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海聽見風的聲音(10)

夏燈沒跟趙苒他們吃完這頓飯,中途退場了。

作為賠罪,她買了單。

趙苒還有點不好意思,面對桌前兩個大男人:“夏燈這人,我真是。提前離開而已,誰沒有過,就要客氣,非讓我覺得我倆的友誼淺薄。”

賀仲生平靜地吃着飯:“是夏燈的話也正常。”

“我确實也習慣了。”趙苒說:“本來都沒想着她會答應過來,以前叫她吃飯她拒絕的可幹脆了。”

“她以前是怕我托你找她給我當模特吧?”秦獲在這時說。

“不要陰謀論她,你直接跟她說你很想找她拍點新品,說清楚情況,她不見得拒絕。淡漠,不是冷漠。她只是太活她自己了。”

趙苒覺得自己還是有一點了解她的,她可不是見死不救的,一直不是:“游風的愛,聽着很真,但夏燈不是我們這樣的人,要是費盡手段把她騙下凡,再辜負……”

“不會。”賀仲生說:“我其實想過告訴游風,別做騎士,記得張嘴,該說的事要說。後來他上了航大,沒了命地成為航大二分之一命脈。我就不說了。”

有誰聽說過一個騎士為了娶公主去争王位的?

這人那麽努力地愛她,他憑什麽輕飄飄地說些扯後腿的話?

秦獲聽賀仲生說話,又想起他剛才告訴夏燈的事,呼口氣:“原來高二游風請的那半個月假是在醫院……”

夏燈上了車,關上車門,看着方向盤,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她這三天想了很多,到這時候卻出奇的什麽也想不出來了。

以前發現一件事,她也會有問清楚的沖動,但沖動進行到一半,總能及時停住腳。

不是太膠着,或者太擰巴的局面,她都不會站出來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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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承認這個世界是多樣性的,多樣性的世界包容一切,她的觀點只是其中之一,不是唯一。

所以她不會說服他人接納她的思想,也不認為窗戶紙一定要破。

想來想去都是不要問了,但想要立刻去找游風的心情空前絕後。

她還是給他發了微信,連着問了三個問題。

“高二那年,七月十二日晚上六點十分,你在哪兒。”

“你是不是在問安巷。”

“血泊裏那個人是不是你?為了我,對不對……”

游風沒回,她發動了車:“你現在在哪兒。”

“家。”游風答了。

“你等我。”

電話挂斷,她幾乎是用城市道路能允許的最快的速度到了他家,她要問問她男朋友好好的嘴為什麽不用。

緊趕慢趕到門口,正要摁密碼,門開了,他出現在她眼前。

她看向他,他把手放進口袋。

他可真傲慢,老底都要被掀了,也還是能做到從容。

但他不出門就不會管頭發,大概是剛洗完就吹幹了?傲慢之餘還有點乖順,就像還是清純男高的時候。

哦。

也不太對。

他以前也不純,是小痞子、小混混,只是長得俊、穿得幹淨,才勉強成為那麽多人的白月光和意難平。

游風居家穿得更随便,白短袖,黑長褲,看他漂亮的女朋友只會盯着他發呆,也不說話,提醒了句:“不進來我關門了。”

夏燈慢半拍地進了門。

門關上。

夏燈站在門口,不往裏走了。

游風看了眼桌上的電腦,文檔還開着:“寫完了。”

餐廳網絡延遲,夏燈上車後看到他的微信了:“嗯。”

游風坐下,不說話了。

夏燈還站着:“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哪一個問題。”

“每一個。”

沉默。

短暫的沉默。

游風說:“太久遠了,不記得了。”

夏燈猜到他會嘴硬,頭低下去,手慢慢往後,背着他,剋了剋手指肚:“我是不是對你說過一句,你可不可以再等等我。”

賀仲生說,游風以前在問安巷挨了打,對方七八個人,他一挑七八個,被摁在地上打得骨頭都破出了肉。

因為那七八個人想把一個叫夏燈的女孩堵在巷口侵犯,還打量好她們家有社會地位,出了事也不敢曝光。看游風總跟在她身後,就問他是不是認識,能不能把她騙過來。他沒等說完就跳起來給那人開了瓢。

賀仲生問夏燈,游風很蠢吧?多蠢啊,他一個哪打得過七八個,逞什麽英雄裝什麽蒜?

