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所有的幻想、過去、回憶,都在驟然亮起的燈光中消失。

顧意真也随之清醒。

他的心在看到趙徽的一瞬間,不由劇烈地跳動了一下,但很快恢複了平靜。

無聊的娛樂結束了,接下來是社交時間。周圍的人大多站了起來,朝周太太那邊走去。

周太太略有些得意地繼續介紹着。

趙徽在國外創業多年,白手起家,如今資産不計其數。這次回來,據說是為了尋找投資機會。但在秀水的幾天,趙徽似乎很忙,各家公司遞出的邀請函一封又一封,他都以有事要忙的借口推脫了。

周太太的丈夫對此也有興趣,所以周太太便也順勢邀請趙徽參加這次晚宴,其實沒報太大希望。結果趙徽突然前來,雖然遲到了一些,但不會有人在意這些細枝末節。

顧意真也擡起頭,他又眨了好幾次眼,像是需要适應刺眼的燈光。

視線從模糊變得清晰,顧意真看到在人群簇擁中的,趙徽的臉。

趙徽穿着合身的西裝,身形高大勻稱。他半垂着眼,看了一眼泳池邊的人群,這是他的習慣,每到一個新的地方,總要将周圍的環境仔細觀察一遍。

顧意真有點失神,想着這個人怎麽好像還是和以前一樣。

但這樣的打量也僅此而已,趙徽的目光大致地掠過每一個人,那些粼粼的光和樹影,并未做任何停留。

顧意真愣了一下,本能地往後退了退,重新被陰影吞沒了。

周太太的話停下後,不過一兩分鐘,周圍的人便湧了上去,和趙徽搭話。

至于說了什麽,離得很遠的顧意真聽不到,但他看到趙徽緩緩皺起的眉,這是他不耐煩的前兆。

顧意真知道,趙徽不擅長社交,讨厭沒有意義的閑聊。

Advertisement

這樣的社交場所,他幾乎從不會來,也很難和人打好交道,就算對面的人數不是這麽多,而是一個,趙徽都有很大概率表現出他在某一方面的社交障礙。

在大學時,趙徽第一次和投資人約在咖啡廳見面,顧意真就坐在鄰桌。

為投資人展示産品時,對方有很多不解之處,趙徽的語氣算不上好,僵硬地為對方解釋那些在他看起來很容易的問題。

顧意真表現得遠比趙徽要緊張,他很擔心趙徽的态度導致投資人心情不佳,直接否定他的作品。

但結果是好的,趙徽在某些方面确實有所不足,但在學習和專業上,有卓越的天分,他沒什麽口才,甚至連口語都不算太流利,即使如此,他還是打動了投資人。

趙徽獲得了人生中第一筆投資。

當時的顧意真不會想到趙徽以後會有在外人眼中看起來多麽了不得的成就,投資人一離開,他就走到趙徽的那張桌子,坐在對面的位置。

趙徽推開顧意真眼前的咖啡,沒有什麽顧忌地坐到了他的身邊。

趙徽問:“顧意真,你很開心嗎?”

顧意真點了下頭,他想抱怨趙徽怎麽能那麽和投資人說話,但最後只是說:“我好緊張。”

趙徽沒有緊張,緊張的人、害怕失敗的人是顧意真。

趙徽握住顧意真微微潮濕的手,旁若無人一般,很輕地吻了一下他的指尖。

顧意真瞪圓了眼,覺得有點癢,但還是沒有抽回手。

為了慶祝這次成功的會面,顧意真又點了個蛋糕。

分食蛋糕的時候,顧意真終于還是沒忍住提到趙徽的态度問題。

趙徽并不覺得自己有錯,他有種理所應當的傲慢:“他要投資這個項目,事先總要有所了解。”

顧意真用掌心托着臉頰,偏頭看了趙徽一小會兒,不太認真地問:“趙徽,你是不是覺得大家都不聰明?”

