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賀知送人出去的時候,陸戰生一直探着腦袋往外看,他看到賀知出門後又說了幾句什麽話,秦禾聽後立刻紅了眼,他很滿意,揚眉吐氣的那種滿意。
不過秦禾走後賀知沒再回客廳,而是一聲不吭的直接回自己屋去了,陸戰生就不太滿意了,他起身去隔壁看了眼,發現賀知也沒去躺着,而是坐在書桌前寫起了什麽東西,他就更不滿意了。
在陸戰生看來,如果賀知身體不舒服回去躺着了那他沒什麽話說,可既然沒躺着,那就說明身體也沒那麽不舒服,而沒那麽不舒服但卻無視他自顧回了自己屋…
那就是賀知又給他甩臉子了。
而這甩臉子的原因,在陸戰生看來也沒別的,無非是因為自己的好事被他給攪和了所以心裏不痛快。
那沒辦法了,陸戰生心說誰讓你非要求老子不找女朋友的,你不讓老子找,老子能讓你找嗎。
原地氣呼呼了半天,陸戰生去外面的自行車上把剛才買的桃酥取回來,進屋直接扔到了賀知的桌子上。
啪地一聲,動靜很大。
賀知側頭看了眼,皺了皺眉。“這什麽?”
“ 毒藥!” 陸戰生說:“ 吃下去之後兩眼一閉你就不會再有頭疼不舒服的感覺的那種!”
“...”
賀知又看了眼,回頭問他:“哪來的錢?”
“你管呢!”陸戰生說:“ 我反正沒偷沒搶,正大光明買來的!”
賀知頓了頓,又問:“ 你沒吃飯?”
“誰說我沒....”
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的,陸戰生只要面對賀知,賀知說什麽他都會下意識的頂嘴和反駁。
陸戰生确實沒吃飯,也的确是因為買了桃酥所以沒錢了,但他可不認為自己是為了這事兒才不吃飯的,這對他來說完全是兩個概念,而且他也不想讓賀知這麽認為,所以他張嘴就想反駁說已經吃了。
可奈何啊,肚子不争氣,沒等他說完,先咕嚕咕嚕叫了兩聲。
陸戰生:...
賀知看看他,無奈的嘆了口氣,然後起身出去,再回來的時候,手裏端着飯菜。
額。
陸戰生心情有些複雜。
“ 這是羅姨給你留的午飯吧?”
賀知沒理他,直接把碗塞到了他手裏。
“這又有雞蛋又有肉的,一看就是病號餐,給我吃不可惜了嗎?”
賀知回他的書桌前坐下了。
“ 再說給我了你吃什麽啊,餓着啊,別吧,你要是餓出個什麽好歹,羅姨回來不得打死我啊。”
賀知嘆了口氣。
“ 況且就看你現在這模樣我也吃不下啊,拉着個臉,也不吭聲,弄的像是我搶你的一樣。”
賀知無奈的開了口:“ 閉嘴,吃飯。”
“....”
陸戰生無語了半天。
端着那碗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感覺有些燙手。
過了會兒,陸戰生嘟囔了句。“ 也不能真讓你餓着啊?”
賀知回頭看了看他,說:“我沒胃口。”
沒胃口?