可當他們猥瑣地叫夏燈的名字,他就忘了這件事。

事情鬧得不小,很多人聽說有打架都去湊熱鬧了。

但警察的警戒線拉得太長、太遠,他們只能看到血泊裏躺着人,不知道那是騎士給他的公主最笨拙的愛。

賀仲生對夏燈說,我前幾天被高中班主任問起了游風和你談戀愛的事,我才知道高考後他也是要出國的。

就是這句話,那個時期有關游風的記憶,都回到了夏燈的腦海。

梵興路到問安巷那條小道,夏燈走過為數不多的幾次,有一次明顯感覺到有人跟着她,那人腳步太小心,她回頭卻只看到小巷空蕩。

好在還不算晚,返程難度不大。

但天都是一下子黑的,她剛走沒多遠,路就看不清了,有路燈也只泛出微光,勉強照出牆壁的塗鴉。

她開始跑,陌生的腳步聲緊随其後,逼她跑得越來越快……

她知道巷口往左有一個派出所,她還記得以前參加防身夏令營學了一點三腳貓……

她亂想着,突然被人抓住胳膊,她反應快,立刻把書包甩過去。

那人只是攥住她的書包帶,慢慢松開了她。

她晃了下手機,是同學校的游風。

他穿着白衣服,背着琴,額頭有發帶,手腕上纏着好多根鏈條,勉強看到的臉很不耐煩。

即便這樣,夏燈也還是放下心來。

但游風好像不是來找她的,讓她認清他不是歹人之後轉身走了。

天很黑,夏燈快步跟上他,一擡腳發現自己的腳崴了,但又不能慢下來,于是第一次,她拉了下男生的衣擺。

游風回頭,耐性屈指可數。

“對不起……”夏燈鼓足勇氣問:“你能不能走慢點……等等我……”

游風面無表情。

“我的腳崴了……”

游風往懷裏甩手,把衣擺從夏燈手指間抽回來,聲音比突然黑下來的天還讓人膽寒:“幹我吊事。”

夏燈看着他走遠,牆上塗鴉沒了白天的氛圍和藝術感,只剩下恐怖和猙獰,剩下一雙雙奇形怪狀的眼睛……

她不能留,厚着臉皮也還是跟了上去,腳疼也跟上去。

只是沒想到後面的路游風走得特別慢,比她個崴了腳的人還慢。

走在游風身後,向上看到他戴在頭上的發帶,夏燈突然想起趙苒說游風又打架了,額頭受傷了。

她忍不住想,他戴發帶是為擋住額頭的傷口嗎?

她不知道,只知道那天她安全回了家。

第二天司機還是不能去接她,而她已經不準備再走那條小道了。

可是那天運氣不好,下了雨,校門口車很多,卻沒一輛是空的。

她打不到車,雨也沒有停的意思,她不知道要怎麽辦,游風拿着傘從旁邊便利店出來,手裏拿着打火機和煙。

她一瘸一拐地走過去,擋住他的路,逼停他又覺得不禮貌,立刻讓開。

他也真的立刻走,問都不問她幹什麽。

她只好又拉住他的袖子,再次逼停他。

他回過頭時的神情實在是可怕,好像很讨厭跟她産生什麽交集。

她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她不怕,但有些人氣場太強大,就是會掩蓋她的不怕。

雨特別大,他的傘卻能裝下他,和她。

她沒有看他,聲音不大:“你可以再等等我嗎?”

嘩啦啦——

雨掉在水泥地磚,濺濕了他們的褲腳。

喇叭聲在堵着的車隊裏此起彼伏。

夏燈的聲音幾乎要被淹沒在嘈雜的一切裏:“沒人來接我,我可能還要再走一回那小道……”

游風沒有答應她。

但也沒拒絕。

那天雨一直下到半夜,剛剛好就是游風送夏燈到家的時間。

不久夏燈再走那條小道,再撞見游風,遞給他一瓶水,他沒接,還讓她滾開,之後就再也沒梵興路到問安巷的記憶了。

除了有一次坐在車裏,問安巷的方向聚了很多人,警車的鳴笛也一直在主路上重複,她媽說來時看那邊出了事故,血泊中躺着人。

她甚至沒有再問一句,什麽事故?大人?孩子?

