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船燈偏離了航線(9)
但他沒有。
游風沒帶夏燈回去,夏燈還是回家為父母做完了那頓飯。飯桌上他們恢複平常的相處,爸爸仍然用公筷給夏燈夾了菜。
父母沒再提夏燈談戀愛的事,夏燈也沒再說。
回到房間,躺在床上,夏燈看着游風發來的“到了”,沒回。
其實不久前,如果游風把她帶走了,也就帶走了,就當是她遲到的叛逆,她也沒那麽抗拒,但他沒有。
游風的理智又讓她想到小時候,他冷靜地說,暫時不能脫離就盡量忍受,避免反抗帶來更慘烈的下場。
其實他一直理智,從小到大。
那他失去理智般的打人,是不是說,她的遺忘确實傷他很深?
明明都翻篇的事,又想起來……
想它幹嗎?
媽媽在這時進了她的房間,她坐起來:“媽。”
“午睡嗎?”
“不太困。”
媽媽走到她床邊:“怎麽見面了也不開心呢?”
夏燈怔了一秒,意識到媽媽知道游風來過了,但阿姨不會說,那是他們在車庫門前見面被爸媽看見了?他們當時在露臺?
媽媽揉揉她耳朵:“從你出門,被那男生抱住的時候,我跟你爸就很不幸地目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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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攔了半天你爸才沒去撞破你們,又勸了半天才有了剛才那頓和諧的飯。”媽媽又說。
那不是都看見了?
夏燈要把腦袋紮進雙腿間了。
“這男生也夠膽大,居然想就這麽把你帶走,真不怕以後我們連家門都不讓他進?還是說他有信心能說服我們?”
夏燈捕捉到一些信息,擡起頭:“可是他沒說把我帶走的事。”
“那是因為我露了面,讓他看見我了。”
游風看見媽媽了?
“我上來,是跟你說,乖乖在家幾天,再去看那男生。當然你現在去看他也行,就是我得考慮我老公受傷情況,不能任由你傷。”
夏燈被說得好沒良心,但她一直最在意爸媽了:“不用看他……”
“哦不用,那是誰一直抱着人不讓走?”
“……”
媽媽看夏燈愧疚得不說話了,坐下來,跟她說:“開玩笑的,知道你不會為一個男生忽略爸媽的感受,不然也不學做一桌子菜。聽阿姨說手都被燙了兩個泡。”說着要看夏燈的手。
夏燈手往後縮,不想被看到:“沒。”
“夏燈的爸媽,當然凡事都會以我們夏燈的意願為主。”媽媽摟住夏燈的腰:“你爸給你夾的那筷子菜,就是他的态度。”
媽媽離開很久,夏燈坐床上愣了很久。
她是怎麽突然變成現在這麽寡淡的?明明有那麽愛她的爸媽。
最初遇到游風時,是她最燦爛的幾年,後來呢?
後來是怎麽了?
她好像把原因忘掉了。
但能被她丢掉的記憶,應該不重要吧?
還沒想太多,游風給她發來視頻,是他吃飯、洗澡、躺到床上的過程,像是彙報一樣。
她腦袋裏亂七八糟的東西一下被清空,回複他:“吃了就睡,三個月之後真的不會長好多肉嗎?”
“仨月也不長,到時候你再看。”
夏燈躺下來,回過去:“你這麽自信?”
“情緒是食欲的克星,也阻礙腸胃的消化吸收。”
“養傷又不出門,也會情緒不穩定嗎?”
“但也見不到人。”
“你還想見什麽人嗎?”剛發過去,夏燈又迅速撤回了。
但游風看見了,還回複了:“你說呢?”
夏燈翻個身,趴在床上,小腿翹起來,臉埋在枕頭中間一會,然後起來,回:“我睡覺了。”
“好。”
夏燈把手機放下,蓋上了毯子。
也就半分鐘,她又坐起來,拿起手機,随意拍了張照片,給某個人發了過去。
游風發來:“?”
夏燈說:“禮尚往來,我也彙報一下。”發完把手機放一邊,毯子蒙在了臉上。
游風可睡不着了。
他看着夏燈這張照片,精神抖擻,還能再攻克幾個力學難題。
但是看着她,還有餘力解題嗎?