噢,陸戰生心說生病了确實沒胃口,但有愛吃的東西的話,那就不一定了。
“你可以吃那個。”
陸戰生下巴指了指那盒桃酥。“供銷社的大叔說是早上新送來的,可新鮮了。”
賀知聞言也朝那盒桃酥看了眼。
賀知什麽都沒說,但陸戰生感覺自己像是瞬間讀懂了賀知那個眼神似的,他覺得賀知想吃,但是不好意思。
賀知從小看起來無欲無求的,對什麽都很平淡,但其實他很愛吃甜食,尤其愛吃桃酥,小時候羅姨隔三差五就給他買一盒,陸戰生經常拿他像個女孩似的愛吃甜食這件事嘲笑他。
這幾年社會形勢嚴峻的緣故,家裏生活條件不似以前那麽好,桃酥這種東西又貴,賀知就不讓羅姨經常買了,即便他還是很喜歡吃。
在陸戰生看來,賀知那人從小就愛端着,有什麽想法都愛自己憋在心裏,想要什麽也基本不主動開口,今天這桃酥只要他不硬塞給賀知,那賀知肯定是不會自己主動吃了。
于是,思來想去,陸戰生放下碗,起身過去拆開包裝取一塊桃酥出來,掰過來賀知的下巴就直接給喂到了嘴裏。
陸戰生發誓,他本意真不是想欺負人來的,他只是想到了賀知的習慣,已經咬過的東西,賀知就不可能再放回去,只會拿下來繼續默默的吃掉,陸戰生只是想省去麻煩的勸說環節。
但沒想到賀知誤會了,突然愣了下之後,一巴掌拍開他的手,緊跟着沖他瞪起眼,氣的呼呼的喘了起來。
這…
陸戰生當時就沒忍住,噗一下笑了出來。
也不是因為別的,就是覺得賀知這樣平時嚴肅刻板的人,這會兒瞪着大眼嘴裏還塞着一大塊桃酥的模樣實在是太滑稽了。
不過發現賀知的臉已經肉眼可見被氣的發了紅,陸戰生就沒繼續太過放肆,畢竟賀知生着病,他怕萬一真氣出個好歹,羅姨可是會拿刀攆他的。
陸戰生收了笑,從桃酥盒子裏抽了張油紙,塞到賀知手裏:“拿這個墊着,趕緊吃吧。”
賀知還是繼續瞪着他,眉頭上擰出了個花。
同樣被瞪着,陸戰生這回倒是沒上火,反倒是心情不錯。
心情不錯的時候,陸戰生就會心胸寬闊很多,懶得置氣,也懶得硬剛。
心情很不錯的時候,他偶爾還會給賀知個臺階。
“哎呦好了,別生氣了,就開個玩笑,瞧你那不識逗的樣兒,我錯了還不行麽。”
“…”
賀知眉頭又繼續擰了很久,之後用那張油紙墊着取下嘴裏的桃酥,這才狠狠瞪着他罵了句:“沒大沒小!”
“哈哈哈...”
陸戰生又沒忍住,笑了半天。
笑夠了之後,陸戰生踏踏實實的回去拿起碗,開始吃賀知給的飯。
吃第一口,賀知瞪了他一眼,那意思很明顯:不許吧唧嘴。
吃第二口,賀知又瞪了他一眼:不許吃太快。
吃第三口.......
陸戰生直接轉了個身,并暫時關閉了聽覺功能。
不關閉不行,因為好心情和好胃口會很快被破壞掉,賀知對他吃東西的要求太多了,飯菜不能挑,要小口小口的吃,還要細嚼慢咽,嚼東西的時候還不能張嘴出聲…
總之,特別煩人。
等陸戰生呼呼啦啦的把那碗飯給吃完之後,回頭一看,賀知那塊桃酥才啃了一半,陸戰生覺得這要是非逼他也這樣,他能活活給憋死。
不過很奇怪的是,陸戰生雖然不喜歡自己這樣,但他卻也并不讨厭賀知這樣。
賀知吃東西雖然又慢又麻煩,但可供觀賞。
喜歡的東西送進嘴裏之後,賀知的眉梢會先無意識的揚一下,嚼上半天之後咽下去,擦擦嘴,然後再來一小口。
如果是不喜歡的東西,賀知就會先皺一下眉,嘴巴鼓兩下,然後默默的咽下去,之後擦擦嘴就再也不碰了。
而且賀知吃東西小口小口的,嘴巴也不張大,嚼東西頻率能保持一致,還沒什麽動靜,像一只靜默的小倉鼠。
陸戰生不怎麽喜歡賀知這個磨磨叽叽的性格,但很奇怪的愛看他慢吞吞的吃東西,就覺得很有意思,有條件的話,他甚至覺得能看一天看不煩。
不過,一般是不會有這個條件的,他和賀知之間很難有長時間的平和狀态,就比如現在,他看賀知吃東西看了還不到十秒鐘,賀知就已經開始用自己那雙帶刺的眼睛瞪他了。
這會兒如果陸戰生立刻瞪回去,那接下來就是互嗆一頓,然後不歡而散。
陸戰生也是挺納悶,要說他和賀知之間,也真沒什麽深仇大恨,但就是水火不容,往往對方一個眼神就能把他的火給撩起來,特別神奇。
唉。
陸戰生跟賀知互相瞪了兩眼之後,心說今天算了,害人家受了那麽大罪,這又病了,忍忍吧。
為了轉移注意力,陸戰生站起來在房間裏溜達了一下,看到了賀知書桌上正在寫的東西。
陸戰生過去看了看,發現是一頁頁的字帖。
“你寫這個幹嘛?”
