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約摸半個時辰後, 曲漣兮出來。

顧子木在外等她,見她走出,連忙過去, 正欲開口詢問她所算之卦結果如何,卻又見她臉色不太好,似有些許心神不寧,想來結果并不如她所願。

本想詢問的話自是沒有再說出口。

顧子木轉而問:“曲姑娘, 直接回公主府麽?”

曲漣兮楞楞擡起頭,看了顧子木一眼後, 搖頭。她道:“先不回去, 我想去街上買點東西。”

“那我陪你一起。”

曲漣兮還是搖頭:“不必了, 只是買些糕點而已,糕點鋪子就在回公主府那條街上,我買完順路就回去了, 不麻煩你還跑一趟。”

“可你……”

“你應該也很想見覆夭天師吧,多謝你将先見他的機會讓給我。現在他老人家正在院中喝茶,你快過去吧,免得到時候他忙起來,你又沒機會見他了。”

顧子木擡手摸了摸鼻子,輕笑着。他确實很想見覆夭天師,一直在等天師出關。

既然曲漣兮都這般說了, 他就不扭扭捏捏了。大白天的, 京都城中, 曲漣兮也不是小孩子, 總不會有事。

于是他笑道:“既如此, 那我便先去見覆夭天師, 你自己回去時小心些。”

“嗯。”曲漣兮笑着點點頭。

兩人道別後, 曲漣兮轉身離開天師監。

正如她所言,回公主府前,她順路去買糕點。只是過去的路上,仍有些心不在焉,腦中不由自主的回響着覆夭天師對她說的那番話。

覆夭天師認出了她非是人族,雖并不知曉她究竟是何種族類,卻能清楚辨別出她身上未有絲毫的殺氣與血腥,倒是靈力充沛,極其純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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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曲漣兮所問一事,他心有餘而力不足。凡事皆有度,他只是人,也沒有兩全之法去解決非人一族的曲漣兮所求之死局破解之法。

他道:“有些族類,自出生起便沒有決定自己命運的能力。萬物皆有因果,若是宿命如此,再如何反抗也終究難逃其結果。活一世,不可虛度,便在那死局到來前活得自在些,也未嘗不可。”

“姑娘若不舍身邊人,不願就此遠遁人世,就得做好随時要死去的準備。但在死之前,仍有許多事可做。不辜負人間這一遭,便來的不枉。”

“若姑娘想活命,選擇忘卻,是最好的辦法。忘記這裏的一切,不記得此處的紅塵牽絆,你便可以重新開始,不被過往束縛。”

“姑娘,要如何選擇?”

如何選擇……

曲漣兮若是真知道自己該如何選擇,也不至于如此憂心,還特意跑來天師監一趟。而顯然,她來這一趟,也未尋到解決之法。

她面前的死局,仍然死死的堵着。

思索間,曲漣兮已至沉酥坊門前。

她腳步停頓在沉酥坊門口,往裏看了兩眼,見人不多,便進去。

屋中彌漫着糕點的香味,各色品種顯映在曲漣兮眼中。她在裏面繞了圈,将今日所賣糕點品種都看了遍,又走向沉酥坊中照看生意的丫鬟,詢問她哪些糕點是不怎麽甜、但味道還不錯的。

丫鬟給曲漣兮推薦了三種賣的最好的糕點,然後熱情的拿出小刀切下小塊讓她嘗嘗味道。

曲漣兮也不客氣。

糕點入口即化,甜絲絲的香醇味道在口中蔓延。她覺得味道不錯、挺好吃,但四師兄應該不喜歡這種。

她又試了另外一種。

糕點才放入嘴中,尚未來得及細細咀嚼,身後便傳來一個女子豪氣帶笑的聲音:“老板,把你們鋪子裏的糕點每樣都給我打包一份!”

曲漣兮愣了下,轉頭看去。

那是穿着一身金色鑲金紋華貴衣裙的少女,十七、八歲的嬌嫩模樣,頭戴金釵、珠玉滿身,面色紅潤,渾身上下散發着富貴氣。

而後有人從外頭走過來,話裏夾帶着幾分不耐煩:“你買這麽多做什麽?吃不完又要浪費。”

那是一個和她穿着相同金色衣裳的少年,束金冠,相貌堂堂,約摸十五、六歲模樣。他背上背着一把刀,此時環抱着胳膊,臉上有些不耐煩、卻又無可奈何的神情。

曲漣兮眯了下眼,不由盯着他們身上所穿衣裳、和那位少年背後背着的刀仔細打量。總覺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

少女道:“我不得都試試味道才知道哪個更好吃嗎?等游盟大會結束後,我就買那些味道好的,帶回去給娘親吃。”

少年不屑:“娘親還需要你給她帶吃的?她一句話,爹就會派人把東西給她送回去,還用得着你帶?”

