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天氣炎熱, 王氏叫丫鬟開了窗子,随後又拿了缂絲玉簪花的團扇給蘇春和扇風,打的風不輕不重的, 倒是恰到好處。
蘇春和卻沒有任何的愉悅, 反而皺着眉頭說道,“你說太子良娣是岐陽鎮上的人, 我怎麽沒聽過?”
要真是出一個太子良娣, 又這般受寵,想來家裏也是飛黃騰達了, 但是卻沒有聽過一絲消息,那只能說明這個良娣家中沒什麽人了, 加上岐陽鎮上沒有吳姓的大家族,那就更難打聽了。
“總不能把每一個姓吳的人都問一遍吧?”
王氏突然想起被蘇家趕出去的吳嬌娘來, 說道,“你那童養媳不就是姓吳?”
蘇春和聽了露出幾分鄙夷的神色來,顯然覺得王氏在說什麽天大的笑話,說道,“你是說那吳嬌娘或許是吳良娣?其他不論, 就單說這容貌,起來能被太子看中, 那樣貌自然不俗,可是那吳嬌娘膚色黝黑,又不喜打扮,時常穿着男裝出去做活兒,蓬頭垢面的, 這種女子怎麽會被太子喜歡, 還帶入宮中來?”一般後宅的女子, 都是只知道個姓氏,很難知道閨名,所以大家只知道那位受寵的良娣娘娘姓吳,其他就不知道了。
在蘇春和的記憶裏,偶有看到吳嬌娘,都是她在院子裏忙碌的樣子,吳嬌娘為了幹活兒方便穿着藏青色的男裝,不是在喂雞就是在灑掃院子,又或者給豬切草,加上膚色曬的黝黑,實在是和他心中玉嬌的美人不同。
王氏倒從來沒吃過醋,不過一個鄉下的童養媳,如何能跟她比?但是見蘇春和這般說,倒也覺得心裏妥帖。
蘇春和又道,“後來不是說嫁給了我們家隔壁的那個齊公子?一個男子生的跟小白臉一樣的漂亮,整日的深居簡出,不過就是個京中某個人家的私生子,因為大婦在,沒辦法帶回去,養在外面的玩意兒罷了。”
這當然是蘇春和的猜測,但是岐陽鎮上的人幾乎都是這麽說的。
說起來蘇春和從來沒見過隔壁的那位齊公子,但是卻聽旁人說過他的容貌出衆,特別是妹妹蘇春梅,每次提及這個人,臉就紅了,這讓他心中越發的鄙夷,覺得不是個正經人。
不然如何會勾搭的未出嫁的女子?
王氏見蘇春和急了,馬上溫聲說道,“妾身就是剛好想起她姓吳。”随即笑了下,可能也覺得這件事太荒誕,“說起來,假如那吳嬌娘是良娣娘娘,這不說明那位齊公子就是太子殿下,怎麽會呢!”
蘇春和也跟着笑,兩個人都覺得太過荒誕,太可笑了。
可是很快蘇春和就笑不出來了,他想起自己如今的處境來,當真是艱難。
特別是那個宋安,明明什麽都不如自己,卻偏偏被太子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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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關于宋安的傳聞,說因為拍太子良娣的馬屁拍的好這才得了重用,一開始或許是被人瞧不上的,誰會喜歡這種突然被提拔上來的人?但是宋安倒是個人才,這才幾個月,就已經站穩了腳跟,着實讓他又嫉又羨慕。
“那吳氏到底是什麽人?”
王氏安慰道,“相公以前只管讀書,哪裏還會想着其他的事情?所以還是要問問娘才是,她從小就生在祁陽縣上,應該最是熟悉。”
提起蘇夫人蘇春和也是郁結,就是找不到人。
這麽一想就覺得事事不順心。
院子裏突然傳來竹笛的聲音,十分的悅耳,王氏的臉色一下子就不好了,因為這個聲音正是王姨娘吹笛子的聲音。
王姨娘笛子吹的好,還會唱小調,正是蘇老爺最喜歡的,要是平日也就罷了,但是最近幾個月因為找不到蘇夫人,蘇春和幾乎是心力憔悴,至于她也好不到哪裏去,能用的關系幾乎全用上了,但她畢竟是一個女人,沒辦法出門,還是要靠丈夫才是。
王氏就感覺到這家裏的氣氛一日不如一日了。
蘇春和砰的一聲放下茶杯,就起身出門去,王氏暗叫不好就跟了出去,但到底不如男子快,等着趕到正屋的時候,裏面已經傳來争吵聲。
蘇春和的聲音尤為尖銳,“我娘都消失幾個月了,你還有心思在這裏吹笛子,這是一個妾侍作為?”