最後他把她發來的照片設置成了壁紙。
還有屏保。
覺得缺了點什麽,又撤下,在空白的地方畫了個箭頭,打上:我的。
果然舒服了很多。
重新躺下,他盯着燈,發起呆。
她終于是他的了。
這兩個月,夏燈稍微有點空閑都用來陪伴、照顧游風了。
游風為了回報女朋友,給她寫了個海底的小游戲,傳到了軟件商店。
夏燈一開始說無聊,後來玩兒可勤。
游風寫了很多角色和皮膚,不能購買,只能通過觸發特殊任務解鎖,夏燈就很想要滿級的潛水艇,但根本沒有升級任務,完全是Bug。
她就跟游風反映了這情況,磨他給她作弊。
本來也是給她寫的游戲,她想要,游風就通宵達旦抹除了限制。
夏燈看他受傷還那麽辛苦,主動親他的頻率都高了。
幾天之後,她意識到邏輯漏洞,他明明就可以不寫限制,畢竟只是做給她,又不是要拿去賣錢,那些角色、皮膚寫進她賬號不就好了?
醒悟過來的她,冷了游風好幾天。
游風一瘸一拐給她做了餅幹,這茬才過去。
他們相處越來越親密、自然,有時候在同個空間,安安靜靜,各做各的,也沒一絲尴尬別扭,相反像愛情早進化成親情似的老夫老妻。
一起時可做的就多了,會偎在一起看投影,拿着手柄打游戲,到平層露臺的望遠鏡下看星星。也會在路燈下跳舞。
他坐着輪椅,她坐着他的那種懶人式跳舞。
游風偶爾會跟她講銀河系,告訴她人造電子波所能感知到的宇宙,一千億顆星體能存在的任何可能。
但他很少說他每天在做什麽,以後可能會做什麽。
夏燈也沒問過他,大概只是他透露的一點,就足夠她思考上很久。
她也會和他說人性,講哲學,講沒有絕對的道理。越是習慣于質疑別人,越是證明見識淺薄。只走一條路的人,肯定不相信其他路或許更近。
還告訴他,人為什麽會越來越冷漠,因為熱情的成本太高了。
游風也會陷入她的陷阱,後知後覺地醒來,再看向她時略有驚色。
他們就這樣,被良性的關系綁得越來越緊。
愛情能讓人變得更好突然不再是一句空話。
眨眼兩個月過去,游風用完美的體魄诠釋了骨折、骨裂對人的影響或許很大,但也可以很小。
夏燈最後一次陪他複查,醫生看片子說骨折線沒了,基本愈合了。
兩人出醫院就去跳傘了。
他們在山林酒店的露天湯泉裏做愛,用了不知道多少盒安全套,多少副指套,撕壞了多少蕾絲邊的底褲,掐紅了多少次彼此的腰,抓破了多少肩膀和後背的皮膚,嘬吸了多少枚紫紅的吻痕……
夏燈是敏感的,游風就變溫柔了,雖然只有前戲溫柔,後面一進入,他就不是人了。
但可能因為太多次了,習慣了?要不就是前戲太久了,給夏燈适應的時間太長了,她沒有那種無法接受的疼了。
行動方便以後,他們去圖書館,去健身房,偶爾去逛街,牽着彼此的手,回頭率高得離譜。要是一個去衛生間,另一個等待,遇到搭讪,都不用拒絕,衛生間那個一出來,搭讪的就走了。
他們的配已經不止于外表,別人一看就知道根本介入不了他們。
他們也會去夜場喝酒,游風會緊緊牽着夏燈的手,夏燈會看到投向他們的眼神的畏懼。
夏燈去過酒吧,各種風格都有體驗,但難免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跟游風在一起好像不用擔心會有危險。
哪有人能比他危險?