“切!”少女叉腰,嗔怒道:“你真的煞風景,知道什麽叫做盡孝心嗎?你能不能學着點?”

“我才懶得學你。”

“金玦惜,你怎麽回事?”少女伸出手在他肩膀上使勁戳了戳:“有你這麽跟姐姐說話的嗎?信不信我告訴爹,讓他罰你!”

“嘁。”名叫金玦惜的少年仍是不屑。

少女金白絮翻了個白眼,也是悶哼一聲。

“我的寶貝女兒和寶貝兒子在吵什麽呢?”門外、他們身後,有個男人的笑聲傳來。

兩人頓時一愣,同時轉過身去。

金白絮小跑到走來的男人面前,一把抱住他胳膊,撒嬌道:“爹爹,您怎麽來了?”

她很快又道:“您看金玦惜,沒大沒小的,總是跟我頂嘴,您快罵他!”

金玦惜站在原地,沒看過去,表情卻有些心虛。

“好了好了,姐弟之間,互相讓讓,都這麽大了,別總是鬧別扭。讓我看看,你們在外面逛了幾個時辰,都買了些什麽?”

“買了好些東西,還給娘親買了,等帶回去送給她,她肯定會高興的!”

男人笑着摸了摸她的頭,面容溫和:“你有這份心意就好。”

“對了,爹爹,這家沉酥坊在京都很有名的,您幫忙看看,哪些糕點娘親會喜歡,等到時候我們回去,給娘親帶一些。”

“好。”

男人跟他們一起進了沉酥坊的門,擡頭往裏看去時,看見了正往這邊看的曲漣兮。

他一愣,腳步不由頓住,眼神随即錯愕,眼底似是有些難以置信的情緒浮現。

曲漣兮眯了下眼,默默将嘴裏的試吃糕點咽下,将雙手背在身後。

忽然間,氣氛好似有些古怪。

見狀,金白絮擡頭看了眼自家爹爹,又轉頭去看他視線所望之處的曲漣兮,眉頭不自覺皺起,對此疑惑又不解。

“爹爹?”金白絮拽了拽他胳膊:“您在看什麽呢?”

男人甩開她的手,忽的大步走到曲漣兮身前,盯着她的那雙眼眸裏滿是不可置信,臉上寫滿了震驚。

曲漣兮後退了兩步,拉開與他之間的距離,看似是防備,可話語間卻沒有一絲懼意。

她擡眸看着他,眼神淡然近乎冷漠:“你要做什麽?”

金白絮與金玦惜對視一眼,皆是詫異,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但卻也沒輕易靠近。

“你……”男人嗓音似是在顫抖:“你……你是誰?”

“這話應該我問你才是。”曲漣兮道:“你是誰?為何攔在我身前?有什麽事嗎?”

男人又問:“你是從哪裏來的?”

“跟你有關系嗎?”

“你母親是……”

曲漣兮皺眉,無情打斷他的話:“你是不是有病?”

男人一愣,眼神更顯錯愕。

金白絮一聽,瞬間不高興了。她大步上前,指着曲漣兮的鼻子:“喂,臭丫頭,你什麽态度?你知道我爹爹是誰嗎,你竟然敢這麽跟他說話?!”

曲漣兮淡然應答:“不知道。”

“……你!”金白絮氣急:“我們可是南洲金家的人!我爹爹是金家現任家主,金豫躊!元嬰中期的道者,我勸你态度好些,得罪了我們,你一定會後悔!”

“是嗎?”曲漣兮嗓音仍是淡淡,仔細聽,其實還有着些不以為然。

現在曲漣兮确定這些人是誰了。他們自報家門,倒是省去了她不少确認的功夫。

金豫躊,當初欺騙她母親感情、又帶人進入覃蒼山主脈結界殺了她母親的那個人類!

也就是……她的那個所謂“父親”。

還真是巧。

居然會在這裏遇到。居然就這般毫無預兆的遇見了。

他。和他跟另外一個女人所生的女兒、兒子。

曲漣兮小心着放在身後的雙手已然緊握成拳,微微泛白的指節、和咯咯作響的骨節,都顯示着她此刻正在極力隐忍着她心中真正的情緒。

她盡量保持淡然的眼眸裏倒映着金豫躊的臉。她心中情緒翻湧,快要無法自控。

她有一種強烈的要捅他幾刀的沖動。

但她忽然想起她身上沒有匕首。用金藤長月弓的話又太明顯,會被躲開。

要不……用頭上的木簪吧。要是盡可能用力,還是有可能将木簪刺入他胸口的。

金豫躊盯着曲漣兮,震驚之色仍未褪去:“你是不是姓曲?”