随後是蘇老爺充滿怒意的吼聲,“老大,你這是幹什麽?難道是你姨娘把你娘藏起來不成?”
王氏已經把自己的懷疑告訴了蘇春和,這也是他這次這般生氣的原因,聽了父親這話,那壓在心口的怨恨就再也掩飾不住了,說道,“怎麽就不能是她?母親要是入了京,她就成什麽了?一個妾不是要在母親跟前端茶遞水的,說不定就是她做的手腳!”
“老大,你瘋了?”
王氏的身旁的婆子的聽了這話悄聲說道,“大少奶奶,大爺還是知道分寸的。”
王氏雖然覺得蘇春和這舉動過于魯莽,但是也表明蘇春和擔心母親的心情,之前還覺得這一家子過于冷漠,如今瞧着,自己這夫婿倒也不是全然無情。
這會兒正是用晚膳的時候,小姑子蘇春梅也在,她穿着一件燙金百碟的桃紅色的褙子,雙螺鬓上插着一只豔麗的牡丹花,這裝扮倒是十分的雍容,可偏偏她還是個年紀輕輕的二八少女,這顏色幾乎要把她給壓住了,顯得有些風塵氣。
王氏剛進去就看到蘇春梅,一時忍不住皺眉,心裏頭想着,正經的婆婆不在,讓一個姨娘來主持就是這般,家裏的大小姐養的跟暴發戶一般,什麽鮮豔,什麽好看,就一股腦的的往身上套,也不管合不合适。
再一看王姨娘,正躲在蘇老爺身後輕輕哭着,穿着一件月牙藍的柿蒂紋杭綢褙子,頭上插着一只金釵,打扮倒是素淨雅致,十分的得體。
王姨娘顯然也不是不會打扮,只是又不是親生的,只管随着蘇春梅高興就是了。
雖然都是和她一般的王家的人,但是王氏心裏還是十分的鄙夷。
那婆子拽了拽王氏的胳膊,看了眼前面糾纏在一起的幾個人,顯然是詢問她要不要去勸架,王氏卻是輕輕搖頭,她不得已追來,那是擔心丈夫,但是這會兒長輩都在,她一個做兒媳婦的上前幹什麽?看長輩們出醜嗎?
蘇春和是親兒子,可以随意說話,她卻是不行,稍微不慎就容易落下把柄,裏外不是人。
蘇春梅和王姨娘十分的要好,見哥哥這般辱罵王姨娘,忍不住在一旁說道,“大哥,我也知道你心裏着急,但是你怎麽這般說姨娘,她在京中照顧了父親十年,一直都是兢兢業業的,至于你的婚事,不也是姨娘操心的?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
“蘇春梅,你是不是忘了你是從誰肚子裏蹦出來的?”
“我當然沒有忘,我也着急,可是這不是急不來的事情?”
“你着急?我瞧着你整日塗脂抹粉的,忙着裝扮,做新衣裳,你還記得娘?”蘇春和看着蘇春梅身上鮮亮的衣服就覺得刺眼,“打扮跟秦淮河上的妓子一般的,你這是要給誰看,當真是丢人現眼!”
這話一出,旁人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就是王氏也忍不住皺眉。
蘇春和這話讓蘇春梅徹底爆發了,壓在心中的不快就像是決堤的洪水一般,她忍不住擦了擦眼淚說道,“蘇春和,旁人誰都能這麽說我,唯獨你不行!”
“從小到大,你吃白米,我卻要吃野菜粥,你穿杭綢的衣裳,我卻只能把破了的衣裳補了又補,家裏什麽好東西都是緊着你,就這你還不滿足,時常說娘給你買的筆墨太過粗糙不好用,嫌棄那綢緞的料子是陳年的舊花樣,可是那些東西,哪個不是從我們嘴裏一點點省下來的?”
“但是姨娘不同,給我做最好看到衣裳,打好看的首飾,還會教我上妝打扮…… 有事了也會輕聲細語的教我,母親卻只會大吼我是個賠錢貨,你說為什麽她是我親娘,卻還不如一個姨娘待我好?”
