子,放不到皇家臺面上,而且讓只有三歲的孩子去給一個私生子當女仆,這是對她和她父親的折辱。
“尤利西斯殿下是個仁慈的人,在他的運作下,我宣誓永遠向皇室效忠,才将蜜妮安接回身邊。當時的我發誓發的很幹脆,因為我覺得效忠尤利西斯殿下這樣賢明的君主是我的榮幸,可惜……”
尤利西斯的賢名傳遍了整個奧利維亞,她記得小時候聽到他去世的時候,母親特地買了許多祭祀用的東西送到河面上祭拜,河邊上的人很多很多,她躲在父親身後還看見了有人在偷偷抹眼淚。
年幼的她不知道在那個戰火紛争的年代,未來有這麽一位仁慈的君主是多少人的盼頭,但她能感受的到大家的悲傷和日子看不到頭的絕望。
男人悵然道:“這就是我的故事,是不是還挺有意思的?”
瑪格麗特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雖然對方用輕松的口吻說了他的故事,但故事本身并不美好。
卻讓人心生敬佩。
她不知道對方在皇都的三年經歷了什麽,能讓一個不學無術的公子哥轉眼變成一個在戰場上所向披靡的将軍,她不知道他失去心愛的妻子和屬地的悲痛,她也不知道當他知道蜜妮安孤身一人在皇宮處境時的苦楚。
上天在磨難他,而他接住了所有。
男人感受到了瑪格麗特的心情,安撫地摸了摸她的頭。
瑪格麗特捂着頭難以置信地看向他,自父母去世後,沒有人再摸過她的頭,就連克裏希也沒有!她見對方雖然沒有明說,但明明知道她的身份,怎麽還敢逾越摸女皇的頭,這可是大罪!
男人哈哈一笑,雙手無辜舉起:“抱歉抱歉,摸蜜妮安摸習慣了,一時間沒忍住,您千萬別自爆身份,我真的不知道您是誰!蜜妮安還在家等我,我可不能蹲大牢!”
打趣完,他又道:“您不妨猜猜我沒帶軍打仗前想做什麽,您能猜到我就告訴您一個激勵我二十幾年的秘密。”
瑪格麗特說了幾個,對方都搖頭,她最後說自己猜不到。
他說:“我之前想做一名偵探或者小說家。”
瑪格麗特沒往這方面猜,不過她看了看對方的服飾,斯斯文文,确實很像偵探的打扮。
“不過您沒猜到我也會告訴您那個秘密。”
“其實是我的摯友,尤利西斯殿下當時把我說醒的一句話。”
“他說:‘不管一個人處在什麽位置,重要的永遠不是坐在那個位子上的人是誰,而是坐在上面的人他該做什麽。’”
“當你是個裁縫,你就要裁剪衣物,當你是位父親,你就要對你的家庭有擔當,當你是位領主,你就對領地上的每一粒土,每一片樹葉,每一個人都有屬于你的責任。”
“當我抱起蜜妮安,當我的屬民向我求救,當我失去所有的那刻起,我明白了我的責任。”
瑪格麗特久久無法回神,她慌亂躲避對方的眼睛,她知道他在開導她,但她腦中還是很亂,她道:“但這本就不是我的位子,它本該是別人的,我……”
她心裏泛酸,有種說不出的委屈,她知道身為國王的責任,她也在努力,但克裏希一開始本就不準備信任她,貴族大臣們都認為如果不是克裏希她什麽都不是。
她很惶恐。
男人安慰她:“您做得很好,陛下。我在拉貝利爾聽過您的事,在這種情況下您做得很好,您捍衛了您的權力,身為一國國王的尊嚴。您知道為什麽克裏希殿下本可以直接強迫命令我出征,卻還要您簽字嗎?”
瑪格麗特紅着眼眶:“?”
