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腹部的疼痛緩解後,李稚躺在謝珩的懷中,聽着他在耳邊說話,莫名有種說不上來的安心感,還有些隐隐的開心,感覺到那只手繼續不輕不重地幫他揉着,他心中升起個神奇的念頭,覺得那一腳挨得還挺值的。
謝珩看見他寫在臉上的表情,“在想什麽?”這孩子怎麽遇到什麽事都能笑起來。
“我覺得挨這下好像還挺值得的。”
“怎麽會這麽想?”
李稚似乎真的在認真考慮這種事情一樣,埋在了他的懷中,“如果能夠一直這樣,我覺得每天打一下好像也沒事。”年紀輕輕,懂不懂事另說,但話裏行間硬是有種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的覺悟。
謝珩聽懂了他的意思,有點不知道說什麽好,順手揉了下李稚的腦袋,“一天到晚說些傻話。”
李稚聽他這麽說,好像有只大手搓了把他的心髒,莫名更加躁動不安,膽子也更大了,“要是大人能夠一直抱着我,怎麽樣都無所謂了,死也無所謂了。”
謝珩覺得他這小小年紀,這些不着調的話到底是跟誰學的?“你不受傷,我也會像這樣對你好,不要這樣想,身體是第一等重要的,要照顧好自己。你若是很喜歡我抱着你,我可以一直都抱着你,這本來也沒有什麽。”
李稚聞聲擡頭看他,眼睛亮得出奇,也不知道為什麽,謝珩明明只是普通語氣,可落在他耳中,他卻好像聽到了不得的情話一樣,恨不得要即刻撲上去死死抱着他才好,這樣好的一個人啊,竟然是他的,他自己都覺得不敢置信。
謝珩确定李稚沒有什麽大事後,也稍微放下心來。
李稚道:“大人,我聽徐大人說,您打算安排我跟在您身邊整理文書。”
謝珩道:“是,以後交給你的文書你都可以翻閱,有不懂的地方拿來問我就好。”
李稚道:“大人,您真的如此信任我嗎?”
謝珩看了他一眼,少年的眼神似乎在期待着什麽,他道:“我相信你能夠做好。”
李稚對着那雙昏星似的眼睛,心中又是感動又是愛意,一時之間百感交集,“大人,我絕不會讓您失望。”
謝珩覺得這孩子忠誠得像是個對着神明起誓的信徒,那神色仿佛只要他做不到自己所承諾的,立刻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他低聲道:“盡力去做就好了,別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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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稚點了下頭。
謝珩看他臉上确實沒什麽疼痛神色了,收回了幫他輕揉着腹部的手,“夜深了,你身體也不舒服,今晚留在這裏睡吧。”
李稚立刻道:“真的嗎?我可以和您一起睡?”
這張床确實是謝珩平時睡的,他原想着讓李稚留在床上睡,他自己去側居,可李稚這話一脫口而出,他立刻明白了這孩子在想什麽,于是把沒說完的話又收了回去,“可以。”
他話一說完,就看見李稚的一雙眼睛忽然間亮得能夠照出光來,完全看不出之前受傷時的虛弱感,甚至可以說是……十分的神采奕奕,連謝珩也不由得頓了下。
李稚覺得他現在哪裏也不疼了,腰腹不疼了,頭也不暈了,原地能夠直接跳起來,嘴角不自覺上揚,他也就是拼命克制着,否則簡直能夠笑死在這張床上。他立刻低頭簡單收拾了下,脫了衣服,只穿着中衣躺了回去,拽着被子往內側挪了下,給謝珩騰出了個外面的空位置,然後他擡起頭,睜着晶亮的眼睛盯着坐在床邊的謝珩看。
謝珩看着他這一系列行雲流水的動作,在看到李稚二話不說迅速脫衣服的時候,他就有些難得的怔住,沒說完的話也說不下去了,他慢慢又打量了李稚一眼。
李稚不明白謝珩為什麽沒動,忽然他像是意識到了什麽,挪騰了兩下,将自己身上的被子分過去一大半,手拽着被子掀開了一角,示意謝珩可以快些睡下了。
謝珩看了對方那副掩飾不住期待的表情,終于極輕地笑了下,他低下身伸手從床邊撿起李稚剛剛脫下來就丢出去的衣服,一件件整齊疊好放在了床前的烏木立架上,順手熄了架上的燈燭。
然後他去解腰間的玉帶鈎,在他的身後,李稚趴在床上,一邊下意識屏着呼吸,一邊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看,屋子裏只有從窗外照進來的微光,雪天的夜光比平時要亮些,他看見謝珩将腰帶解下來,脫了金青色的圓領衫,也全都一一疊放在木架上。