這人往那一坐,夏燈就比被八個保镖保護還安全。
夏燈陪他去跳傘、騎馬、射擊,他也會陪夏燈去游泳、潛水、極限俱樂部滑滑板。
兩個都不是很喜歡管閑事的人,碰見別人被欺負,還是會出手。只是游風會不可避免地陰森沉郁起來。
他怕下次被堵在牆角的是夏燈,而他來不及前往。
夏燈告訴他,她知道自己是羊,所以不會去狼堆嚷嚷自己是羊。
理想的世界可能是女孩子在夜場不用擔心遇到危險,穿裙子路過地痞流氓的地盤不用擔心被騷擾,但終究是理想。
非要在現實撥動這根弦,等受到傷害、狀告無門時,一定會被現實教會,永遠不要淪為口號的犧牲品。
短短一生,實在不夠承受以身涉險的代價。
所以她根本不會一個人在一個危險的時間前往一個危險的地點。
游風說,可生活充滿無妄之災。
夏燈也說,可是不能因為害怕被傷害就不出門了。
游風就沉默了。
夏燈告訴他,如果真的是無妄之災,那根本不會因為有他保護,她就能幸免于難。如果只是勤懇本分地生活,也還是沒被眷顧,遭遇了傷害,那麽,哪怕用一生的代價她也堅持不做一個沉默者。
永遠不會以身涉險,但也永遠不會對降臨到頭上的惡勢力屈服。有這份不怕代價戰至終章的勇氣,自然不會再擔憂明天了。
游風被說服了,也後知後覺地發現,他跟夏燈可能會有分歧,但有出奇一致的三觀。
以前光想情愛,沒考慮過這些,現在知道,原來拯救和被拯救的關系,從一開始就是同一個世界的人的相互吸引。
她懂他,所以才救他。
如果他們的手可以一直牽在一起,那确實不用擔心明天的荊棘野和火焰山,它們根本不算難于跨越。
游風最後一次複查前,夏燈爸媽因要去塗州見朋友,提前離了北京,游風跟夏燈商量好去見她爸媽的計劃也就這麽擱置了。
等他倆回塗州已經是九月末了。
沿海城市更早進入秋天,夏燈下機就感到一陣涼意。
游風拉住她手,一手拿着錢包,兩人的票,兩人的手機,胳膊上挂着她的包,她給室友帶的東西,一手給她穿上了他的外套。
夏燈站着不動,由他穿好。
游風給她穿好,她還一副睜不開眼的樣子。
他要牽她的手,她也是慢半拍:“困。”
他親了她嘴唇:“醒沒有?”
“醒了。”夏燈淺淺地笑了下。
機場出來,他們打了車。
很快車到了,但司機找不到他們的位置,需要他們走出他們所在的網約車等候區,到大路上來。
游風就跟夏燈說:“我去接一下司機,在這兒等我。”
“好。”
游風一走,一直在他們旁邊的一個個子不高、不算臃腫、黑褲子、白襯衫、紮藍條領帶、背個雙肩包、戴着眼鏡、有些胡茬的男人就把手伸向了夏燈。
夏燈被碰到胳膊,自然躲開,扭頭之前就已經徹底醒了。
那人說:“我看你要摔倒了,扶你一下。”
“不用。”夏燈分得出是扶,還是摸,但沒挑破。
旁邊沒人,仿佛給那人壯了膽,他又把手伸向夏燈。
夏燈立刻後挪,正好左邊來了人,她兩步上去,攔住他們:“您好我問下……”
“欸操!兄弟你要幹什麽——”
她還沒說完,身後傳來一聲叫喊,扭頭就見那人趴在地上,眼鏡飛了,碎了,嘴流血了。
游風一腳踩在他胸上,俯身攥着他領子,照着臉狠抽了一巴掌。
被夏燈攔住的人,見這場面,匆匆走了。
這區域沒別人,游風把那人收拾了一頓,也沒人看見,司機找來及時,他還能回身牽起夏燈的手,把她領到後座車門前,開門:“你先上車。”
“行了。”夏燈在車裏,握着游風手腕。
她這樣說,游風就沒返回,随她上了車。
司機發動車子,往塗州市裏駛去。
他們沒再提起這個插曲,好想它沒發生。
其實是彼此都能接受這種意外了,也知道怎麽在不傷害自己的情況下解決了。
有了這份默契,遇到事情只需要痛快處理,結束就掀過這一頁。
快到市裏了,夏燈也把游風胳膊枕麻了。
她現在不會不好意思了,還學會抱怨了:“太硬了。”
“誰讓你枕了?”
