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盒飯

第93章 盒飯

歲末時, 一連下了數日的雪。

紫微宮被一層厚厚的積雪覆蓋,屋檐瓦頂布了片晶瑩,泛着幾點細碎的光。放晴後,自窗牖朝外看去, 可瞧見明亮的日頭。

趙懿懿特意叫人留了延德殿的雪, 一片紅梅映着白雪, 煞是好看。

本來叫人搬了把躺椅到花架下,連糕點茶水都已經備齊,打算賞上半日的雪, 卻有侍從禀報,汝南大長公主過來了。

“舅母難得來一趟。”趙懿懿擱了茶盞, 溫聲道了句免禮,令人在邊上也安了個位置,朝來人笑了聲, “聽聞舅母前幾日感了風寒, 還從宮裏召了太醫過去,可好些了麽?”

汝南在一旁的楠木雕花交椅上坐了, 輕聲回道:“服了幾貼藥,已然大好,這才敢往宮裏來呢。”她朝周遭看了圈,笑問,“怎的沒見着端端。”

趙懿懿說:“這幾日雪堆得厚,她心裏癢癢,央求了好一遭,出去瘋玩去了。”

若非傳召, 命婦進宮必得先行遞帖子, 她這兒沒收着汝南的帖子, 也沒傳過,那便是先去見了別人。

如此想着,趙懿懿因而問她:“舅母今日,怎麽得空進宮了?”

汝南回道:“是太後召我來,問我京中各世家裏頭,有哪些個出色的兒郎。”

趙懿懿神色一頓,默然不語。

汝南大長公主為兩代帝王寵愛,即便如今地位一落千丈,人脈與聲望,也不是旁的命婦所能及的。若論誰家女郎出衆、哪個郎君俊美,她可謂再熟悉不過。

皇室子弟婚嫁,皆是這樣靠着親眷推薦,譬如她同顧祯的婚姻,便是如此。也有派宮侍去打聽的,然相比起來,宮侍太容易被錢財收買了。

即便如此,她一時仍有些想不着,太後竟會問到舅母頭上。倆人水火不容幾十年,這會兒倒是變了個調。

哪怕是從前她做了太子妃,太後也沒給過舅母好臉色。可端端……偏又是個性子倔的。

沉吟半晌,她問:“那,舅母可有什麽人選?”

“提了幾個,太後皆不滿意。”汝南面上不顯,心中卻暗自冷笑,什麽不滿意,不過就是打心底怕她害人罷了。

既如此,又何必要找她?

吃飽了撐的。

趙懿懿手裏捧着茶盞,朝汝南瞥去一眼時,才發覺就這麽些時日,她卻是蒼老了許多,兩鬓已滋生出華發。

“今日過來,倒是有件喜事要同娘娘說。”汝南忽的一笑,唇角勾起些弧度,眼尾也自然而然随之生了細紋,身子傾靠過來些。

見着她這樣高興,趙懿懿不由問:“是何喜事?”

汝南道:“昨兒聽人說起,你那繼母徐氏,在獄中自裁了。”

低沉輕柔的話語,卻如同一聲驚雷在耳畔炸響。

趙懿懿猛地回頭過去看她,愕然問:“什麽?”

“我初初聽聞也很是驚訝,特意着人打聽了一番,才知前天徐家人去監牢看了她一回,本來還好好的,等徐家人一走,她沒多會就一頭朝獄牆撞去。”汝南擰了擰眉,道,“獄卒慌得去攔,卻沒攔住,血流了一牆,沒多大會就咽了氣。”

見趙懿懿發怔,似乎全然不知的模樣,她不禁問:“娘娘不知道麽?”

