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原罪
“怎麽是你!”霜凜劍咣當一聲掉落至地,“我不是說讓你直接下山嗎?”
謝韶雙手手心被霜凜的劍刃割破,汩汩地往外冒着血,可是他也顧不上那麽多了,把蘇載玉從地上扶起來,神情比以往任何時刻都要嚴肅:“你聽我說,”順便用手背擦去蘇載玉臉上的淚,“我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麽回事,但是,我方才去天牢,聽到一個長老說,夙沙王族,今晚将被滅族,所以,他下令銷毀了天牢中所有靈黛,以防落入天界。”
“什麽?”蘇載玉驚恐地睜大了雙眼。有權下令銷毀靈黛,應當是夙沙族大祭司無誤。
“你先聽我說,乖,別哭……”謝韶越來越慌亂,想去擦蘇載玉臉上的淚水,結果反倒抹了一臉血,“他說什麽幾月前,推算星軌,便察覺到這幾日将是滅族之日。我不知什麽是星軌,因為所有靈黛被毀,所以便照你給的路線逃出了天牢。等我一出牢,便看見,天上一群黑壓壓的人,銀甲加身,全部下來,一個一個屠殺那些人……甚至在別處也放起了火……”
“我擔憂你的安危,所以逃過一劫,只是想來這裏告訴你,整座山他們都在搜查,布下了天羅地網,我們……”
蘇載玉已經聽不見任何話語了,看着謝韶焦急的眼神以及動得飛快的嘴唇,他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麽。
幾個月前就已經推算過星軌,父王必定知道,所以這幾天才會故意挑刺,每天讓他滾。最後将畢生的修為傳給他,想讓他盡全力保護好自己。這才是父王的真正目的,而不是王位。
母親或許也或多或少料到了一些事,才會對謝韶信任無比,關懷得無微不至,甚至告訴他所有的事情。因為她除此之外別無選擇,無人能托付。她希望眼前這個陌生人,能夠幫助她的兒子。
至于夙沙卿羅,父王不一定不知曉他的陰謀,只是,反正都是一死,死的方式如何,倒也無所謂。拆穿不拆穿,結果都是同這座山陪葬。
蘇載玉痛苦地嘶吼大叫起來,“都是我的錯……對不起……對不起!!!”他凄厲地尖叫,自責,捶打自己,跌落在地,“娘!!!”望着滿山瘡痍,他感覺自己的心像是被萬箭穿心般淩遲。
最後說不出話來,只有悲傷的嗚咽。
謝韶單膝跪地,捧着他的臉,試圖讓他冷靜下來:“不怪你,蘇公子,就算不是你,他們也會……”說完發現自己失言了,立馬抽了自己一個耳光,“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蘇公子,你信我嗎?你要是真的信我,我們現在必須立馬下山。那群神仙不會放過這座山的每一個角落,我們必須逃命。”
“逃命?”蘇載玉冷笑一聲,“你想得……倒是簡單!我怎麽逃?又逃去哪?”
謝韶握緊了拳,朗聲道:“和我一同回人間。”
蘇載玉覺得有些好笑,一個凡人,憑什麽說帶着他走?
“你能帶我走嗎?帶我走之後呢?你能永遠護着我嗎?謝韶,你以為你是誰?!滾出這座山!!!”并用力推開他。
“你母親,跟我說了許多關于你的事情,”謝韶道,“她對我說,她最大的願望,是希望你活得快樂。救命恩人對我的囑托,我不能坐視不理。”
謝韶知道,這個時候,他要是不冷靜,蘇載玉更會瘋。
“她可真傻,”蘇載玉稍微鎮定了一點,低低嘲道,“就這麽相信你們這群凡夫俗子嗎?”
