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宋皎給盛公公拽着飛奔進了殿內, 手腳都有些不太受用,暗暗叫苦。

之前陶避寒一言不合就要捆綁,宋皎見勢不妙, 只得主動舉手表示配合。

陶避寒見她倒也識相, 這才沒叫下屬幫忙,悠閑自在地給她捆了個精致而可靠的繩扣。

而且一路上, 陶避寒的眼睛時不時地望她身上打量,看的宋皎心裏發毛。

宋皎打定主意,以後務必得繞着陶少卿走,這小子看着乖巧, 其實有點瘋,蠻不講理的程度僅次于太子殿下。

好不容易,盛公公總算放開了她, 宋皎趕緊揉揉自己的手腕,委婉地表示抗議:“公公, 這是做什麽?好好的太子殿下……用的着下官來伺候麽?”

盛公公站住腳,上下打量了她一會兒:“要不是我沒法子,怎麽會叫人把你弄來?這是非常時候, 也顧不得那麽多了。”

宋皎聽的沒頭沒腦:“什麽非常時候?”

盛公公嘆了聲:“你來。”示意她往前走了幾步,撩開垂落的帳幔。

宋皎順着向內看去,卻見裏間的榻上,竟是太子殿下躺在那裏,他安靜地合着雙眸, 如果不是臉色過于蒼白, 宋皎必以為他是懶覺未起。

“殿下這是……”宋皎突然想起在大理寺的時候陶避寒無意中的一句話——“殿下都那樣了還惦記着你”,她驚了驚:“殿下怎麽了?”

所謂“家醜不可外揚”,但盛公公卻顧不得這個了, 他低低的對宋皎道:“你進去看了就知道,殿下受了傷,傷的還不輕。”

宋皎瞪圓了眼睛:“這是什麽話,怎麽傷着的?”

她不信這世上有人敢對趙儀瑄動手,心裏只管想是意外負傷,可什麽意外會導致“傷的不輕”。

盛公公默默:“是被人打的。”

“啊?”宋皎呆了:“是誰敢……”

Advertisement

忽地,先前在皇帝面前的一幕飛速地自腦中掠過,不等盛公公開口,宋皎道:“難不成是……皇上?”

盛公公沒想到自己還沒說,她就已經猜到了,果然是個聰明之人。

他嘆了口氣:“可不是麽?竟然連你這麽一個外臣都能輕易猜到,皇上對太子如何,這不是一目了然了麽。”

宋皎咽了口唾沫:“這次、是為什麽?”

反正一個說也是說,盛公公道:“還不是為了太子妃的事兒?皇上跟皇後娘娘想讓太子殿下娶顏家的那三姑娘,殿下不肯。”

宋皎嘴巴微張,一時不知從何說起:趙儀瑄不想娶顏文寧?這……太子殿下的脾氣本就有些古怪,他愛娶不娶的自然随意,可是只因為不想娶親就被打的重傷,皇上是不是有些太……

盛公公無法跟她說其中的細節,只囑咐道:“你替我好好地看着殿下,待會兒太醫送藥過來,你……你給喂喂看殿下能不能喝。”