那畫面光是聽着描述,便能叫人害怕,遑論想上一想。

此番,應當是徐家人嫌此案名聲不好聽,擔心影響了家中小輩婚嫁,去獄中逼迫過徐氏。

定下心神後,趙懿懿搖了搖頭:“未曾聽人提起。”

汝南心思活泛,神色一怔以後,心中生出了些惶惶不安之感,總覺得今兒這事辦得不對。

看着她欲言又止的神情,趙懿懿食指輕輕摩挲着杯口,眼睑半垂着。

太後這回主動低頭,是為着端端的事,舅母肯給太後面子配合,自然也有所圖。

當年夏侯家大郎君夏侯松才華橫溢,年紀輕輕便憑着善書揚名京洛,甚至能獨自注釋經義,兼之出身顯貴,很輕易就被選為了驸馬。

然成婚不久,汝南便發現自個丈夫只醉心于學術,在做官一事上毫無欲望。她向來是個有野心的,自然不甘心丈夫如此,等長子出生以後,她便将目光轉到了夏侯瑾身上。

夏侯瑾可謂承載了汝南所有的期許。她對夏侯瑾的要求,比皇帝待太子還要嚴苛百倍。

孰料一朝牽涉到河內案中,天子震怒之下,能保命都是萬幸,起複恐怕是個難事。

“驸馬新畫了幅畫,讓我送來給娘娘,方才光顧着說話,都忘了拿出來。”良久,汝南打破了沉寂。

趙懿懿輕聲道:“那就勞煩舅母,替我謝過大舅舅了。”

夏侯松的畫技絕佳,他的畫作莫說是洛陽,放在整個大楚也是極負盛名的。只是他的畫作多半拿來送人,外邊流通的少,便傳得愈發玄乎。

趙懿懿這兒,還是出嫁時收過一幅做添妝的。

又坐了片刻,汝南正要起身告辭,卻有一人從外走了進來。

男子着一身绛色衣袍,外邊罩着件玄狐皮大氅,挺拔俊逸的身姿,叫人移不開眼。

汝南起身見了禮,有一瞬覺得,這個侄子做了這一年多的皇帝,竟是成熟了不少。

從前便沉穩的一個人,如今瞧着,愈發的摸不透。

為了長子的事,她幾乎是拿出了所有的籌碼,連阿兄特許給她的鹽池也交還了,仍未得一句準話。

甚至只是淡淡看了眼,像是壓根沒放在心上。

皇帝不急,她急。

“瞧瞧,我才來了這麽會兒,陛下生怕我将皇後給拐跑了。”她掩了唇瓣,看着倆人笑。

顧祯側目瞥了眼,淡聲道:“姑母今日倒是有空閑。”

汝南回道:“今日太後娘娘召見,想着許久未見皇後,從萬春殿出來後特地過來了。”

瞧着這架勢,汝南自知不便久留,稍稍說上兩句話,便告辭離去。

随着日影西移,庭前漸漸冷了起來,手中那盞茶水也跟着涼了下去,趙懿懿幹脆起身朝裏走。

顧祯跟在後邊,輕聲問她:“可是哪兒不舒服?”

趙懿懿搖搖頭:“沒。”

在花罩前頓了頓步子,緊跟着,後背就撞上了一塊堅實有力的胸膛。

她身子一下子緊繃,想逃開些許,卻被按着肩轉了過去:“你自個照着鏡子瞧瞧,像是沒事的樣子麽?”見着她臉上的懵懂之色,不由又軟了語調,輕笑一聲,“為此事,姑母輾轉求了不少人,如今甚至給母後低了頭。朕還以為,你會給夏侯瑾求情。”

趙懿懿一雙柔軟的杏眸輕眨,問他:“那妾身求了,會如何呢?”

周遭空氣凝滞一瞬,顧祯雙手按在她肩上,半晌才說:“只要你開口,朕就會應。”

趙懿懿仰頭看了他許久,卻搖了搖頭:“你要是有那想法,早給他複官了,既然沒有,那必然有原因。”

直到這一刻,她不得不承認,自己是了解他的。

三年的點點滴滴,又不是假的,刻意追尋,又怎會不了解。

凝着她看了許久,顧祯忽而笑出了聲,伸手揉揉她的發絲,垂首道:“懿懿倒是很懂朕。”

趙懿懿別開了眼,沒接話。

然而下一瞬,卻被他給拉近了些,男人的俊美面容近在咫尺,仿佛一擡頭,朱唇便能觸碰到他的下颌。

在清冽氣息萦繞而來時,趙懿懿聽着他在耳畔說:“可懿懿有沒有想過,朕剛才那話,亦是出自本心?”

