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宋皎簡直要瘋了。

從顏府頂罪到進诏獄坦白舊情,從皇後賜毒到掌掴太子,這一場場下來她本以為自己已經算是百毒不侵了,沒想到在顏師母這裏栽了跟頭。

她的喉嚨發幹,心跳像是擂鼓,又像是消失不見,兩種極端情形交替,而雙耳轟鳴,眼前發花。

雙腳像是踩在了空軟的陷阱上,很快就要墜入深淵。

宋皎身形晃動,搖搖欲墜。

幸虧顏文語本來就在看着,見狀忙擡手在她腰間一攬:“你怎麽了?”

宋皎慌亂地扶住旁邊的桌面,仍是低着頭合着眼,過了會兒才慢慢擡頭看向顏文語:“難不成、難不成大人會把我……的身份告訴豫王殿下?”

顏文語凝視着她,輕輕點頭:“這是當然的了。”

宋皎張口吸氣,卻仿佛空氣已經變成了什麽堅硬的凝固之物,差點把她噎死:“不、不!”

她轉身要往外去,心裏只有一個念頭,攔住程殘陽。

顏文語順勢勾住她的手臂:“你這會兒去也晚了,老爺指定已經都說了。”

宋皎再也站不穩了,雙腿一軟,往後跌坐在圈椅之中。

顏文語的手滑到宋皎的手背上,頓覺着指尖一片冰涼,又見她臉上毫無血色,雙眼卻越發顯得烏黑起來,便回頭喚道:“蘭兒。”

丫鬟腳步無聲地走了進來,顏文語低聲吩咐了幾句,等蘭兒去而複返,手中端着個托盤出來,一碟子精致的點心,旁邊卻是一個纏枝蓮的蓋盅。

将盅子放在桌上,蘭兒看了看面如土色的宋皎,不敢多言便又悄然退了出去。

顏文語在宋皎旁邊的椅子上落座,宮扇向着那盅子點了點:“這是益氣寧神湯,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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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宋皎毫無反應,顏文語淡淡道:“再死撐,我看你必要暈過去,你要暈在我這裏,我倒沒什麽所謂,只要你願意,但可萬萬不能在外頭昏死過去。”

宋皎的唇動了動,像是要說話,又像是單純的哆嗦,終于她慢慢擡手把那湯碗端了起來。

這益氣寧神湯裏有靈芝片,蟲草參,枸杞,加小鹌鹑熬的,需要至少一個時辰的功夫。可見顏文語早就給她準備好了。

宋皎的手本是冷極了,捧着那溫熱的湯碗到底覺着好了些,她不用調羹,自己低頭慢慢地啜了口,那點暖意滲透到心裏,眼睛裏卻也有些濕潤。

顏文語不打擾她,靜靜地看她喝了幾口湯,才道:“你在那府跟诏獄裏自然是沒好生吃東西,這幾樣點心都是你的口味。”

宋皎吃不下,默默地把湯喝完:“叫你費心了。”

“怎麽,不叫師母了?”顏文語垂着眼皮,揶揄地說了句,似是而非地搖晃宮扇:“你既然叫我師母,我自然得照顧你。這不是應當的麽。”

宋皎又張了張口。

顏文語挑唇道:“我雖然料定你得知此事後不至于很歡喜雀躍,但也沒想到是這個反應,怎麽,你不願意去豫王身邊?”

宋皎道:“我……”

顏文語轉頭瞥着她:“老爺說這是最好的法子了,你總該知道他不會害你。”

“我知道,”宋皎垂頭低聲道:“老師跟你、師母,都是想保全我,是我讓你們費心了。”

“少說這些外話,”顏文語卻不以為意的:“誰還要你的感激不成,我只要你一句實話,你願不願意?若真的不願,就算豫王已經知道了你是女子,也未必就非得進王府。”

宋皎聽了這個才苦笑,她擡眸看着顏文語:“讓王爺知道我的身份就已經……夠了。”

“怎麽說?”