“我們繼續留在這裏,死路一條,”謝韶道,“你還有我,我來背你下山。蘇載玉,我……沒辦法對你坐視不理。”
不知從何處傳來轟隆隆的炸裂聲,突然一陣地動山搖。地平線也露出了點點霞光。黎明将至。
“走!”謝韶一把背過蘇載玉,“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蘇載玉已經沒有了力氣,随謝韶折騰一通,混亂間已經到了他的背上,靠在他的肩頭,一股血腥味侵入鼻中。
“我在,你不會有事。”
按照蘇載玉給謝韶的最快逃生路線,是去雪山西邊的斷崖,那方下處是一個巨大的湖,深吸幾口氣再上岸,跳下去不會有危險。謝韶也的确這麽做了,只不過是抱着蘇載玉一同跳了下去。
只是千鈞一發之際,謝韶在水裏掙紮,被湖中的水草之類的東西纏住了雙腳。他奮力掙紮,在水裏撲騰起好大的水花。只覺得自己的口鼻中充斥着冰冷又澀澀的的湖水,無法呼吸,整個人像是被扼住了脖頸,痛苦至極。
朦胧的晨光中,不斷往下沉沒,卻感知到,一雙溫柔的手輕輕捧住他的臉,有東西,印刻在他的唇上。謝韶原本閉着的雙眼猛然睜開,還未看清面前之人的面容,随後一個柔軟的東西撬開他的口腔,向他源源不斷地渡着氣。
他睜開雙眼,朝他渡氣之人,額間的金色紋路閃着柔和的光芒。之後蘇載玉也睜開了雙眼,托着他往岸邊游去。
“又欠我一條命了。”謝韶捂住胸口,咳嗽不止,恍然間聽蘇載玉嘶啞道。
“我們衣服全濕了,去鎮上買兩件先應付着吧。”兩人恢複得差不多時,蘇載玉突然發聲。
“等會……你……”謝韶想問他剛剛為什麽要那麽做,也想問他現在……如何了。
畢竟親眼看着全族覆滅,自己的親人全部離開,這應該是一件撕心裂肺的痛苦之事。他看見養父離開的時候,也是……萬念俱灰,生無可戀。
待他望見雪地上的一攤血紅,謝韶懂了。
“放心,我暫時不會去死。”
“那你為什麽……”謝韶問着問着,不自覺地感知到臉上發燙,明明剛剛才在從冰冷的湖水中上來。
“救你啊,傻子。”
說着說着,蘇載玉的耳根也紅了。
只是二人都未發覺對方的神态。
在鎮上的店裏,蘇載玉給謝韶挑了一件紅得刺眼的長袍,謝韶未說什麽,拿過來便換上了。
他們不知,早在黎明之前,整座山上的所有生靈,是死是活,一個不留,被天兵挫骨揚灰,夙沙王族的所有雪靈,被九重業火活活燒成灰燼。
漫山遍野,血流成河。
誰也想不到,天網恢恢,卻還是逃脫了兩個人。
更料不到,悲劇,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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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面戛然而止。
九重天闕,茗囿宮,大殿內。
“看見了嗎?”南懿轉過頭來,冷冷地瞥了一眼謝随晔。
謝随晔看完這麽多前塵往事,意識也逐漸清醒過來,冷冷道:“你讓我看這些,有什麽意義?”
“你看完都不懂,那我也沒辦法了。”南懿道。
謝随晔咬牙切齒道:“南懿!你先放開我和寂寧!”只是,全身被死死地禁锢住,越掙紮,縛神鎖鎖得更緊。謝随晔看着被捆在對面圓柱上的寂寧,他的意識一直沒有清醒,靠着神柱,雙眼閉合,一頭長發如瀑般披散垂落至地。
“你還不懂嗎?”南懿身帶鬼氣,陰恻恻道,“如果不是你,蘇載玉,也就是寂寧上神,根本不會滅族!”
謝随晔笑出了聲:“哦?此話怎講?”
“你可知,隐塵是何人?”南懿頓了頓,接着說道:“他根本不是什麽雲游道士,自幼便有成神的慧根,只是缺少了機緣。之後他便妄想尋到靈黛增長修為,一步飛升。”
“如果不是你的血,他根本無法上那雪山取得靈黛,繼而飛升。也不會信口雌黃跟天帝說雪靈族有反叛之心,在天帝面前煽風點火,從而讓天帝下了滅族之令。”
謝随晔咬着牙,聽完南懿的一番瞎扯,怒極反笑,放棄了掙紮,定定地看着她:“那照你的邏輯,你尚在凡塵時,愛人背叛了你,和別的女子成親生子,若是你不出現,他也不會有背叛這一說。所以,你的出現也是原罪了?!”
南懿轉頭看向顧宴祈,明了是誰走漏了風聲。顧宴祈搖着折扇,被那目光狠狠一逼,慌慌張張地遮住了臉。
謝随晔也随着他的目光望過去,不屑道:“至于他,謝随晔目光直逼站在寂寧身側的顧宴祈,”青沅當年在神魔之戰中負傷,至今昏迷不醒。若不是因為顧宴祈沒有拼盡全力救她,她也不會像現在這般。所以他也是罪人,可是他不也活得好好的?”
“你與這般人同流合污,還好意思說我?”
然而,未曾想到的是,顧宴祈一聽“青沅”二字,瞬間暴怒,沖過來一躍而上推開南懿,扇柄堪堪抵住了謝随晔的脖頸。
南懿捂住胸口,不得已後退幾步,驚呼:“顧宴祈,住手!”
“你不會殺我。”謝随晔滿含自信。
“的确。但不代表,我不能讓你難受,讓你痛徹心扉,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警告你,不要提她。我與你,更不是一路人。”顧宴祈一反言笑晏晏的常态,暴戾無比。
“哦?那你告訴我,我是哪路人?”謝随晔道。
不經意間,眼角餘光擔憂地地掃向寂寧,寂寧依舊在昏迷中,他必須想個法子把他喚醒。可是兩座神柱的距離并不近,法力被封,何況顧宴祈和南懿二人還一直盯着他不放。
顧宴祈察覺了謝随晔的目光,緩緩松開手,手心有些發疼。握住右手掌心,随即又如鬼魅一般,對謝韶幽幽回眸,笑容燦爛卻森然,以一種與平日截然不同的語調,冷冷道:“接着往下看,不就知道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