賀知看了眼,咽下嘴裏的東西之後才說:“ 給學校的。”
“噢。”
陸戰生知道了,賀知從小學習好,字也寫的好,方方面面都能當範本,畢業之前老師們就經常讓他寫字帖給低年級那些字寫的不好的孩子臨摹用,以前陸戰生也收到過呢,不過他撕了。
陸戰生随手拿起一張看了看,大中小,人口手,他啧了啧。“你這字寫的跟機器印出來的一樣,一點靈性都沒有,老師們也是心大,也不怕那幫小崽子們都學成你這樣的老古董。”
“...”
賀知一臉無語的繼續咬了口他的桃酥。
陸戰生放下那張,又翻着別的看,翻着翻着發現最底下有一張不是寫“大中小人口手”的,他就給抽了出來。
“喲,這是什麽?”
賀知聞言微微一滞,擡頭看了眼,緊跟着伸手便要奪。
陸戰生一看這反應以為得是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他立刻往後繞了個圈躲開,緊接着就舉着那張紙念了起來:
“ 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
念完他還納了個悶:什麽玩意,怎麽是詩啊,而且還看不懂。
他問賀知:“這什麽意思啊,現在的小學生學的詩都這麽難的嗎?”
賀知皺眉皺了半天,低下眸子,不理他了。
陸戰生:…
陸戰生懷疑賀知這個王八蛋現在正偷偷在心裏偷偷罵他是文盲,他不服氣,繼續往下念:
“若問閑情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陸戰生皺了皺眉,發現這句也沒聽過。
繼續往下看。
這句好像學過,但記不清了。
這句....看不懂。
這句...
什麽啊這都是,怎麽都沒咋見過!
陸戰皺着眉頭往下看了好半天,最終,終于找到了一句見過還能念懂的。
“哎哎哎,這句我聽過,‘海底月是天上月’,不過怎麽只寫了半句啊?”
賀知看了他一眼,沒吱聲。
陸戰生:…
他覺得賀知這是在對他表示質疑,為了證明自己真的知道,他立刻過去拿起賀知的筆,趴桌上在後邊的空白處洋洋灑灑的填上了後半句。
寫完,他還非常驕傲的怼在了賀知臉前。“怎麽樣,睜大你的眼睛看看,我寫的對不對?”
陸戰生的字跡和他的人一樣,不受約束,輕狂潦草,與紙張上原有字的風格相差巨大,對比強烈。
賀知看了眼那行字,眸子微微低下,片刻後,扯過那張紙,打開抽屜塞了進去。
嗯?
陸戰生這就不明白了。“幹嘛啊就又甩臉子,不就是在你的紙上寫了幾個字嗎,怎麽那麽小氣啊。”
賀知沒理他,剩的那半塊桃酥也不吃了,放回盒子裏,包了包,也塞進了抽屜裏。
嗯???
這陸戰生就更不明白了。“ 賀知!你什麽意思啊!就一張破紙你至于嗎!”
賀知拿回自己的筆,回頭繼續寫起了字帖。
陸戰生火氣當時蹭蹭蹭就又上來了,眼看就要壓不住,他狠狠瞪着賀知罵了句:“莫名其妙!”
罵完扭頭往外走,走到門口,氣不過,朝小板凳咣當踹了一腳。
陸戰生氣沖沖的摔門而去之後,賀知放下筆,沉默許久,然後拉開了抽屜,看向那張紙上的字:
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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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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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陸同志,讓你平時不好好讀書,關鍵時刻都看不懂哥哥的詩(心情)了叭,真的是~
注:
若問閑情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賀鑄《橫塘路》
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歐陽修 《蝶戀花·庭院深深深幾許》
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張愛玲 《傾城之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