耳尖子拂來一片溫熱,突如其來的紅了紅,趙懿懿偏過頭說:“你少說這些話唬我。”

她面色有些不自然,顧祯又問她:“剛才是怎麽了?見着朕就往裏躲。”

趙懿懿面上劃過茫然,她怔怔地朝邊上望了望,一時間,竟也說不準自個是怎麽了。

或許,是舅母方才描寫的場面太過可怕,叫她心頭下意識地震顫。

她不說話,顧祯也沒催,只是耐心地等着,時不時輕撫她發絲安撫。

“什麽事,同朕說一說?”顧祯低聲問她。

被他這麽盯着看,趙懿懿不由向後退着,卻被他按着肩頭不許逃開。

良久,才低聲說:“方才聽舅母說,我繼母徐氏自裁了,是有這回事麽?”

話音出口那一刻,她便見着顧祯的面色稍沉了幾分。

而後才微微颔首:“是。”

他有些好笑:“就為了這事難受?”

趙懿懿說不是:“我同她一向不和,又豈會為她難過,只是剛才舅母說得有些血腥,胃裏不舒服。”

其實,也是有些想起了母親。

她甚至不知,那麽多年,阿娘到底有沒有察覺趙維民同徐氏二人的事。

顧祯只是将手放在她肩頭半攬着,許久未曾說話。

他本意,是不打算叫懿懿這麽快知道的,不想,先被汝南給捅了出來。

徐氏因為喪夫在左家頗受照顧,雖說從左家出來時被扒了老大一層資財走,然她做了這麽多年侯夫人,自然也斂了不少錢財,

同趙維民雙雙下獄後,她受不了獄中艱苦,更無法想象還要忍受兩年這樣的日子。因此,便對外甥成安華許以重金,讓他彈劾皇後,想以輿論逼迫皇後救趙維民。

這種時候,有個在獄中的父親無疑是累贅。

而要救,便不會只救一個。

“姑母話也太多了些。”顧祯淡聲道了句,輕輕将她攬在懷裏拍了拍,“沒事了,都過去了,她死有餘辜。”

成安華被收拾一頓,免官攆回家後,徐氏的姐姐大徐氏,兼她父母都着了急,擔心她的事兒連累家族。

顧祯先是令人将她一雙兒女講了一遍,一行人又去獄中好一頓數落,徐氏意氣上頭,等人一走就撞了牆。

實則那會兒并未死透,據回來的侍從描述,她還在地上爬了好一會兒,口中喊着“救我”。

顧祯想着,倘若徐氏在獄中肯安分些,他說不準會留她一命,發配流放。

偏還要生事,妄圖借此逼迫懿懿。

夕陽沿着窗牖爬進屋中,拖了長長一段光。

趙懿懿臉上也覆了一層。

顧祯握着她雙肩的手輕輕收攏稍許,突然朝邊上一動,将她抵在了花罩上。

倆人挨得太近,近到連睫毛也能數清楚。

顧祯心念微動,腳步聲自外傳來,緊跟着是門扉被推開的聲音。

正要厲聲喝問是誰,顧祯猛地回頭一看,卻是愣了愣。

來人也跟着一愣,一張精致的面容滿是呆滞,随後向後一退,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顧祯額角青筋直跳,心口像是被什麽堵着了似的,沉聲道:“是該收拾個殿宇,讓她搬過去了。”

話雖這麽說,然從前也不是沒準備過。

那丫頭不情願走,懿懿又寵着,居然一直住到了現在。

一口氣堵在那,不上不下的,顧祯只覺得悶得慌。

-----

元日清晨飄了片刻的雪,待命婦們在延德殿外侯着,準備進殿時,卻又停了下來。

趙懿懿冬日起得一向晚,元日難得起了個大早,一邊梳妝還一邊犯困。

蔓草入內禀報道:“娘娘,命婦們都到了。”

趙懿懿按着釵子微微點頭,卻又聽她說:“陛下派人說,今兒剛把清露殿收拾出來,讓長公主可趁着元日搬過去,讨個好彩頭。”

作者有話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