謝珩道:“睡吧。”
李稚感覺到謝珩躺在了自己的身邊,床微微陷下去一些,他被那兩個字撩動了下心神,好半天也沒說話。
李稚穿着中衣躺在被子裏,他沒有絲毫的睡意,過去了小半個時辰了,他仍是在一動不動地側躺着打量謝珩的側臉,墨綠色的床簾昏昏暗暗的,夜光從窗戶照進來,簾子上仿佛浮動着幽幽的水光,他像是對着一副畫似的,看得直出神。
又過去了半個時辰,他眼中還是清明一片,他心想謝珩應該已經睡了,忍不住朝他靠近了些。
謝珩從來沒有與人同床共枕過,他睡眠本就淺,稍微有雜音就無法入睡。枕邊的李稚一直盯着他,呼吸聲時不時亂一陣子,或者是被子窸窸窣窣動兩下,他根本無法入睡,于是只閉目養神而已。
李稚剛一靠過來,謝珩就察覺到了,過了會兒,又靠近了些,就這樣安靜了良久,一只手從背後伸了過來,慢慢地環抱住了他的腰,李稚的臉貼上了他的肩,明明聽不見聲音也看不見臉,但就是能知道他在暗自高興。
謝珩沒有睜開眼睛。
片刻後,左側有均勻平穩的呼吸聲傳來,謝珩低下頭看向終于睡着了的李稚,靜靜地打量了很久,伸手幫他将被角輕掖了下,沒想到這動作卻把李稚弄醒了,他看着李稚,李稚半睡半醒的,看見他時表情像是在做夢,忽然親了他一下,然後抱着他埋頭繼續睡了。
大約是沒有料到的緣故,被親了的謝珩很久也沒有動,終于,他擡手輕揉了下李稚埋在自己懷中的腦袋,笑了下。
第二天一早,吃過了早膳,謝珩還是叫了個大夫幫李稚看了看。李稚自覺得身體已經完全沒有異樣了,不痛不癢根本沒必要看,但是一覺睡醒的他心情特別好,人也格外的溫馴,謝珩說什麽他做什麽,老老實實地讓大夫把了脈,大夫說了一大堆反正他也沒記住半句,大夫走後,他重新看向謝珩,看着看着就笑起來了。
謝珩道:“好好休息兩日,這幾天先別忙別的了。”
李稚點了下頭,臉上還是笑。
謝珩是看不懂如今的孩子腦子裏在想些什麽,對自己的身體一點也不上心,“還是要認真喝兩日藥,少年咳血是個忌諱,我讓人備好藥,你準時服就好。”
“好。”
謝珩看他還是一副盯着自己神游的樣子,放輕了些聲音,“聽話啊。”
李稚繼續點頭,他試探着問道:“大人,我以後還能夠和您一塊睡嗎?”
謝珩難得也失笑,“你想過來睡的話,直接到這邊來就好。”
李稚眼睛頓時雪亮。
藥送過來後,謝珩讓李稚喝藥,正好大清早徐立春來送文書,謝珩多吩咐了他兩句,一旁李稚聽他的安排,似乎是今天有人要來訪。每日來謝府登門拜訪的人多不勝數,謝珩卻很少接見,更別提親自叮囑徐立春準備好接待,他不由得生出點好奇來。
徐立春走後,李稚忍不住問謝珩道:“大人,今日有貴客要登門嗎?”
謝珩道:“是有個重要的人要來。”
李稚想了下,以謝珩的地位,他如此看重的人會是什麽身份?思來想去,他問道:“是陛下嗎?”
謝珩聞聲看向他,李稚這押獎一樣的表情讓他笑了下,“不是,是我的一位表親,算日子他今日該到了。”
“表親?”
“是我的表弟,你若是好奇的話,也可以跟着見見。”
夜晚,李稚見到了謝珩所說的那位表親,他原以為謝家的親戚都是達官貴族,來去必有大排場,然而在謝府門口看見那人時他卻很意外,青年披着一身雪,牽着一匹黑骊,擡手摘下了黑色的兜帽,那雙桃花眼清明漂亮,擡眼時仿佛生出潋滟的光,但仍掩飾不住的風塵仆仆後的疲倦,能看出他應該是趕了很久的路。
年齡、氣質、長相,加之上午謝珩說的話,李稚一下子就猜出了這個人的身份,桓家大公子桓禮。令他有些意外的是,這個人實在是長得很漂亮,李稚很難具體用某個詞彙形容出眼前這個人給他的感覺,這是一種利落、飒然、直擊人心的漂亮,并不陰柔,也不陽剛,非常獨特,盯着人時有點輕浮、有點漫不經心。
他站在雪裏一擡眼睛,簡直全世界的人都會去愛他。聽聞谯洲桓氏出美人,謝珩的母親桓郗便是一例,可惜年紀輕輕香消玉殒,只留下一段曾經滄海難為水的傳說,要說這世上的傳說都是看不見摸不着的,直到看見眼前的桓禮,李稚好像才隐約懂了些。
桓禮看見謝珩時,擡手打了個招呼,他沒說什麽,謝珩卻是一眼就看明白了,當日他私心希望謝靈玉能夠放下前塵往事,于是寫了那封信寄給桓禮,如今只看桓禮的神色就能知道,到底是沒有結果。
算了,世上的事情終究無法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