他頓了頓,列舉了其中一些:“投資人,你的同學,還有我。”

趙徽沒有在顧意真面前抱怨過任何人。但約會的時候,顧意真偶爾會看到趙徽對同組成員的小組作業作出諸多修改意見,再發送回去,讓對方重做。

那些對于趙徽而言很簡單的事,對很多人都非常困難。

趙徽反駁顧意真的角度很特別,他說:“你又不是學這個的。”

顧意真仍不滿意。

十七歲的第一次戀愛,顧意真表現得很缺乏愛,像是突然受到關注的小孩,為了證明自己的特別,證明對方有多喜歡,時常會有無理取鬧的舉動,但他不是真的那樣的性格,只是希望趙徽多哄哄自己。

而趙徽的性格和一般的Alpha不太一樣,不會甜言蜜語。

顧意真作出幼稚的假設:“如果我是學這個的呢?”

趙徽皺着眉,像是遇到一道很難解決的題,他想了好一會兒,才回答顧意真:“你不适合。”

顧意真有點不高興了。

趙徽繼續用很肯定的語氣說:“不是因為你笨。”

他替顧意真擦去嘴角的奶油,微微擡着下巴,似乎很有自信:“如果你真的學不會,我會教你。”

趙徽也會在顧意真不切實際的假設上想了很多,即使這些都是空中樓閣,他最後說:“我成績很好,可以教會。”

哄人的甜言蜜語還是不會說,但簡單的幾句話,還是令顧意真無比心動。

其實對于顧意真而言,趙徽浪不浪漫都無所謂,他當時真的很喜歡。

可現在是十一年後了。

顧意真看到趙徽站在原地,他的眉頭沒再皺起,雖然神情稱不上溫和,但也可令人接受了。

趙徽用熟練且無意義的社交辭令打發了那些人。

顧意真才有了很真實的感覺。

無論過去如何,他和趙徽之間所擁有的,不過是一段十一年前的短暫戀愛。

顧意真快樂的記憶很少,所以還記得。但對于趙徽而言,很大概率不是這樣的。

顧意真沒有特意關注過于趙徽有關的事,但偶爾也會在不經意間看到,趙徽不常出現在報刊雜志或廣播電視中,但作為龐大公司的領袖,他有不得不接受的采訪。

那些只言片語透露着,在過去的十一年裏,趙徽擁有了普通人可以想象的一切。

雖然沒有與趙徽家庭生活有關的信息。

戀愛時的快樂很多,但很多時候,顧意真覺得趙徽是一個不浪漫的愛情絕緣體,他們之間的戀愛好像也只是一次意外,後來又重回正軌。

顧意真端起杯子,慢吞吞地飲了一點酒。

他的回憶戛然而止,情緒莫名的低落,但這不是別人的錯。

顧意真只是,只是有點不開心。

過去毫無意義,而現實則必須面對。

在顧意真的人生中,沒有親近的朋友和家人,所以也幾乎未曾和別人提起過趙徽。這一次不合時宜地回憶過去,又湊巧被趙徽撞到。

顧意真不知道趙徽有沒有聽到,或許有,或許沒有,或許趙徽已經不記得那些,但他不會忘掉顧意真。顧意真又這樣的自信不是因為他自作多情,或是他們之間有所謂的海誓山盟,而是趙徽的記憶真的很好。

分手後,結了婚,還會提起十一年前的初戀,的确是一件令人尴尬的事。

顧意真放下杯子,從另一個出口離開,花園很大,他沿着小路走了一會兒,停在一條長廊裏。

遠處閃爍着明亮的燈光,衣香鬓影,杯觥交錯,美好得像是一場夢。

顧意真伏在圍欄上,心髒勻速地跳動着。

與趙徽再見的事,在顧意真不足二十歲時的夢裏有過很多次。醒來後也沒有覺得傷心難過,等到年紀漸長,連遺憾都逐漸消失。

顧意真曾覺得那些都不重要,但總是會想起,現在則想要全部忘掉。

太狼狽了。

顧意真的酒量不佳,喝了幾口後頭就很暈了,他閉着眼,準備休息到宴會結束後離開。

不知過了多久,顧意真聽到一個人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自己面前。

他慢慢睜開眼,趙徽站在他的面前。

顧意真怔了怔,他像是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趙徽為什麽會在這裏。

趙徽俯下.身,他的袖扣是很閃的綠寶石,令顧意真莫名地想到過去,趙徽第一次見投資人的時候,在外面租了一套廉價西裝,顧意真嫌那套衣服太差,但趙徽這樣的臉和身材,衣服只要算得上合體,穿起來就很好看。不過十七歲的、毫無經驗的顧意真,在參考了網絡上的諸多意見後,還是拆了自己的首飾,為趙徽的廉價西裝縫上了袖扣。

那也是一對綠寶石。

其實沒必要那麽做,那麽差的衣服,別人也不會認為寶石是真的。

但當時的顧意真就是那麽天真,那麽喜歡趙徽。

趙徽與顧意真對視,他彬彬有禮地問:“陳太太,我可以吻你嗎?”