宋皎慢慢地坐直了些,眼睛看着前方屏風上精致的洛神像,雙眼朦朦胧胧:“以王爺的性子,未必會喜歡。”

顏文語的扇子停了停。

宋皎嘆息一般:“只怕我以後,要見王爺的面都難了。”

顏文語柳眉微蹙:“你這是何意,你難道說王爺會不喜歡、甚至遠離你麽?”

“既然是老師親自開口,王爺自然不會當面拒絕,但是……”宋皎想到诏獄裏自己差點得了的那顆藥丸,默然:“我最不想做的就是讓王爺為難。”

室內寂然,一陣風帶的博山爐裏的煙氣搖曳,是蘭兒從外頭進來。

丫鬟走到顏文語身旁,悄悄低語了一句。

顏文語眉頭一揚,秀美的臉上浮出不悅之色。

宋皎問:“怎麽了?”

“沒什麽。”顏文語垂眸,半晌才冷笑道:“如果他真的有眼不識金鑲玉,那也是他沒福,怕他以後有的悔恨去。”

宋皎怔住。

蘭兒在旁看看兩人,忙又笑道:“還有一件事,奴婢不知該不該說。”

顏文語道:“是什麽掃興的?”

蘭兒道:“是府裏頭傳回來的消息……說是咱們三姑娘哭天搶地的,鬧着要出家當姑子去呢。”

宋皎聽了這句卻把之前的那點惆悵都驅散了:“啊?顏姑娘她……這可如何是好?”

顏文語卻仿佛多了三分笑:“憑她去鬧吧,先前她也刁蠻的夠了,活該今日栽了這麽大的跟頭。”

宋皎倒是有些過意不去:“不好這麽說三姑娘吧,畢竟是你家裏的姊妹。”

“龍生九子還各有不同呢,”顏文語瞄了她一眼,哼道:“先前要定她入東宮,她那個驕橫勁兒你沒見過,我不回家去,她竟親自跑來跟我耀武揚威出言不遜,還沒嫁就已經擺出了要把我踩在腳下的架勢,如今果然是樂極生悲了,你說她不是活該麽?”

宋皎無奈地撓了撓臉頰:“唉!我也不知怎麽說了。”

顏文語突然道:“你也不用說,反正這件事跟你無關,要是那承你情的人不知好歹,就叫他自己頂上去!什麽殿下……”

宋皎聽的心驚,懷疑顏文語已經猜到了自己是替豫王頂罪,又聽她仿佛替自己抱不平,便忙笑道:“慎言,還是慎言。”

顏文語白了她一眼:“在我的屋子裏,我還不能說句實話麽?你不要以為能瞞住我。”

宋皎如坐針氈,只好起身作揖:“師母……”

顏文語擡頭,看着她帶着幾分祈求的臉色,忽然嘆了聲:“你啊……”

将臉轉開,顏大小姐的聲音如同蚊吶:“若我是個男人,早就把你……又何必給那些臭男人挑挑揀揀。”

宋皎仿佛沒聽清楚,正要再哄幾句,外頭道:“老爺到了。”

一聽程殘陽回來,宋皎的心又跳亂,她擔心豫王也會跟着一塊兒來。

不料顏文語看見她面無人色的,竟說:“放心吧,王爺已經走了。”

原來剛才蘭兒來說的就是這個消息,所以顏文語一聽就惱了:此時此刻,豫王這一走了之,不管怎麽都說不過去!

說話間程殘陽已經邁步走了進來,顏文語緩緩起身,宋皎早就躬身行禮。程殘陽示意她免禮,又走到夫人身旁,溫聲問:“你午飯就沒吃,這會兒可好些了?”