宋皎把心裏的疑問咽下,扭頭看了眼人事不省的趙儀瑄,雖說不太情願在東宮,不過太子如今這個樣子,也不至于會要打要殺要做別的,還算安全的。

她點點頭,竟也沒有顧得問為何要她喂藥。

原來從昨日趙儀瑄喝了藥昏睡後,就有些神志不清了,昨晚上幾個太醫輪班值守,盛公公跟諸葛嵩都一宿沒有合眼,連環地照看着。

然而因為太子昏迷着,牙關緊咬,竟是連藥跟水都不肯喝,太醫們急得簡直也要去撞柱,這樣下去情形如何,都不必他們多說了。

盛公公也幾乎又要去哭太廟,這次卻是想叫先皇後在天之靈保佑太子。

卻是諸葛嵩給他出了個主意,叫他趕緊命人去把宋皎帶來。

雖然不知道到底有沒有用,但現在是有一點希望就要抓住一點的時候,總比什麽都不做、幹看着太子獨自苦熬要強。

而侍衛長之所以這樣做,卻也不是妄自揣測而來。

有點緣故,他沒跟盛公公說。

宋皎放輕了腳步,慢慢地靠近床榻。

雖然已經知道了太子殿下現今昏迷着,但太子積威之下,仍是叫她不敢松懈,就仿佛趙儀瑄随時都會從榻上跳下來,依舊生龍活虎要掐死她。

腳下無聲她來到了床邊上,先仔細端詳他的臉。

遠遠地看着還沒覺着什麽,等到了跟前,宋皎吓了一跳。

只是一天一夜而已,竟已經憔悴如斯,原先的金尊玉貴容貌,如今竟透出幾分惹人憐惜。

尤其是他的唇,大概是無法喝水,唇上起了一層薄薄的白皮,中間透出血痕,看着更加可憐。

宋皎“嘶”了聲,摁住心驚,她轉頭去找水。

正好盛公公捧着一杯調過的甜露進來,送給她道:“殿下總是不肯喝,就用棉簽子給他塗在唇上,這一會兒不塗就又幹裂了,唉……要是可以,你試着喂一喂吧。”

見宋皎接了過去,盛公公眉頭皺着站在旁邊,大概是因為知道宋皎是個女子,而且太子又對她不同,盛公公心裏生出一種熟悉親切感,他滿心的對于趙儀瑄的擔憂跟關切,也好像找到了終于可以盡情共鳴的人。

盛公公便說:“夜光,咱們殿下不會有事吧。”

宋皎怔了怔,一來是因公公竟如此親切稱呼,二來,她驚異于公公怎麽會問出這麽離譜頹喪的話。

雖然素日忌憚趙儀瑄,畏他如虎,但卻沒想過他會“有什麽事”。

宋皎道:“公公,您放心吧,殿下命硬着呢……我是說,殿下福大命貴着呢。”

盛公公聽着這幾個詞,嘆了兩聲:“是嗎,生在這宮內,命不硬些怎麽活得下來喲。”

宋皎覺着這話更加奇怪了,什麽活得下來,天底下還有比太子殿下活的更肆意自在的人了嗎?他又不是那些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窮苦人家的孩童。

宋皎一時沒轉過彎來,她沒意識到這世上也有比吃了上頓沒下頓更可怕的,那就是身邊随時都有險境,時時刻刻都可能粉身碎骨。

耳畔沒了聲音,宋皎回頭看了眼,公公已然不見了。

她嘆了口氣:“這麽怪。”俯身過去,看看昏迷不醒的趙儀瑄,雖知道他聽不見,還是輕聲道:“殿下,下官伺候你喝水。”

她用調羹舀了點水,試圖送到他嘴裏去,趙儀瑄毫無反應,一羹匙的水沿着唇角滑落下去。

宋皎急忙放下杯子,去袖子裏找帕子給他擦拭,手帕往下的時候,無意中碰到了他的肩頭。

縱然是昏迷中,太子仍是本能的顫了顫。

宋皎隔了會兒才意識到自己是碰到了他的傷處!她吓了一跳,見太子并未醒來,又心虛地回頭,還好盛公公也不在。

她屏住呼吸,又俯身拱手地對趙儀瑄行禮,低低道:“對不住殿下,我一時毛手毛腳,并不是故意的。”

趙儀瑄不言不動,似一無所知。

宋皎見他這個樣子,想到昨兒他還在禦史臺八面威風的,湧起了一點莫名感慨:“這可真是天有不測風雲……”

瞧了他一眼,宋皎望着趙儀瑄的肩頭,心裏好奇他傷的到底如何,極其小心地将那層很薄的單衣向下撩了撩,她看到他敷着厚厚一層藥卻仍是遮不住血肉模糊的傷口。

宋皎松手,整個人猛地後退出去,臉色也在瞬間如紙。

之前聽盛公公說的時候,并沒有放在心上,且只是聽着而已,遠比不上親眼所見這樣的直觀。

當看着那雖然已經給修複卻還是難掩慘狀的傷處,宋皎只覺着自己的肩頭也一陣陣地抽痛。

她咬着牙,心想:“這哪裏像是皇上下的手,簡直如同仇敵,到底為什麽才會下這樣狠手。這簡直、像是要殺了……”

宋皎不敢想下去,只是擡手蹭了蹭額頭上才冒出的汗意,她重新端起杯子走回來,看着趙儀瑄依舊毫無所知的臉,便嘆了聲:“你好歹得喝口水,不吃不喝的又怎麽能好起來?”

