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程殘陽雖稱病休, 萬事不管,但把持禦史臺近二十年,他的耳目絕非虛設。
別說是京內的波谲雲詭, 放眼城外乃至天下大事, 他總會第一時間知道。
永安鎮魏家所遇上的,對他而言本算不上什麽大事, 他放在永安鎮那邊的密探盯着的并非魏家,魏家只不過是正好被牽扯其中罷了。
不過那些密探因發現出事的跟魏家有關,魏子謙又是宋皎的母舅,所以即刻向程殘陽禀報了。
程殘陽本來是想讓親信處置永安鎮之事, 但在看到宋皎的那一刻,他改變了主意。
他明知道永安那邊的事情是有些棘手的,卻仍是故意讓宋皎前去, 并沒有叮囑她多帶幾個人。
程殘陽當然不只是讓宋皎去冒險的。
不過程禦史有一句話說錯了,宋皎倒并不是單人匹馬, 而只能勉強算是單人匹驢。
宋皎是有一段時間沒有去過魏家了,她的外婆早逝,如今外公尚在, 老頭身體還算強健,就是有時候脾氣太犟,一直都跟着魏子謙過活。
魏子謙膝下有一對兒女,男孩兒才七歲,女孩四歲, 兩個孩子玉雪可愛, 天真無邪,宋皎甚是喜歡。
魏子謙雖開了一個衣料鋪子,但日常生意只是一般, 家裏又是上有老下有小,早出晚歸經營所得,省吃儉用,僅僅能夠養家糊口。
因為這個,宋皎就算知道母親偷偷地把自己給她的薪俸暗中接濟舅舅一家,她只做不知而已。
他們出城的時候,已經過了正午,驢子晃晃悠悠的,加上小缺時不時要停下來歇息歇息,一直晃到了黃昏降臨才總算到了永安鎮地方。
循着路,又轉了幾圈,終于摸到了魏家門口,小缺扶着宋皎下地,自己去叫門。
宋皎一手扶着驢子,一邊不住地揉腿,颠簸了一路,身上未免有些難受。
可眼見小缺在那叫了半天,裏頭竟沒有人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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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皎左顧右盼,幾乎懷疑是天黑找錯了地方。
兩人正不明所以,路上走過一個人來,見他們站在門口便問道:“你們是來做什麽的?”
小缺道:“我們是京內來探親的。”
“啊……”那人把他們上下打量了一遍,說道:“原來不是縣衙的人?”
小缺疑惑地問:“什麽縣衙的人?”
薄薄的夜色裏,那人的容貌有些模糊,聲音卻清晰的:“你們既然從京裏來,想必是不知道的,這家的魏先生吃了官司,如今給押在縣衙裏呢。你們這會兒叫門,他們恐怕以為是歹人,所以不敢答應。”
說着又打量着宋皎:“你們是京內什麽親戚?”
宋皎聽見魏先生吃了官司,心中一驚,就想起程殘陽的話來,忙說道:“魏先生是我舅舅,他……”
還沒有問完,路人已經隔着門扇高聲叫道:“魏家大嫂,你們京內的親戚來了!”連叫了兩聲,才聽見裏頭吱呀的門響,急促的腳步聲直奔門口而來。
很快,大門給從內打開了,在他們面前的是魏子謙的娘子,宋皎的舅母姚娘子,只見她蓬頭垢面,腫着兩只眼睛,看到門口的宋皎,頓時驚呼:“真的是你呀,真的是大爺!”
這會兒裏頭又是一片亂響,是魏老先生的聲音顫巍巍地叫道:“到底是誰啊?”
姚娘子忍了淚,回頭道:“您老人家只管放心,是京城府內的老大來了!”
幾乎是才說完,便見到兩個小人兒從裏屋飛快地跑了出來,歡喜雀躍地叫道:“是夜光哥哥!”
兩個小孩跟兩只雀兒似的,争先恐後地沖到了宋皎身旁,一左一右抱住了她的腿,宋皎趕忙揉揉他們的小腦袋,一時顧不上別的。
那替宋皎叫門的人見狀,早無聲無息地先去了。
姚娘子忍着淚,先請宋皎入內。
此刻裏頭魏老先生拄着根拐杖,晃晃悠悠地走了出來,他的眼睛已經有些看不太清,尤其是在夜色裏,便只管問:“是老大嗎?啊?”