“……”曲漣兮抿了下唇角。

金豫躊眯了下眼,不由自主提高嗓音:“我問你,你是不是姓曲!”

“……”曲漣兮眼底有絲絲怒意浮現。

“她姓孔。”孔懸厭的聲音從他們身後冷冷傳來。

曲漣兮眼中本要掩藏不住的情緒忽的消散。她有些詫異,連忙往聲音來源看去。

孔懸厭随即出現在他們視線中。

他撞開擋在曲漣兮身前的金豫躊,伸手牽起曲漣兮的手,将她的手緊握在掌心。

而後他轉身,神色冷漠望着金豫躊,亦是冷冽出聲:“一大把年紀了,有兒有女的,好意思騷擾個小姑娘?要不要臉?”

金豫躊蹙眉:“你是誰?”

“是你大爺。”

曲漣兮眨了眨眼,眼神詫異。

旁邊的金白絮與金玦惜也是驚訝無比。

“……你!”金豫躊被氣到:“哪裏來的毛頭小子,簡直放肆!”

“神水窟來的,你有意見?”

金豫躊臉色一僵,本要罵出口的話瞬間卡在喉嚨裏。

神水窟向來與北離皇室分不開,南洲金家在北離确實有幾分地位,但與神水窟和北離皇室相比,終究還是有不小的差距。

游盟大會在即,此時在北離京都與神水窟的人鬧不愉快,很不明智。

金豫躊吃癟,沒了言語。

孔懸厭嘴角扯過一絲鄙夷,然後牽着曲漣兮,光明正大從他眼前離去。

金豫躊緊握着拳頭,眼神憤恨,卻仍未有言語。

孔懸厭牽着曲漣兮離開沉酥坊,往前走出好長一段距離後拐進一條小巷,往裏進去後又拐了兩次,直至孔懸厭确認他已将随後追來的金家侍從甩開後,才停下稍作歇息。

他轉頭,對上曲漣兮的眼。她眼眸亮晶晶的,眼中有笑。

孔懸厭微微蹙眉,擡手捏住她的臉,用力扯了扯:“還笑?”

曲漣兮沒甩開他的手,仍笑着。她說:“四師兄,你剛剛說你是他大爺的時候,我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沒想到,你居然也會這樣罵人。”

“罵人?”孔懸厭輕哼一聲:“我說的是實話。”

他解釋:“也不看看我父親是什麽輩分。我說我是他大爺,還算是便宜他了。”

曲漣兮挑眉,忽的想起顧麟乾的身份。他那般年歲,可是祖宗級別的人物,孔懸厭是他兒子,輩分自是不低。

她笑:“四師兄說的對。”

孔懸厭又捏了捏她的臉:“你怎麽一個人在那裏?把你帶走的那個顧子木怎麽沒送你?”

“他還在天師監呢。我想着回去的時候順路買些糕點給你,就沒麻煩他特意送我。我也不知道在那糕點鋪子會遇到那個人。”

孔懸厭皺了下眉:“我剛才若是沒出現,你準備怎麽辦?”

曲漣兮十分誠實回答:“其實我是想捅他幾刀的,但是我沒有刀。我正在糾結要不要用木簪去刺他的時候,你就出現了。出現的剛剛好,因為我覺得,他皮糙肉厚的,我的木簪可能刺不進他的皮。”

“……”

孔懸厭深吸口氣,略有幾分無奈扶額,手指輕點額間後,他從小拇指所戴納戒中取出一把手掌長的彎刀匕首,小心着放在曲漣兮手中。

曲漣兮眨眼,眼神詫異又驚喜。

孔懸厭道:“現在你有刀了。”

曲漣兮臉上驚喜更甚。

他又叮囑:“但你動手前,要先保證自己的安全。”

曲漣兮将刀鞘打開,露出鋒利且泛着寒光的刀刃,眼裏亮着光:“你的意思是……暗中偷襲!”

“……我的意思是,趁其不備。”

“那就是偷襲!”

“……”

曲漣兮眼神堅定:“就是偷襲!”

孔懸厭再次扶額,嘆息一聲,而後道:“好吧,那就是偷襲。”

曲漣兮笑出聲來。

孔懸厭往小巷另一邊走去。

曲漣兮收回彎刀,小跑跟上,笑問:“對了,四師兄,在沉酥坊的時候,你說我姓孔,是什麽意思?”

“……随口一說。”

“真的沒有別的意思嗎?”

“……”

“真的真的真的沒有別的意思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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