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深更半夜,楊瓊正躺在床上睡覺,當迷迷糊糊地聽見拍門聲響起來的時候,他還以為自己是出現了幻覺。

他抓了件單衣,披頭散發飄到了門口,拉開了院子的門,眼神呆滞地看着出現在他家門口的李稚,他又下意識看了眼黑透的天,“你怎麽來了?”他記得這個人現在住西城,而這裏可是南城。

李稚眼睛亮得像是在發光,一見到他立刻道:“楊瓊!你睡了嗎?我想和你說個事!”

“什麽。”

“你記得我說過,我有個心上人嗎?”

“嗯。”

李稚平複了下心情,“我告訴了他,我心悅他。”

楊瓊想了下,“她不是嫁人了嗎?”

“沒有,這是個誤會,并沒有這回事,一切的問題都沒有了。”

“哦。”

李稚右手撐着門框,別着頭思索半晌,忽然沒有忍住笑了下,“楊瓊,我覺得他心中也有我,不然他為什麽答應我,你說是不是?”

“是。”楊瓊想了下,“恭喜你啊。”

李稚自顧自道:“我和他表明了我的心意,我當時心中一着急,說想要生生世世與他在一起,他答應了我,他竟然答應了我,我都不敢相信。”

楊瓊現在還不清醒,斷斷續續地聽進去幾句,也沒接茬。

李稚完全按捺不住興奮,“一想到明天還要見到他,我莫名緊張,我都不知道見面了我該說什麽,我在想,我還是應該趁熱打鐵做點什麽吧?我想要……”他也說不明白自己想要什麽,“我就是想要他知道,我心中有他,你說我該怎麽表示?”

楊瓊提醒道:“要不給她送點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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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稚聞聲刷一下看向他,“送東西?”

楊瓊點頭,“是啊,買點她喜歡的東西,衣服胭脂首飾什麽的,你自己想想。”

李稚的眼珠子轉了轉,“那我到時該說什麽?”

“你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啊。”楊瓊心道你這是傻了嗎?說話都不會說了?

“我心中是有很多話,但不知道我該說什麽,我總是擔心會冒犯他?”李稚追問道:“如果是你會怎麽做?”

楊瓊被李稚這副手忙腳亂的樣子弄笑了,這小孩談情說愛确實有意思啊,他這大晚上的還真的被李稚的話勾起了些回憶,“我有個青梅竹馬,是鄰居家的小姑娘,我一直拿她當妹妹,有天她約了我一起放河燈,船剛進了荷花叢,一片漆黑中只有她手中捧着盞亮熒熒的燈,我聽見她喊我名字,剛一擡頭,她忽然湊上來親了我一下。”

李稚眼中的光閃了下,“然後呢?”

“然後她現在就是你的大嫂了。”楊瓊笑道:“你其實是想要弄些風花雪月吧?那些都沒用,只要記住一句就夠了,兩情相悅,最重要的是真心,真情流露,遠勝過萬語千言。”

李稚若有所思,忽然很輕地笑了,“我懂了。”

“一點就通,聰明!”楊瓊點頭,“那就祝你早日抱得美人歸。”他繼續道,“沒事的話我先回去睡了。”

李稚興奮勁兒明顯還沒過,不好意思道:“對不住,這種事我實在是不知道找誰商量,這大晚上的打擾你休息了。”

“無妨的。”楊瓊随口道:“若是成了,改日把弟妹介紹給我們幾個朋友認識下啊。”

李稚忽然卡了殼,“這……這以後再說吧。”

楊瓊理解地點了下頭,拍了下他的肩膀,“去吧。”

楊瓊回去後,李稚站在原地又思索了一會兒,眼中睡意全無,他忽然轉過身往回跑了。

湖心亭水榭中,一場秋雨下到了冬,傍晚時分,天上竟是細細地飄起了些摻着雨的雪子。

徐立春比上午多添了兩件衣服,一進亭子就感慨道:“今年這時節竟然下起雪來了。”他将整理好的文書分放在竹案上,在看見旁邊自雍州寄來的書信時,他的視線短暫地停了下。

謝珩望了眼亭外,确實雨雪紛紛,但是并不是遮天蔽日的白,倒像是半透明的霧。

“大公子是在想西北的事情?”

