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相比起賀蘭松行的冷漠難堪, 虞靜倒是格外坦然,看到他就站起來行了個禮,随即笑道:“郡王也一起來,跟明珠探讨一下王妃的學生時代嗎?”
賀蘭松行依舊冷着臉, 完全不給人面子:“你說你的, 我跟明珠之間的事情, 不需要外人置喙!”
就差把“你離我遠點”寫在臉上了。
明珠眨了眨眼, 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更加可憐誰。
虞靜早就習慣了他的冷言冷語, 也不甚在意,對着明珠眨了眨眼,示意她也不要在意, 繼續說起來蕭沅少女時代的學院生活。
不同于蕭沅, 虞靜的家庭關系非常複雜,父親是一方富商,天性風流多情,府裏面姬妾無數。虞靜的生母地位低又膽小怯懦,總是被欺負, 導致她自小便性格剛烈、外厲內荏,要不然,連飯都會被欺軟怕硬的管事克扣, 這樣的性子也就讓她極為不好相處。進入到書院後, 跟同窗相處也并不融洽。
起初她跟蕭沅也絲毫沒有任何交集,并非一類人,本來就沒什麽共同話題。她也确實不喜歡處處圓滑的蕭沅, 她的潇灑簡直是對自己的嘲諷和侮辱, 不食人間煙火的大小姐, 怎麽會懂得窮人的苦?
直到後來, 兩人因為城建課結業考試,名次并列第一而牽扯在了一起。那時候虞靜仍是不服氣的,她努力了很久,幾乎将全部的心思和天賦都用在了上面,終于取得了一個不錯的成績,也只是為了證明,出身并不會局限一個人的眼光和能力。而且她反複對比了兩個人的作業,始終覺得,自己略勝一籌,便打算去找老師問個清楚。
然後就聽到蕭沅正在跟老師說起來這件事。
“若是将我們兩人的思路合并,用于雍州府的城防工事,也當是個法子。”
聽到這句話,虞靜頓時憤怒不已,正要闖進去的時候,又聽到蕭沅說道:“我的名字就不必上報了,她比我需要這份名氣。而且,一旦我的名字出現在了上面,那些人便不會尊重她的意見,很容易執行失誤。”
老師很驚訝:“你的意思是,讓虞靜跟随工部,共建城防工事?”
“她既然在這一方面有此天賦,便該竭盡所能發揮出來。書院的目的,不也是為我東郡挑選合适的人才嗎?不實地去做一下,怎麽知道行不行?紙上談兵不可取啊。”
虞靜那天怎麽回去的宿舍,現在也只依稀記得當時的渾噩茫然,以及天降驚喜的不知所措了。後來,她也果然被城防工事部的人請去,參與大壩的設計施工,并因此順利進入到了東郡的朝堂之上,嶄露頭角,獲得了話語權。
明珠若有所思,對于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人來說,這确實算得上知遇之恩,但是,虞靜還如此年輕,就來到賀蘭府,幫忙養育故人之子,這可不像啊……
虞靜保持着微笑,又說了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皆是之後在書院發生的一些事情,看來那次的舉薦,确實也對她意義重大。
明珠當然不知道,嶄露頭角、取得話語權這件事,對虞靜來說意味着什麽——她終于不再是家族的聯姻工具,而是,得以成為了一個人,一個獨立的、有自己的思想意識、有自己的喜好、可以獨自決定自己人生的、活生生的人。
那一年,她十七歲,如願跳出了生來的束縛和壓榨。
虞靜永遠都記得,那時候的巨大驚喜,至死難忘。
再後來,她抱着極大的善意去跟蕭沅交往相處的時候,才發現,她的才智、她的見識、她的溫柔……無一不令人着迷。