他道:“因為我堅持只有女皇的手谕和命令才能調動我,這無關其他,只因為這是女皇獨有的權力。”
“權力是您的長矛,法律是您的盾牌,無人可以撼動您的地位,國王是一個國家的信仰,陛下,不要把自己關起來,您的子民在等您,他們在等他們的女皇瑪格麗特,而不是親王克裏希。”
“無論是誰當國王,無論在位的是您還是克裏希,都不應該質疑自己,既然已經身處此位,那應該想想身為國王要做什麽,您做的沒有錯,是克裏希殿下他逾越了。”
“您該讓自己強大,無論用什麽手段。強大到擔得起國王的責任,強大到貴族大臣不敢違抗您的命令,強大到即使是克裏希殿下也不能對皇權指手畫腳,陛下,您真的做好覺悟了嗎?”
瑪格麗特喉嚨哽咽:“我……”
“(您是否願意承擔重任并為奧利維亞的未來作出犧牲?)”
這是她加冕裏那天老教皇在米德爾頓大教堂問她的誓語。
瑪格麗特嘴唇微啓:“I……”
她望進男人滿含鼓勵信任的眼中,仿佛穿越時空回到了加冕禮上,老教皇顫抖的手拿着厚重的教典,站在面前問她,她直視他渾濁的雙眼,堅定而虔誠的做出承諾。
“I will.”
我願意。
“Good.”男人輕聲道。
說出來後,瑪格麗特覺得有什麽東西改變了,也許她之前不知道這什麽,但她現在懂了。
她一直在躊躇,擔心自己是一個竊賊偷了本不屬于自己的財寶,但現在有人告訴她沒有錯,她做的是對的,終于讓她徹底放下了心。
瑪格麗特啞聲道:“謝謝您,将軍。”
阿爾弗雷德将軍欣慰拍拍她的肩膀:“陛下,您不知道當我聽到奧利維亞的國王是您而不是克裏希殿下時,我有多高興。”
瑪格麗特不解:“您和克裏希舅舅有什麽矛盾嗎?”
蜜妮安之前受她母親的照顧,按道理來說克裏希當時應該也在她們身邊,為什麽阿爾弗雷德将軍會和他的關系這麽差。
阿爾弗雷德搖頭:“陛下,有些事在沒有證據前我不能告訴您,我承認克裏希殿下在政事上的才能,但這并不代表我願意相信他的人品道德。”
瑪格麗特似懂非懂的點頭,她其實心裏有點猜測,但她不敢說,因為這涉及的事情太大,大到即使是身為女皇的她也無法做出決定。
阿爾弗雷德起身向瑪格麗特行禮道:“陛下,您可以學習克裏希殿下的才能,但請不要完全相信他,您身為王,不論是誰都不能完全交出自己的信任,哪怕是現在跟您講話的我。”
瑪格麗特想了想沒有回答這個,而是道:“将軍,我記得您回來之後好像一直沒有來找我彙報戰事。”
阿爾費雷德彎腰的身體一僵。
瑪格麗特眨眨眼:“而且您剛才還摸了我的頭。”
阿爾弗雷德連忙直起身,拍了下腦袋,望着天空道:“哎呀,出來這麽久了,蜜妮安該擔心了,陛下,請允許我先行告退。”
還沒等瑪格麗特回複,阿爾弗雷德腳下抹油一溜煙地跑了。
瑪格麗特笑了笑,她看向天空。
雨停了。
【親愛的卡洛琳女士:
向您致以誠摯的問候。
今天我遇到了阿爾弗雷德将軍,他是一個很善言辭的人,他開導了我很多,我終于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我想現在的我可以更加明确的答複您之前問我的話──我不會後悔。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或是将來。
将軍他讓我想起了爸爸,他們都是幽默風趣的人,如果他還在世或許他會和将軍聊得很開心。
這是寫給你的第三十三封信,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将它們寄出去……還有……
女士,我很想你。】
瑪格麗特寫着寫着,突然鼻子一酸,強忍多天的眼淚此刻像是斷了串的珍珠啪嗒啪嗒地滴落在信上,模糊了墨痕,她用蠶絲袖擦着眼淚,身邊散布着不少紙張,上面都有書寫的痕跡,都是她寫給薩曼莎的信,但至今都沒寄出去。
窗外星河燦爛,明天會是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