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影
我的幹笑聲還未止歇,就在尾音中轉為一聲尖利的驚嘆調——啊!!!
只見暗夜之中,一高一矮兩人,懸浮在寝室窗外……
真的不是我誇張,算來我混在實驗室也跟着于庸澤的師兄弟們看了不少恐怖片,膽子也不算小,可是還從來沒在現實之中,看到除飛機之外的東西全然不借助外力懸浮于空中。
或者,用漂浮更準确。
那高個子的人一身白衣,從頭到大腿。滅錯,就到大腿那裏,剩下的部分被窗臺擋住了。被擋住的不僅是他大腿以下的部分,還有他的口鼻。
哦,他那身衣裳并非非純白得一塵不染,而是在白衣間暈着黑點,奇特的品味。
但是我得承認,這個Cosplay的效果,還真驚悚!
要知道這個寝室樓沒什麽凸出的露臺與陽臺,在四樓與三樓之間,是沒什麽凹凸點可以踩的。
高個子身旁是個一身暗衣的小個子。夜風之中,他身後好像還背着如翅膀般的大布條子,在風中呼啦啦翻飛張揚。與斑點人不同,暗衣人大大方方露着全臉。
其實他還不如露,狹長的眼,尖挺的鼻,緊閉的暗色雙唇,實在算不得和藹可親。
非要找點讓人親近之處,惟有他的大耳朵,那忽扇扇的感覺,像極了佐藤籃子的招風耳。
他整個人就如他的衣裳般,給人晦暗之感,于一團暗黑之中,唯有他的雙眼,閃着晶亮亮的光,探尋般望向寝室之內。
至于那小不點有多矮,總之,從頭到腳,他都呈現在了玻璃窗的範圍了。
身高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大頭朝下,黑靴朝上,雙臂悠然交叉于胸前。
他的腳上沒連着挂鈎,頭頂沒有支點,就那麽倒懸在窗外。
這麽違反物理學定律的存在,居然沒有引起屋裏那三個人的注意,居然沒引來屋外童鞋的圍觀尾随。我不能相信!
至于你信不信,我反正不信!!!
我轉眼看向屋內圍坐在一起的三個人,談笑依舊。
張倫正在手機上玩“瘋狂的小鳥”,于庸澤指點着角度,佟雯比較着分數,其樂融融。
“暈,就差一點!”張倫抱怨一句,突然擡頭望向窗口。
我機體內電流莫名而興奮地竄動了起來:尖叫啊,張倫你小子倒是尖叫啊。
可惜那小子辜負了我,我沒等到張倫的尖叫,他只是微微皺着眉扭頭看向于庸澤。
擦,我立刻失落起來,沒想到他居然比我沉穩大膽,哼。
“師兄……”
“嗯?”于庸澤似乎還在考慮那個投射角度最好,懶懶應了一聲,才擡起頭順着張倫的目光向窗外望去。
張倫:“你這兒有蚊香嗎?半夜不拉窗簾雖然通風,可是很招蟲子啊。”
于庸澤看了窗戶三秒:“有電蚊香液。”
說完,他起身去抽屜中找出半瓶蚊香液,走到窗邊,插入床尾處牆壁上的插孔上,又返身折回原來位置。
三人很快又投身于小鳥砸豬游戲,真幼稚。
我再次凝神看向窗外,那一白一黑,一高一矮兩個身影就在窗外,那麽遠,又那樣近。
是我視力太好,還是那兩個身影集體落他們三盲點上了?!
“哼,”小個子黑衣人自鼻間發出輕蔑鼻音,“看來這裏也不是,你确定是這附近?”
“應該沒錯啊……”高個子低語道。
我再次轉眼看向屋內圍坐在一起的三個人,風生依舊。
擦,落在盲點上看不見也就算了,怎麽連聽都聽不到啊?!
“走吧,時間快到了。”白衣人身形一移,向後飄去。
沒錯,我睜大眼睛望過去,那人就是飄的沒錯。這窗外的大樹上,到底吊了多少威亞?
高個子點了下頭,下一秒,兩人自夜色中隐去。
窗上,窗簾仍未拉起,半邊玻璃窗上,映射着屋內的光影,半邊紗窗上,來去着夏的風與氣息。
一切,一如往昔。
…………
寝室中三人仍說笑着,直到十點半,張倫才在于庸澤委婉言辭下不舍起身。
“師兄,今天時間太短,明早我肯定全部通關。”張倫在門外信誓旦旦着朝樓下走去。
“師兄,謝謝你幫我找到這麽好的寝室,還是單間。”佟雯致謝後朝樓上走去。
于庸澤一一揮別,關上寝室門開始收拾毛豆皮、花生殼、飲料杯。垃圾打包進袋子,桌子用抹布擦淨,門外又傳來咚——咚咚咚的敲門聲。
我心中立刻閃過幾個版本:
張倫那笨蛋把寝室鑰匙丢在這裏了;
隔壁紀北城彈盡糧絕來劃拉夜宵了;
二樓武秋山無心睡眠找他下棋來了;
又或者,
飛走的那詭異兩只,殺回來了!
門打開,是佟雯甜美的笑顏。
“師兄。”她輕快叫了一聲,拿着一個小方盒跨步進來。
“寝室還缺什麽日用品嗎?”于庸澤不解道。
佟雯搖了搖頭,将那紙盒遞到他眼前。
我又不淡定了,我淡定不起來。
那白色的小方盒子上的圖案,我再熟悉不過。一端,是被咬掉一口的銀色蘋果,另一側是純黑底質上的碩大機型,與佟雯的白色瘋四,正是一款。
“送給你的禮物,師兄,你那個手機早就應該換了。”
我心中如濤哥一樣咆哮:
換,換你妹啊,換?!