俯身站着的姿态有些累,宋皎見左右無人,便坐在了床邊上,俯身又送了一盅。

見他固執地閉着嘴不肯喝,她忍不住哄孩子似的哄勸道:“殿下喝點吧,就喝一口,我可是從沒想過自己會給太子殿下喂水……”

說到這裏,突然手一顫,一滴水打落在趙儀瑄的唇上,又慢慢地潤開。

原來宋皎忽然想起,其實她并不是沒有給趙儀瑄唯過水。

她是喂過的。

原來,兜兜轉轉,又好像回到了他們孽緣的起點,中了蛇毒又喝了血的太子,體內幹灼的很,只是那會兒他所渴求的甘泉,卻在她的唇齒之間。

宋皎的臉上有些發熱,她覺着自己是有些無恥了,竟然在太子垂危的此刻又想到那些。

緩緩地調息,宋皎定神,将一匙的水送到趙儀瑄的唇上。

令人驚異的是,這次,太子的唇顫了顫,就在宋皎目光注視下,那一匙的水自他唇瓣間緩緩滑入,竟沒有一滴再流出來!

宋皎眼睜睜地看着,突如其來的驚喜讓她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忙又舀了一些送過去。

不知不覺中,趙儀瑄幾乎把那一杯水都喝光了。

與此同時,就在內殿門的帳幕後,盛公公瞪圓了眼睛看着,他低低忙着詢問:“殿下是喝了嗎?是真的喝了嗎?”

旁邊的是諸葛嵩,他沒回答。

雖然內殿裏沒有人在,但是宋皎的一舉一動全逃不過侍衛長的雙眼。

就如陶避寒所說,宋皎畢竟不是他們這一派的人,叫她來是情非得已,但用她,還是得留心的。

就算覺着宋皎不至于是那種狗膽包天會暗中謀害太子的,可畢竟太子萬金之軀,且已經再經受不起別的磋磨了,務必要越發謹慎。

當看着宋皎不小心碰到趙儀瑄的時候,盛公公幾乎按捺不住要進去,是諸葛嵩摁住了他。

如今兩個人看到趙儀瑄竟乖乖地把那些水喝了,連諸葛嵩也自不信。

盛公公念了幾聲佛,臉上的表情似哭似笑:“我、我去看看他們的藥,趕着這個好時候再叫殿下把藥喝了就好了!”

他正要走,又回頭抓了侍衛長一把:“阿嵩,看不出你怎麽……你怎麽能想到這好主意,你怎麽知道讓宋夜光來會有用呢?”

見諸葛嵩不回答,盛公公又笑道:“算了,我還是先去拿藥,總歸,我可服了你,平日不聲不響的,倒是關鍵時候真頂用。”

宋皎絲毫不知道外頭兩個人還監視着自己,喂完了趙儀瑄蜜露,她稍微松了口氣。

揉着手腕她低低道:“殿下,下官我這也算是以德報怨了吧?只盼你看在我喂水的份上,醒了後,別再像是以前那麽着……強人所難了。”

說了這兩句,她瞅了眼他的傷處,卻不敢再去盯着細看,想想都心有餘悸。

伸手給他輕輕地把衣領整理了一下,宋皎嘆道:“真是幾家歡樂幾家愁啊。”

正在這時,只聽趙儀瑄低低的仿佛叫了聲。

宋皎一驚,忙從他的床邊彈起來,生恐他突然醒來看見自己坐在他的榻上。

但是趙儀瑄并沒有醒,而只是嘴唇微動的,好像在說什麽。

宋皎潤了潤唇,大膽靠近了些,想聽聽他是否在說話,耳朵側了側,只聽趙儀瑄含糊不清地喚道:“……母後。”

宋皎睜大雙眼,直愣愣看了他半晌,心底又是一聲嘆息。

真想不到,看着無所不能無所忌憚的太子,竟也有這樣、這樣近乎軟弱的時候。

宮內的轶事,宋皎身為朝臣也是聽說過不少的。

據說當初,先皇後生了病,她的妹妹自請入宮伺候。

先淳皇後娘娘端莊絕豔,天下皆知,其妹的姿色自然也是萬裏無一,妖嬈妩媚。

事情就這麽發生了,傳聞,淳皇後還在病榻,皇帝就已經寵幸過了這位美人。

皇族的家事宋皎自然不敢妄議,但她身為女子,卻也有時候忍不住想,假如她是那位先皇後,她的妹妹在自己病重的時候跟夫君搞在一起,那恐怕她會立刻給氣死過去。

而太子性情飛揚跋扈,跟繼皇後不合的傳聞,也幾乎曾是人所共知的。

原來宋皎并不怎麽明白趙儀瑄的所作所為,但現在,她仿佛有些了解太子的心情了。

他恐怕……也是在為他的母後不忿吧。

宋皎不敢讓自己繼續想下去,她是女子,更容易多愁善感些,她雖然想揣摩太子的心性,但卻不願意多跟他共情,因為她知道她不能是太子的同路人,而太子殿下是輪不到她來獻上無用的心軟跟同情的。