姚娘子把宋皎請到屋裏,屋中已經黑洞洞的了,竟沒有點燈,把宋皎迎進來後才點了一盞油燈。
燈影下,魏老先生看清楚宋皎的臉,他甚是激動,抓着宋皎的手不肯放開。
宋皎還沒有坐下,老先生就迫不及待地說道:“我一直催着你舅母趕緊送信進京裏去,她只是跟我磨蹭,你怎麽就這時侯來了?你可知道你舅舅給人拿去了?”
“外公,”宋皎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能安撫人心,她道:“我是才聽說,是出了什麽事?”
不等老先生開口,那男孩子魏達迫不及待地告狀道:“爹爹是給壞人抓去的!壞人還把鋪子的東西砸了,把鋪子封了。”
宋皎簡直不能信。
“去玩兒去,”魏老先生推了推小孫子,重重地嘆了口氣:“還不是因為你爹為人強出頭,不然怎麽那麽多人偏偏就抓了他?”
宋皎到底不明白是怎麽回事,看到兩個小孩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她忙叫了小缺,讓他把自己臨出城買的那些點心、糖之類的給小孩子們吃。
小家夥們看到吃的,這才高高興興地坐到桌邊去了。
除了給孩子的東西,另有一包冬蟲夏草跟一包細點是給魏老先生的,還有一匹緞子是給姚娘子的,小缺一并都拿了出來。
姚娘子又落了淚,哽咽道:“來就罷了,怎麽又叫你破費?”
老先生看着那包蟲草,知道此物珍貴難得,是特意來孝敬自己的,一時甚是感嘆。
“這個不算什麽,我不常來,總是一點心意,”宋皎溫聲問道:“舅母,舅舅到底是怎麽回事?你且同我細說。”
她知道老先生雖願意說話,但畢竟上了年紀,颠三倒四未免不清不楚,不如問姚娘子。
只一會兒,姚娘子就把事情說明白了。
原來這永安鎮一向倒還算太平,因是進京的必經之路,來往的人多,鎮子上的鋪戶們雖不算豪富,但到底是有生意可做,細水長流的還算不錯。
誰知在半年前,魏子謙他們那條街上突然開了一個賭坊,起初不算太大,後來漸漸地把周圍兩家鋪子給吞并,地盤竟擴充起來。
在月前,有人找到魏子謙,要将他的鋪子買下來,據說是那賭坊要繼續擴展,已經看好了這一條街,要将這整條街都變成賭坊的地盤。
魏子謙似聞晴天霹靂,哪裏能幹,這鋪子是他養家糊口的唯一所有,沒了鋪子要如何活下去,當下拒絕了。
同一條街上的有跟他一樣主意的,都不願意賣。
這畢竟算是京郊範圍內,雖然有人嗅到不對勁,但心想到底是天子腳下,還不至于有什麽明目張膽的劫掠之舉。
可是雖然無人劫掠,從那以後,他們這些鋪戶們便不得安生了,時不時地有人前來騷擾,每每才有一點生意,就有人過來攪亂,就算報官,那些衙差們要麽姍姍來遲,要麽反痛斥他們無事生非之類,竟是虛應故事,毫不作為。
魏子謙等衆人被攪擾的焦頭爛額,心裏清楚是賭坊的人做的,他們商議了一番,便準備告官。
又因為衆人都知道魏子謙的外甥在京內做官,所以他們都一致公認地推舉魏子謙牽頭。
魏子謙本不樂意出頭的,被衆人求不過,只得請人寫了狀子,聯名遞上了公堂。
本來以為縣衙一定會秉公處置,誰知縣官看過狀子,略問了幾句,不由分說地就判定了魏子謙衆人一個“誣告良民”“攪亂治安”的罪名,把魏子謙為首的五個人都打入了牢房。
而就在魏子謙他們給關入牢房中後,其中有兩戶人家先撐不住,主動認罪,據說賠了些銀子,又主動答應了賣掉鋪子,才給放了出去。
魏子謙是個老實人,本來想息事寧人的,但是他明知道這件事有蹊跷,何況如果自己賣了鋪子賠了錢,這一家子以後難道去喝西北風嗎?
他雖然木讷內向,但一旦認定死理是不肯回頭的,就算姚娘子去探望,跟他商議,他不肯低頭,連姚娘子打算托人報信給宋皎的主意都給勸住了。
宋皎聽到這裏,心中又驚又氣,她沒想到竟在這京畿範圍,就有人敢一手遮天了,又問:“為什麽舅舅不叫人告訴我?”