顏文語垂眸道:“只是受了點熱,不礙事。老爺不必挂心。”

程殘陽颔首,掃了眼桌上的湯碗,又回頭看宋皎,笑藹藹道:“王爺才有急事先去了,叫我跟你說一聲。”

雖然程殘陽的借口上佳,但宋皎何等聰明,心裏早已冰涼,臉上卻還挂着笑:“殿下自然是日理萬機的。”

顏文語攥着扇子,忽然說:“送到嘴邊的東西總顯得便宜,可連誰是真心的對誰好也不知道,那就叫人無話可說了。”

在場的沒有一個傻子,宋皎明白這話,程殘陽也懂,但程大人卻若無其事的笑道:“不至于,大熱天的你本就身子欠佳,又何必動肝火。”

宋皎也笑說:“就是。所謂‘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又何必先傷了神。”

顏文語嘆了聲,将扇子放低,邁步進內去了。

剩下程殘陽跟宋皎面面相觑,頃刻,程殘陽道:“你是不是怪我自作主張?”

宋皎雖不贊同程大人的行事,但對方是自己恩師又是一片庇護之意,又如何能責怪?她垂首道:“我只覺着拖累了老師。”

程殘陽道:“休要胡說。”

頓了頓,他道:“這個結遲早要解開,豫王殿下雖一時難以接受,但假以時日他必然想開,總比他錯聽人言鑄成大錯要好,你可懂這話?”

宋皎即刻想到豫王在顏府收手的遲疑,以及皇後所賜的那藥丸:“老師……”

程殘陽道:“你聰明伶俐,生得又好,是萬中挑一之人,扮男子當然是太過矚目,容易引發非議,要是殿下真能下定決心,恢複你女子身份,卻是天定的姻緣,而且太子那邊也自無計可施。”

“我、”宋皎只能以強笑掩飾:“只怕沒有那個福分。”

“夜光,我只子勵一個兒子,并無女兒,早就把你視若己出了,”程殘陽擡手在她的臂上輕輕地拍了拍,語重心長的:“雖然你跟了豫王才是最好的,但若是此路不通,為師也一定會盡力保全你。”

有了這句話,宋皎還能再說什麽,而且有了這句話,別說程殘陽自作主張曝露她身份了,就算叫她去死,她也一句怨言都沒有。

在離開程府後,宋皎見到自己的侍從小缺,小缺先前來報過信後,便回了府一趟,又去诏獄外打探消息,聽聞宋皎跟着豫王車駕到程府這邊,才忙馬不停蹄又趕了來。

宋皎忙了這半天,着實累了,雖然知道回府去必有一番聒噪,但終不能讓母親擔心,正要叫小缺雇車,程府的車轎已經備好了,說是夫人吩咐要送她回府的。

宋皎心裏實在感激顏文語的細致,摸了摸胸口,想起那碗湯,在這許多的不如意裏好歹有些慰藉。

她在車內盤膝而坐,打開手帕,裏頭是幾塊從顏文語房內帶出來的點心,撿了塊棗泥酥。

宋皎吃了兩口,只覺甜酥可人,将脊背靠在車壁上,慢慢吞咽之際,耳畔突然跳出那兩句:“若我是男人,早就把你……”

吞咽的動作停了停。

當時她并不是沒聽清,只是不想聽清而已。

此時馬車已經将到宋府,馬車才轉過街,外間跟随的小缺就發現不對:“這是怎麽了?”

宋皎探頭往外看,卻見前方街上許多百姓圍的水洩不通,好像有什麽大熱鬧可瞧,小缺道:“主子,怎麽看着好像是咱們府……”

正說着,就聽見路邊一個行人議論道:“是什麽人這麽強橫,天子腳下也敢這麽胡為?”

另一個道:“宋府好歹也算是有頭有臉的,大公子還在禦史臺,怎麽青天白日就有人上門來……聽說整個府都給翻過來了,東西都砸了個稀巴爛!”

宋皎正把半塊荷花酥塞進嘴裏,聞言差點把自己嗆死,她用那只闖過禍的手捂着嘴,畢竟做賊心虛,心中即刻跳出那個獨一無二的人選。

她當然擔心府裏的情形,但這會兒更想的卻是趕緊調頭逃走。

偏偏不知是誰認出了小缺,叫道:“咦,那不是宋府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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