我和于庸澤之間的事,和你有一個鋼镚的關系?!
見于庸澤皺着眉并未伸手去接,佟雯微微一笑,在桌旁椅子邊坐下,一邊拆開盒子包裝,一邊道:“師兄,這個禮物你一定要收下。你知道嗎,我一直想謝謝你,如果沒有你,我大學四年不可能不挂科,我們寝室的實驗報告不會順利通過,我的畢業設計不可能從王導那裏過關,我今天回到學校,更不能蹭到這麽好的寝室。”
這姑娘倒是也有自知之明,這些話一句也沒說錯,于庸澤當得起,只是她所要謝的,還遠不止這些而已。
不過你不用非選手機當禮物吧,姑娘?我讓我情何以堪啊……
“我們嫡親的師兄妹,互相幫助,應該的,別這麽客氣。”于庸澤将小盒子推回佟雯身前。
論起來,他們倆還真是嫡親嫡親的師兄妹。
佟雯與于庸澤自高中起就是校友,于庸澤比她高了兩屆,他上高三時,畢業班換了經驗豐富的老教師,那位年輕的宋老師後來帶的高一班級,正是佟雯所在的班級。
聰明的孩子哪個老師不喜歡?于庸澤是宋老師帶的第一批學生,小宋老師更是喜歡得不得了,以至于教了以後的學生,最常用的典型榜樣,仍是于庸澤。
看看高三班的于庸澤,我跟你們說,做人就要,blabla……
看看這次聯考第一名的于庸澤,我跟你們說,學習就要,blabla……
複述小宋老師提到于庸澤的點點滴滴,光輝事跡,經典語錄,是佟雯在大學裏遇到于庸澤後,最喜歡做的事情。聽的次數多了,連我都能腦補出小宋老師說這些話時的神情語态。
在大學之中,你總會遇到一些兩眼淚汪汪的老鄉。在迎新會上,在站臺上,在同一航班上,所謂人生何處不相逢,于庸澤與佟雯這兩個老鄉,便在同一個大學的同一個學院相識了。
物理系女生少,物理系女生問題也多,再加上,有那麽個姑娘,她本來就不太想學物理的。
于是即是高中校友,又是同一個老師,還是同一個專業,師兄幫師妹,就義不容辭。
于是,那忙幫起來,也開始滔滔不絕,沒完沒了。
我從于庸澤與佟雯嫡親嫡親的師兄妹情誼回憶中緩過神時,佟雯已将黑色的愛瘋四從小包裝盒中取出,放到于庸澤手中,“師兄,以前請你吃飯你就會說,等我上班掙銀子了再說,如今,我可是标準的自食其力的上班族了,這個是我的心意。”
她擡頭看先于庸澤,眼中有我都能看出來的真摯感激,“我知道師兄不缺錢,也不缺什麽其他東西,想來想去,還是手機最适合你,你原來的那一個,真的太舊了。”
說着,她瞄了我一眼,繼續道,“今天你也看到了,現在的新手機有什麽不好,只會更有趣更好用更快捷,聯網設了郵件提醒後,ISI中你關聯的新發的文章都會有手機即刻提醒你。”
我頭暈起來,真是電子控亡我之心不死,居然用最讓科技文獻及時索引這種伎倆來讓學術控的庸澤心動,我鄙視你。
我想沖過去,踹那瘋四一腳,聽說越是功能強大的手機,越不經折騰,越傲嬌脆弱,越體質單薄;我想再用電流電佟雯一下,讓她體會體會什麽叫膽戰心驚、心肝亂顫。
什麽機器都可以變得惡毒,在被扔進垃圾箱以前。
奮力而凝結的情緒下,我又動了,千真萬确,我又在桌上,移動了五毫米。
兩兩相望的兩個人,誰都沒注意到我。
再近五毫米觀察于庸澤手中那線條流暢、造型優美、功能強大的黑色愛瘋四,我只覺得機體內的電流,流失的迅猛無比。
他溫暖掌心中的瘋四,那涼涼桌子上的我。
任是誰,都會做一樣的選擇吧。
我再也不動,有些哀傷起來……
躲得過初一,也躲不過十五;
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寺廟;
能用上十年,也用不上是一年……
我突然很想哭,雖然我知道自己不可能內牛滿面。
我直直盯着于庸澤,電流一竄一竄。
只見,他拉過了佟雯的手,将他另一手中放着的瘋四,放入佟雯掌中,又合上她的五指。
“小師妹,謝謝你,謝謝。”他的聲音那樣輕,又那樣悅耳,“心意我心領了,這手機卻是真的不能收。”
他揚手拿起桌上的我,對佟雯說:“你看,其實我這手機除了一些不起眼的小磨損,剩下哪裏都很好,我實在不需要另外一個手機。”
佟雯開口,她好像還想辯解些什麽,卻被于庸澤打斷,“小師妹,其實,最簡單的東西,最适合我。我是真的覺得自己的手機,不錯。你如果想謝我,九月二十五那天,陪我爬山吧。”
【我是真的覺得自己的手機,不錯。】
忽略掉最後的爬山之約,我不斷回味着這句話,心花怒放,電路順暢,信號滿格。
有一些人,到底是與常人不同的,
那是一個有着溫暖之心的人,
那是一個簡單簡潔簡明的人,
那是與我相伴了十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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