正在出神,身後腳步輕輕,是盛公公去而複返。

盛公公的臉上挂着欣喜的笑,手裏捧着一個湯碗:“夜光,這兒是新熬好的藥,正好給殿下喝了。”

宋皎趕緊起身給公公讓位,盛公公本想把碗給她,見狀便也笑了,反正殿下已經開口喝水了,這藥讓他喂,應該也是能喝的。

于是盛公公舀了藥,在唇邊吹了吹,才又俯身:“殿下,把藥喝了就沒有那麽疼了。”

湯匙怼到了趙儀瑄的唇上,太子殿下卻仿佛不滿意這藥的苦,雙唇緊閉不肯吃上一口。

盛公公呆了呆,不信的又重新舀了些,聲音也越發柔和:“殿下,喝一口吧啊?別更苦着自己了。”

這一湯匙的藥仍是給太子拒了收。

盛公公黔驢技窮,回頭看向宋皎。

宋皎覺着肩頭都一沉,她自覺承受不起公公那帶着無奈跟期望的眼神,她可沒法保證自己就能行,剛才也許是瞎貓碰到死耗子而已。

“夜光,來。”盛公公簡直把她當成了救星。

宋皎道:“公公,我只試試……你知道殿下現在人事不省的,未必……”

“去吧去吧。一定可以。”他并不知道可不可以,而只跟念“菩薩保佑”似的說着。

宋皎只得接了藥碗,俯身看着趙儀瑄,心想這太子殿下明明昏迷不醒,總不會還挑人喂吧。她輕輕一嘆:“殿下,您可給下官點兒臉吧。”

吹了吹湯藥,宋皎将一匙藥送到他的唇邊,果然他又不肯喝了。

宋皎有點冒汗,湊近了些,沒留意自己的袖口已經在太子的臉頰上蹭動。

有些祈求地:“殿下,喝一口吧,喝了藥……就不疼了。”

她不知道怎麽安慰怎麽哄勸,而只是把盛公公剛才說過而沒用的話也抄了過來。

但是就在她說完後,那簇在太子唇邊的湯匙微微一動,藥汁緩緩地滑入了他的口中。

宋皎怔怔看着,回頭又看盛公公,強笑:“這、這真是巧了……”

她不覺着太子是真的“聽”她的話,而認為公公剛才喂的時候,太子一定還沒反應過來,正在反應之中,輪到她就正好撿了個這個巧宗。

盛公公卻沒覺着什麽,只喜歡的連連點頭:“不管怎樣能喝藥就行了,夜光,你要是能讓殿下好好把藥喝了,你就比整個太醫院還強呢。”

“我……”宋皎一愕,無奈地笑了笑,轉身再喂趙儀瑄。

但是太子殿下這次只喝了三口,就沒有再喝下去。

不過總比一點兒也不進的好。

盛公公本是想在旁邊陪着,外頭小太監進來,低低道:“公公,皇上派人來問太子的情形。”

“有什麽好問的。”盛公公一反常态地抱怨,“打是他打的,問一千遍又有什麽用。”

雖是如此,他還是走了出去。

宋皎把剩下的藥碗放在桌上,回頭看趙儀瑄,發現他額頭上不知何時也有了汗意。

從袖子裏把帕子又掏出來,她給太子将汗一點點擦拭了去。

當手擦到他的頸間的時候,只聽太子又低低的喚了聲。

“唉,想來是疼的糊塗了,”宋皎沒細聽,想他必然又在叫母後,她搖搖頭道:“吃了這樣的大虧,以後行事若能收斂些,或者不至于就……”

說到這裏,卻聽趙儀瑄又低喚了聲。

宋皎的手勢一停,覺着那不是“母後”,卻還是有些耳熟。

“是不是想叫人?想喝水?殿下你在說什麽?”她自言自語的,稍微傾身過去聽仔細些。

趙儀瑄的唇動了動,自唇齒之間,他輕輕地喚了一個名字:“夜……光……”

作者有話要說:  河南一定平安啊!中原福地,寶藏河南,河南的小夥伴們也盡量減少出門哈~大家一起加油加油加油!

感謝在2021-07-20 22:30:17~2021-07-21 11:49:0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kikiathena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傑 2個;kikiathena、nicole、小桃bilibeng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葉子、一碗湯淌 5瓶;Clair 4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