但是這些話這些心思,她從不敢告知任何人。賀蘭松行雖然在感情方面極為遲鈍,但不代表他始終不會察覺,到那時,事情就恐怕更無可挽回的餘地了。
蕭沅已經不在了,她只是想要幫她守住,最為挂念的人,除此之外,虞靜并無任何心思。她也看得出來,明珠是個十分聰慧的姑娘,很像她的母親,所以,她應當能夠明了自己的意思。
明珠果然沒有再問,只專心聽着關于母親的往事,暗自在心裏描摹着她的模樣兒,偶爾感嘆一兩句。
“娘親好厲害呀。”
“娘親還會這個呀?我都聽不懂。”
“我也好想看看母親當年修建的防洪工事。”
賀蘭松行立刻應道:“明日爹爹帶明珠去看,這季節正是漲潮的時候,還能看到好多五彩斑斓的海魚,漂浮到岸邊來。”
明珠立刻就高興起來,滿心期待:“好啊好啊。”
既然虞靜的心思并非她所想的那樣,明珠也就不再針對她,大人們之間的愛恨情仇,她只是一個小孩子,要如何說得清呢?何況,母親已經故去,她不能對母親的密友不敬。而且,弟弟也确實需要人照顧。
賀蘭松行事務繁忙,又粗枝大葉,覺得男孩子就該野蠻生長,這個理念很顯然不适合體質不太好的賀蘭亭之,有虞靜悉心照料,反而是最好的選擇。
明珠轉過頭,就跟父親商議明日去看海的事情了。
虞靜也靜悄悄告退,走出明珠的遠落後,忍不住松了一口氣,微笑起來。
賀蘭亭之正從書房走出來,看到虞靜的表情,微愣了一下,随即明了:“靜姨跟姐姐交談過了?看來結果不壞。”
虞靜點頭:“比我想的還要通情達理。”
賀蘭亭之笑:“賀蘭家的人,脾性都差不多,哪怕姐姐被養的稍顯驕縱了一些,也不會改變本性。她肯定如母親一般,溫柔善良。”
虞靜笑:“善良倒是真的,而且心軟,溫柔的話,還是天羽城那位少城主,更獨樹一幟。”
提起紀無痕,賀蘭亭之微妙地默了片刻,決定暫時先不多言。姐姐的婚事,倒也輪不到他來做主,上頭還有老太君和父親呢,甚至,那幾位長老和叔父,也都各有意見,他們這些小輩,着實插不上手。
明珠第二日一大早就開開心心看海去了,同行的除了賀蘭松行,還有西嶺雪以及四哥和五哥。
好幾日沒有見到西嶺雪,明珠開心極了,當即就坐到她的馬背上去了。
小五哥哥感慨:“明珠很喜歡武君呢。”
四哥回道:“武君聰慧過人、膽識一流,又是年輕一輩當中的佼佼者,誰不喜歡呢?”
一瞬間的寂靜。
轉過頭就看到西嶺雪正帶着明珠,騎着馬慢悠悠地走在兩人身後,聞言笑道:“四少爺對我來說年紀略小了一些,這份喜歡,還是留給有緣的姑娘吧。”
四少爺賀蘭敏之呆呆“哦”了一聲:“也是,差了十歲呢。”
明珠對着四哥擠眉弄眼,恨鐵不成鋼。在這個大宗師壽命高達四位數的世界裏,差了十歲算什麽年齡差啊?沒腦子的直男活該單身!
小五道:“四哥,妹妹在罵你。”
賀蘭敏之:“罵我做什麽?我可什麽都沒幹。”
小五:“……”
沒救了,單着吧。
明珠轉頭就跟西嶺雪說道:“我還有其他的哥哥呢,等生辰的時候,雪姐姐你仔細看看,喜歡哪個我讓爹爹給你送去。”
西嶺雪忍不住笑,伸出手指彈了一下她的額頭:“明珠不需要操心這個。”
“也是哦,雪姐姐還有的是時間,慢慢挑。”
感受到海風的潮濕之後,明珠的心思立刻就轉移了,興高采烈地看向了海灘。從馬背上下來,明珠迫不及待就迎着海水奔跑了過去。
賀蘭敏之兩人也連忙跟上。
然而,不過小半個時辰,小五就跑了回來,一臉凝重:“叔父。”
賀蘭松行正在跟西嶺雪說話,是關于方盈玉,他們的人,好似尋到了蛛絲馬跡。小五一走近,兩人便立刻都住了嘴。明珠出來游玩,沒必要讓這些惱人的事情,毀壞她的好心情。
“何事?”