謝珩示意他看看那封信。

徐立春伸手翻開,看完後道:“這一年來廣陽王府的手往西北伸長了不少啊,說是閉門思過,一直也沒見他安分過。”

信上寫,廣陽王府世子趙慎與幽州并侯率千騎在雍陽關秋獵,烹牛宰羊,分食鹿肉。

徐立春道:“看着像是個事,又不是什麽大事,他倒是很知道該怎麽做,能把事做的最惡心。”

謝珩道:“冬天要到了,西北三州開始了相互試探,大家都在私下溝通,要訂立新的盟約,猛獸也要在冬天來臨之前抓緊找到自己的盟友,那是西北的冬日,暴風雪無處不在,即使是猛獸,獨行在山林中也太過危險。”

徐立春想了想,“并侯老了,都八十二了,也不知道趙慎看中了他九個兒子中的哪一個做為自己的盟友?”他停了下,“又或許不是他找上門去的,而是對方主動找到了他?頭狼雖然垂垂老矣,但不會愚蠢到與惡虎做交易,只有不安又膽大的新狼才會迫切地想要獲得盟友,鞏固自己的地位。”

謝珩沒有說話,默認了他的猜測,冬天即将來臨,在西北的虎狼尋找盟友的同時,上位者也在仔細挑選着新的頭狼。

徐立春有些難得的猶豫,“大公子,我心中有一件事不解,您既然忌憚廣陽王府,又為何一直對廣陽王府手下留情?”

當初“汪循之死”一事發酵得如此迅速,盛京士族占盡天時地利人和,只需要再加一把火,就能輕易地燒死那頭猛獸,即便是燒不死,也能夠斬毀掉他大半羽翼。但謝珩卻暗中将這件事冷處理了,只把趙慎逼退回雍州而已,後來也只是保持觀望,并沒有多餘的動作。

徐立春一開始覺得,謝珩是斟酌過後,覺得無法一舉殲滅廣陽王府的勢力,反而容易引起西北動蕩不安,于是暫且收手,但是如今看來,謝珩心中似乎是另有想法。

謝珩一雙眼望着外面的那片雪幕,連盛京都已經下起了雪,北方如今應該是萬裏冰封了。他并沒有直接回答徐立春的問題,而是道:“我聽說,如今雍陽關外的氐人将梁朝稱之為南國?”

“是啊。”徐立春點頭道:“他們氐人以為過了雍陽關就是南方了,尤其西北三州中占地最廣的青州,最南接壤到溫暖如春的寧州,而往北則是能夠綿延到無人的太谷山脈,氐人們分不清,就一概喊作南國。”

“盛京士族多是三百年前從北州渡江而來,謝氏原本起于晉中西陵,我們算不算飄零在南國的北方人?”

徐立春被問住了,半晌才道:“倒也算是。”

謝珩随意地用手掠過案上的棋子,“我有時會想,雍陽關以北的故鄉是什麽樣子?它擁有怎樣的風光,值得清河賀氏為之魂牽夢萦,至死也不肯離開一步。”

“大公子您的意思是?”

謝珩将棋子重新收回了棋盒,輕輕合上了木漆的蓋子,“西北三州是天下門關,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當年氐人的鐵騎洪流從這裏跨過了雍陽關,一路往南長驅直入,短短一個月就滅亡了舊漢。如今西北三州三足鼎立,青州有谯洲桓氏,雍州有廣陽王府,幽州則是并侯霍荀的地盤,他們三家是梁朝的門鑰,缺一不可。前車之鑒,後事之師,我們這一代人不可再學愍帝自斷臂膀。”

徐立春開始思索。

謝珩沉默了片刻,“趙慎是個瘋子,但他也是我見過的對這個王朝最忠誠的人。”

徐立春道:“只可惜是個瘋子。”

謝珩從烏木棋盒上收回了手,“再等等吧,我倒是真的很想要看一看,今年這不同尋常的冬日,恐懼不安的虎狼們在漆黑的山林中會怎麽做。”

徐立春聽懂了他的意思,笑道:“希望不要令人失望。”

謝珩沒有再說話。徐立春收好那封秘信,轉身遞入了一旁的爐子中,爐膛中很快便冒出紅色的火,熱烈而滾燙。

亭子外有腳步聲響起來,是裴鶴走了進來,謝珩随意地望了一眼過去,視線忽然停住了,廊橋對面的小雪中站着個熟悉的身影。

裴鶴一進來就道:“那孩子過來了,說是想要找大公子,估計是看見大公子正在談事情,他一聲不吭地站在外面等了半天,我正好看見就把人帶過來了。”

徐立春聞聲立刻看向了謝珩,“看來倒是我話太多了,耽誤了他的事情。”

謝珩緩和了眼神,“讓他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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