姚娘子擦着淚道:“你舅舅說,你在京內忙得很,有自己要忙的大事,不好拉扯你。何況若是托了你,未免給人說是走了京內的關系,他很怕連累了你,便不叫我去報信。”
姚娘子雖然傷心,又擔心夫君,但宋皎遠來才進門,她總不能慢待了親戚,當即擦幹了淚,急忙去廚下弄吃食。
魏老先生趁機又跟宋皎說起這件事,他道:“我早說該告訴你的,讓你拿主意最好。俗話說民不與官鬥,如今顯然的縣衙那裏是袒護賭坊,有人私底下跟我們說,那賭坊的老板很有些來頭,縣老爺都不敢得罪,哼……再這樣下去,你舅舅在牢裏難免吃大虧,那鋪子是保不住的。”
小缺在旁邊聽了個大概,驚訝之餘憋着氣,此刻便插嘴說道:“老先生你只管放心吧,難道不知道我們主子是專幹什麽的?他們禦史臺就是管這些不公道的,要是那知縣果然不識好歹徇私舞弊的,看主子不把他參死!”
宋皎還沒說話,那兩個小家夥卻聽了出來,頓時高興起來,拍着手笑道:“夜光哥哥最厲害了!可以救爹爹出來了。”
宋皎把兩個小孩抱了抱,見他們嘴上還沾着才吃的糖沫子,看着可愛極了。
當夜,姚娘子去廚下做了些湯面,大家草草吃過了,老先生撐着困意又跟宋皎說了會兒話,方去睡了。
宋皎給安置在廂房之中,兩個孩子非要跟着她睡,好不容易給姚娘子抱了走。宋皎心裏思忖着魏子謙的這件事,過了子時才勉強睡着。
早上天不亮她便起身,而姚娘子正起身收拾家務,準備早飯。
宋皎聽老人那裏還沒動靜,便對姚娘子說道:“舅母不用忙,我出去在路邊上吃點就行了。舅舅的事情已經不能耽擱,我得盡早趕去縣衙看看。”
姚娘子雖然很想留她把早飯吃了再去,但是極擔心丈夫的,便要拿錢給她買吃的,宋皎笑道:“不必,我身上有。”
帶了小缺,宋皎出門向着縣衙的方向而行,此刻天色尚早,路上人并不多。
宋皎特意去魏子謙的店鋪走了一遭,卻意外地發現,連帶魏子謙的鋪子在內,有四五家的鋪子門上都貼着封條。
宋皎看着甚是心驚,小缺指着前方說道:“主子你看!”
耳畔一陣喧嘩吵嚷,卻見前方的一處門頭底下,晃晃悠悠出來幾個人,都是衣衫不整,臉色帶青的,口中嚷嚷道:“真邪門,這一整宿都沒見翻身,簡直都想把這手剁了。”
另一個說道:“手氣不好就要剁手,王大哥太狠了,萬一那下面的東西不聽話,豈不是要當太監?”
一陣荒唐大笑。
宋皎聽着,又看看那門頭,才知道這些人原來是通宵達旦在此賭的。
本朝并不禁賭,京城之中頗有不少的賭坊,但是……宋皎掃了半條街,卻見那些鋪子多半都關了門,還有幾家已經開始了拆卸,大概是要改造起來。
小缺看的咋舌:“這是在幹什麽?原先好好的生意都不幹了?這難不成一整條街都要弄做個大賭坊?”
宋皎的心一顫,道:“去衙門吧。”
永安鎮的縣衙,在鎮子中間,兩個縣衙的差人打着哈欠出來開門,看見他們兩人來至門口,便道:“幹什麽的?”
小缺上前道:“這兒是不是關了一位魏先生,我們是來探望的。”
差役沒好氣地問:“什麽魏先生魏後生的,叫什麽名兒?”
小缺哪裏把他們這些人放在眼裏,當下喝道:“你這是什麽口氣,說話客氣些!”
那差人大驚,把小缺跟宋皎仔細打量了半晌,尤其是宋皎,看着她模樣俊秀氣質出塵的,倒是不敢十分的無禮,便問:“你們是什麽人?”
宋皎說道:“我們是魏子謙的家裏人,特來探望。”
差役對這個名字倒是不陌生,便冷笑道:“哦,原來是那魏犟頭啊,他的家人我卻見過,分明沒有你,你別是來冒充的,圖謀不軌吧?”