……

如果不是游風問,還需要我再等等你嗎?夏燈這種選擇性記憶,可能再也不會想起她曾對游風說,你可以再等等我嗎?

如果不是賀仲生大發慈悲揭破這件事,不知道夏燈還要任記憶捏造游風過去的形象多久……

原來那為數不多的幾次走小道,不是因為小道更近,是因為有游風在身後,所以她不怕天黑路長,塗鴉乖張。

那句“滾開”是做給壞人看的?

或者是讓她意識到不熟的人都很兇,讓她自覺遠離?

她不知道,但他能為了她讓自己深陷困境,自然那些兇巴巴的話一定不是因為讨厭她。

可是她忘了。

就像忘記經過她生命中的大部分人那樣,忘了。

她把她的騎士忘掉了。

每一次都忘掉了……

其實她才很壞吧?

哪有她這樣的女孩子?

寂靜。

漫長的寂靜。

感覺天都要黑透了游風才說:“忘了。”

房間裏沒有開大燈,只有吧臺上方的條形吊燈發着微弱的光,夏燈看不清楚坐在沙發上的游風的臉,只能看到他像是尺子比着剌出來的下颌線,一切不顧身體情況急忙跑來的沖動行為,都變得可笑起來。

她明明帶了劈天蓋地的勇氣。

可他不要跟她說……

背在身上的手停止了小動作,夏燈也準備離開了。

她就不該來。

剛轉過身,身後傳來一點動靜,還沒來得及扭頭,就被人從身後摟住了,他的呼吸是白茶味道的,鋪在頸上癢癢但清甜。

她沒有再動。

身後的人抱怨:“你就問一句?不答就不問了?賣菜的都至少問兩句你買不買,到我這裏不配你多問一句了?”

“……”

“再問一遍。”

夏燈突然一掃沉郁、煩悶、自我懷疑,心頭反而升騰起一股鑽入水裏的愉悅和閑逸。

她可以随時随地感到寡淡,但只要去游泳,寡淡就會被強制停止工作。

被水包裹時,她會覺得那是無聊的一生當中最有趣的部分了。

她現在就有那種只有水能帶給她的愉悅,也覺得生活好有趣,可她沒有在泳池,她在游風的懷裏。

在她有些怨氣的音色溫郁的俊俏的男朋友的懷裏。

“問什麽。”她對這種愉悅感到陌生,決定先往下壓。

游風握住她的手,手臂用力,筋很明顯,她更像嵌進他懷裏:“沒有就別問了。”

他這麽一說,就顯得夏燈壞,很壞,像個罪人。

最近她越來越能反駁別人了,以前別人說什麽都無滋無味,現在這樣的她越來越少見了。他不讓她問,她偏問,就從他懷裏轉了身,仰頭看他:“我是要問你沒長嘴……”

游風吻住她。

他很熟練,夏燈在他的唇貼住自己的以後,要問的事好像不重要了。

“你說我長了嗎?”

游風還給夏燈擦了下唇角的一點點水光。

“……”

夏燈不看他了,姿勢變成了面對他胸膛:“我是說問安巷因為我打架的事,你明明可以告訴我的。”

“也不是很重要。”

游風的輕描淡寫,讓夏燈又擡起頭:“你當時都那樣了!這不重要那還有什麽重要?”

“你沒有事重要。”

“……”

夏燈的勝負欲、所謂的要強,都沉寂了。

風把窗簾吹得跳舞,長條吊燈搖晃,燈影在牆上和地上。

夏燈第一次,不是在安慰,只是作為一個女朋友,牽住她男朋友的手,靠在她男朋友的胸膛,緩慢輕量的話都說進他心口:“可不可以再等等我。”

等我走得足夠快,快到可以跟上你。

我會一點一點填上心裏的海,風都收集入耳,浪都埋進平原。以後蔚藍的盡頭不再是港灣,潛水艇也可以只潛進一個人的眸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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