顧意真呆了一下,他想要說什麽,卻很難說得出話。

因為他不确定是自己瘋了,還是趙徽瘋了,他無法應付現在的場面,甚至連理解都不行。

終于,顧意真張開嘴,準備說點什麽,無論什麽都行。

趙徽低下.身,他沒有允許顧意真說話,伸手扣住了顧意真的下巴,強迫他仰起頭,接受這個吻。

在他們身後,裝點着長廊的是大片大片的薔薇藤蔓,入夜之後,花朵閉合,很輕的薔薇花香萦繞在他們身邊。趙徽用了信息素抑制貼,但他們離得足夠近,顧意真還是聞到了他身上苦茶信息素氣味。

趙徽吻得并不紳士。

顧意真喝的是果酒,嘴唇也很甜,趙徽捏着顧意真的臉頰,橫沖直撞地撬開他的唇。在不配合的情況下,兩人的牙齒很重地磕碰了一下,顧意真嘗到血腥味,但不是自己的。

趙徽似乎感覺不到痛,他更深地吻着顧意真。

顧意真的心髒都微微麻痹。

這個吻持續了很久,顧意真一直試圖反抗,但作用不大。趙徽是一個成年Alpha,無論是體型還是體力,都足以完全壓制顧意真。

令顧意真放棄掙紮的是一個意外中的意外。

他聽到周太太的聲音,似乎在很遠的地方問:“意真,你怎麽一個人待在這裏?”

顧意真聽到這句話,如夢初醒,渾身一僵,他的大腦失去理智,不知道該怎麽辦。

趙徽還是沒有松開手,他似乎是察覺到顧意真的緊張,伸出另一只手,緩緩地安撫着顧意真的脊背。

長廊裏沒有燈,過于昏暗,周太太遠遠地看到顧意真身前有一個高大的身影,她對陳平開和趙徽都不熟悉,只記得一個大略的印象,都是高大的Alpha,也未曾想過顧意真會在宴會的花園上與別的Alpha有這樣親密的接觸的可能,自然而然的,她将趙徽錯認為遲來的陳平開。

于是,周太太的聲音又變得愉快:“是平開來了啊,那你們就在花園裏好好說會話。我不打擾你們了。”

顧意真慢慢放松下來,擡起本來是竭力推開趙徽的手,轉而搭在了趙徽的肩膀上。

過了很久,趙徽終于放開顧意真,他很認真地看着臉頰發紅,頭發散亂的顧意真,很輕地說:“顧意真,不要這麽不開心。”

趙徽的手掌摩挲着顧意真柔軟的臉頰,他的語調很平靜,沒有再用陳太太的稱呼,仿佛過去的一切都不存在,他只是一如往常,因為情商太低,而惹顧意真不開心,但是不知道緣由,仿佛好像為了讓顧意真重新開心起來做什麽都可以。

顧意真急促地喘息着。

就像是回到從前,趙徽是不浪漫,沒有高超的戀愛技巧,但永遠會在能力範圍內做到最好。也不是包容顧意真的不完美,或是敷衍了事,而是真的覺得顧意真什麽地方都很好,不需要改變。

趙徽總是這樣,他是一個奇怪的人,有很多常人無法理解的想法,顧意真和他交往的時候,生氣很多次,但每次都會莫名其妙被哄好。

如果是十一年前,顧意真也會被趙徽的簡單和誠摯打動,原諒他做的任何事。

但現在不是了。

顧意真眼底有些微的濕潤,他說:“趙徽,你瘋了吧。”

趙徽說:“沒瘋吧。”

“如果瘋了,就不會在這裏。”

這麽多年去過了,趙徽的确有很多改變,就像他知道顧意真已經和別人結婚,至少在道德的約束下需要表現得體面,所以在衆人面前好像很若無其事。

如果是十一年前,他不會這樣。

那時顧意真是屬于他的。

--------------------

作者有話要說:

顧意真是膽小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