“瞎了你的狗眼!”小缺氣不過,上前吼道:“我們是魏家京內來的親戚!京內的禦史臺聽說過沒有?這就是禦史臺的宋侍禦!不想死的,去把你們縣老爺叫出來!”
禦史臺之名,無人不知,這衙差被小缺幾句話驚得倒退,又忐忑地盯着宋皎:“你、真的是京內的……”
宋皎本來想先看看魏子謙,當面問問他再作打算,如今見小缺道破身份,索性淡淡道:“我叫宋皎,京內禦史臺侍禦史,去報吧。”
宋皎的官職在京內雖不算大,但到底要比七品的縣令要高上一級。
而且人所共知,京官天然的比地方官要體面,何況宋皎出身禦史臺,這正是讓天下官吏望而生畏的地方。
兩個衙差對視一眼,其中一人飛奔而入。
縣衙內宅處,知縣老爺才剛洗漱,衣裳還沒換妥當,丫鬟便傳了信兒進來。
葛知縣先是一驚,繼而自言自語般:“果然來了。”
裏頭的知縣夫人聽了,便出來說道:“聽說這宋皎是禦史臺程大人的得意弟子,豫王跟前的人,可不是個好對付的,老爺為什麽非得為難那魏子謙,無端得罪他呢。”
葛知縣笑道:“你婦道人家懂什麽,這魏子謙若不是宋家的親戚,我還不拿他開刀呢,誰不知道這宋侍禦把太子殿下得罪透了,殿下牙癢癢地要他的腦袋呢,之前又鬧出了吏部顏家的那檔子事,只怕更是恨極了他。如今這魏子謙不識擡舉,偏撞在本大人的手裏,我正好殺雞給猴看,先給東宮出一口氣。”
知縣夫人道:“就算把魏子謙捏住了,那有限,太子殿下又不會領你的情,哪裏知道你是誰呢,你是白獻了殷勤。”
葛知縣嗤地一聲:“真是頭發長見識短,要知道我還是多虧了東宮才得了這個肥差的,禮部那裏當然知道我的名兒,再說……就算無福給殿下知道我的功勞,我只管先盡了心意就是。”
知縣夫人皺眉道:“叫我說,老爺還是小心些,本來征那些店鋪就有點風險,要是這宋侍禦拿捏住了,捅了出去又怎麽說?”
葛知縣不以為然:“他敢,除非他不怕丢官罷職。”
知縣夫人問:“那個賭坊的幕後之人,果然有那麽厲害?”
葛知縣得意洋洋的說道:“若不是有萬全的把握,我怎麽會替他擺平這些呢,告訴你,只要這怡興街的差事做得好,明年我就能調任回京。你是那京官的夫人了。”
說到這裏他又想起一事,回頭問那丫頭:“去打聽打聽,這宋侍禦是怎麽來的,帶了多少人?”
半晌那丫鬟回來,說道:“門上說,那宋侍禦只帶了一個随從模樣的人。”
葛知縣大笑:“他以為他是關老爺單刀赴會不成?只帶了一個人,可見是私下來的,并不是禦史臺要對付本老爺,越發的不用怕他了!好吧,就讓我去會會這個宋侍禦。”
才說了這句,突然間有一人從外而來,生得尖嘴猴腮,一襲青色綢衣,正是本縣王主簿。
葛知縣見他來了,便要招呼他一起去見宋皎,誰知王主簿道:“大人且慢,我有機密要同大人說。”
“什麽話?”葛知縣疑惑。
王主簿上前,低低地在他耳畔說了幾句話,葛知縣臉色一變,驚問:“什麽?你說的是真的?”
“千真萬确,是京內剛剛傳來的密旨!”
葛知縣看了一眼夫人,拉着他來到外間:“你再說一遍,東宮真的要這宋皎……這宋侍禦的命嗎?”
王主簿點頭,眼中掠過一點狠色:“大人可要盤算好了,如今這宋侍禦現成的送上門來……又在咱們的地盤上,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一個人還不容易?簡直是天賜給大人的青雲直上的機會!若大人抓住這良機幹淨利落地除掉了宋皎,自然就是太子面前的一件奇功!”
作者有話要說: 太子:TNND,本太子哪裏要她的命了?
侍衛長:對,太子只是饞人家的身子而已
太子:還是諸葛懂我
侍衛長:這不是誇你!
今天好熱啊,有點不舒服,連喝了兩個藿香正氣水,真是酸爽啊~
加油!感謝在2021-07-25 11:28:40~2021-07-25 19:05:4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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