“堤壩,好似有些問題。”
賀蘭松行面色也頓時難看起來:“在哪裏?帶我去看看。”
“叔父随我來。”小五在這方面,也算是頗有天賦,再加上虞靜的教導,這兩年已經參與了好幾次工事,他若是說有問題,那必然不是開玩笑。
西嶺雪也跟了上去。
路上,小五将情況大致說了一遍:“……妹妹想要去海灘內側,覺得直接越過去更節省時間,然後又跟我說,堤壩好矮啊,要是海浪高一點的話,根本擋不住吧?我這才覺得,似乎是有些問題……”
這個堤壩修建了快要二十年了,而近些年來,統計出來的雨水數據,以及大風所引發的海浪高度,也确實已經遠超堤壩的高度了。只不過他們甚少走到這邊來,地方官府沒有相關的經驗,也就沒能及時注意到。
明珠正站在那裏,手裏拿着兩個貝殼,表情有些茫然。她其實并不懂得這些工事,也不是很了解東郡的地理環境和降水量多少,但在走到這裏的第一時間,她腦子裏就突然出現了一個畫面,那是她曾在南國之時,年幼時候遇到的一場大雨,南海的洪嘯,鋪天蓋地而來,淹沒了附近的幾個小漁村。
也是因為那件事,她再也沒能去過海邊,夏侯荻業說危險,容易被海風海浪沖走,明珠也心有餘悸,半信半疑之下,也就沒再提起過。
本來她已經忘得差不多了,沒想到來到海邊,就又想起來了。
看到父親和哥哥帶着幾個人匆匆忙忙走了過來,明珠抿了抿唇,意識到堤壩真的有問題,便也沒有着急湊過去,繼續撿貝殼和小螃蟹。
直到地方官準備走了,明珠才過去,問道:“爹爹,要重新修補堤壩了嗎?”
賀蘭松行回道:“今年不行了,現在就是梅雨季節了,雨水多且頻繁,先讓附近幾個村子的人,都搬到鎮上去吧,過了雨季再修。”
明珠一過來,跟在後頭的幾個官員就頻頻往這邊看。
賀蘭松行既沒有阻止,也沒有介紹的打算。女兒找回來了,自然不需要藏着掖着,但這些人家裏也沒有合适的年輕英俊的小夥子,不在擇婿範圍內,也就沒必要浪費時間。
明珠一聽也就放下心來,既然相關部門已經知曉了情況,做了最壞的打算,又即刻拟好了決策,便沒什麽好擔心的了。
“那,其他在海邊居住的小村落,爹爹要去看看嗎?”
“不用,已經傳訊給工事部了,他們會派人,将所有地區巡查一遍。”賀蘭松行心裏異常高興,自從明珠回家之後,感覺所有的事情,都在往更好的方向發展,忍不住笑起來,摸了摸女兒的黑發,說道,“明珠還想要捕撈珍珠蚌嗎?”
“不要了,我就是來看看海,能撿點什麽就撿點什麽吧,不重要。”
賀蘭松行應下:“好。”
第二日的時候,方盈玉剛走出客棧,就看到南面浩浩蕩蕩來了一群人,還都帶着巨大的行李,拖家帶口,連忙攔了一個人,詢問發生了何事。
“嗨,我們是東面漁村的,大人說是今年雨水多,堤壩有崩毀的可能,讓咱們先遷到鎮上來住,等過了雨季再回去……”那人絮絮叨叨,雖一路走來有些累了,卻仍是掩飾不住地興奮,話語之間對于東郡王也多是贊嘆,“咱們郡王就是有眼光,公主剛回到府裏,忙着準備生辰宴都沒忘記巡視堤壩,還記挂着咱們小老百姓……”
方盈玉頓時愣住,這不是,天機錄寫給她的劇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