“你……”
蘇春和想要反駁,但是想了想,從小到大母親确實是把他當做眼珠子一般的,至于妹妹,有一次因為嘴饞,偷吃了給他留着的一塊饴糖就被打的手都腫了,哭了一夜。
那之後妹妹就再也不敢偷吃他東西了。
“那也是我們的娘!”
蘇春梅道,“我也着急呀,可我一個待嫁閨中的女子,我能做什麽?難道要像個嬌娘姐姐那般,穿着男裝出去找嗎?是你們男人不頂用,怎麽就怨恨到我們女人身上了?”
王氏一直覺得蘇春梅有些糊塗,居然會親近王姨娘,但是聽了這番話,突然就覺得,也不過是一個可憐人罷了。
他們王家,就算是女子,也是嬌養着,甚至比男子還要寵愛,母親總說,女子嫁人之後就不如家裏了,女孩子最無憂無慮的歲月也就是家中,自然是要寵着。
再一對比蘇春梅,倒也同情了起來。
蘇春梅從來沒有得到過婆婆的寵愛,突然被王姨娘哄着,又是衣服首飾的,自然是扛不住,其實也怪她,本應該好拉攏這個小姑子的。
“都給我閉嘴!”蘇老爺終于忍無可忍的吼道。
四周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蘇老爺道,“家裏出了事,誰都着急,但是不能把氣撒在女人身上,你妹妹那句話說的對,是我們男人沒用。”
蘇老爺也顯然意識到,這件事拖不得了,對着王姨娘說道,“你帶着春梅先下去。”随即對着蘇春和又道,“你跟我出去。”
顯然是去準備找人想辦法了。
但其實蘇家人都找過了,那蘇夫人卻是石沉大海一般,沒有消息,就好像是被人特意隐藏着一般……
王氏再一看王姨娘,神色中帶着幾分慌張,一時心裏咯噔一下的。
***
喬大壯給蘇夫人遞了跟拐杖,這顯然是他自己做的,做工有些粗糙,但是被喬大壯打磨的非常光滑,蘇夫人瞧着很是不喜,顯然覺得不夠好,但是這會兒要靠着喬大壯,倒也不好說什麽難聽的話來。
在她的哭訴下,喬大壯終于答應去問一問自己的侄兒能不能幫上忙,她還當希望渺茫,畢竟宮裏的貴人誰會管這種事兒?但是沒想到一下子就成了。
不過現在有個問題就是她摔斷了腿,如何進宮?
喬勇給他們送了不少好藥,說道,“先把腿養好了,娘娘幫了你們這麽大的忙,總是要好好磕個頭不是?那蘇家人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來我們喬家村找事,你只管放心養病。”
當時蘇夫人差點就哭了,說起來自己這些日子當真不是人過的,要不是靠着心中的恨意,真就快堅持不下去了。
聽到宮裏的吳良娣願意管她這件事,當時就哭了,只要願意給她主持公道,別說磕頭,就是一輩子給那位良娣娘娘端茶倒水,為奴為婢也是願意的。
但是她心裏着急呀,這腿怎麽好的這麽慢,居然拖到入夏了,一想到自己在這裏住着茅屋,吃着粗茶淡飯,但是那個王姨娘卻是不同,穿金戴銀的,出門馬車仆婦伺候着,還頂着正妻的名頭,就氣不打一處來,更不要說還找人殺她!
這仇當真是不共戴天。
喬大壯見陽光下,蘇夫人臉色越發的白皙,雖然歲月在她臉上留下了不少痕跡,但是她五官生的非常好看,依然讓他十分的着迷。
蘇夫人自然感覺到了喬大壯的目光,露出嫌惡的神色來,但是很快就忍住,不管如何,喬大壯到底救了她。
雖然喬大壯是個村夫,容貌和才情不及丈夫分,但是卻是願意看着她,對她露出愛慕的神色來,比起一根手指頭都不碰她的丈夫…… 蘇夫人也是過了十幾年的寡婦生活。
“你別急,我侄兒不是說讓你好好的養傷,等着好了入宮去。”
蘇夫人朝着喬大壯笑了笑,這讓喬大壯臉一下子就紅了。
“多謝你。”
“別這麽說,誰都不會見死不救。”
蘇夫人扶着拐杖卻是越走越穩當,又過了幾日,終于可以不用拐杖了,她高興地不行,說道,“我這是好了?”
喬大壯點頭,說道,“我去喊了郎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