夏燈扭頭看他,只看他,不說話。
游風不用別人提醒,自己就會認慫:“枕,胳膊長在身上就是給你枕的。”
司機都笑了:“小夥子覺悟挺高。”
到西澳校門口,兩人下了車,游風給夏燈戴上檐帽,包也給她:“結束打給我,我接你。”
“嗯。”
本來要回家的,但舒禾和程程預訂了飯店,要跟她吃飯。她拒絕的話還沒打完,舒禾已經來電哭了,不吃這頓飯過不去了,也就應了。
傍晚時候,西澳門口人正多,許久不露面的游風和夏燈一起出現在校門口,俨然一番宜人景象,收獲的目光不要太多。
夏燈背好包,問游風:“你回學校還是家?”
“沈佑找我。”
“好。”
“你們說好去哪兒吃?”
“新開的那個小柳家。”
“步行街那個。”
“嗯。”
游風停頓片刻,說:“現在走嗎?我送你們,正好車在停車場。”
“送我們?”
“送你們。”
“你不是要去找沈佑?”
“不管他。”
“我問問她們。”夏燈說着在群裏發了消息,但沒點回聲,以為她們不想,對游風說:“她們不太喜歡你,理解一下。”
剛說完,舒禾發來語音:“啊——我靠!活的游風!在哪兒呢!”
“……”
夏燈立刻關了。
“确實不喜歡我。”游風點點頭。
“……”
舒禾和程程早就提前到了小柳家,但這依然不妨礙舒禾在包廂裏表達激動,非要夏燈把游風帶來。
程程一直在邊上搔耳朵:“你還能再大聲兒一點嗎?”
舒禾沒想到啊:“今天你倆男朋友都來,會不會出現那種,為在女朋友室友面前露臉,瘋狂讨好我的局面?”
“這才六點,離睡覺還早着,這會兒就做夢合适嗎?”
舒禾聽不進去:“不行我得去補個妝,萬一他們倆帶兄弟來呢?那我脫單指日可待啊。”
“你可別折騰了小祖宗。”
舒禾已經拿着包出去了。
程程不管她了,拿起手機,在男朋友的頭像上猶豫,遲遲未點。她不知道要怎麽跟他說,夏燈把游風也帶來了。
她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她男朋友發小跟齊征很鐵,齊征又對夏燈死纏爛打過一段時間……
要是光夏燈就算了,她不見得記得這人,游風的話……
她正煩得慌,舒禾回來又拉着她說話:“我剛在走廊看見有兩個女的跟一個特帥的老男人要微信。”
“多老?”程程很敷衍。
舒禾啧嘴:“你不是很饞老男人?這是有對象了就失去本能了?”
“那不問你了,多老的。”
舒禾回想:“看着三四十歲?差不多。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那男的拒絕加微信的理由是,他女兒跟她們一般大了。”
她說完就笑:“笑死人。”
程程這才感興趣了:“女兒都很大了還能被要微信,那得多帥?”
舒禾站起來,拉着程程往外走:“就到頭那個包廂,咱倆假裝不經意地路過,看能不能看見。”
她倆剛從包廂出來,那老男人正好從衛生間的方向走過來,舒禾戳戳程程後腰,暗示。
程程看見了,頗受震撼,跟舒禾使眼色:有感覺了!
老男人路過的時候,她倆假模假式聊天。
等人家走過去,又開始欣賞他筆挺背影。
這還是舒禾第一次理解程程,原來男人有點年齡這麽有味道啊。
她們正看着,夏燈和游風從前邊拐角處出現了,夏燈的包正在游風手上挂着。
舒禾舉起手,剛要叫人,他們已經停了。
那老男人也停了,他們仨面面相觑上了。
她們還沒來得及詫異,這三人認識?就見夏燈緩慢地把包從游風手裏拿了回去,微微低頭,跟那老男人叫了一聲:“爸。”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