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36
濃郁的消毒水味,陸盡恢複意識所察覺的第一件事就是這個,頭疼欲裂眼前暈眩,由于過度消耗的原因,陸盡花了十幾分鐘才從渾渾噩噩中清醒。
他沒死,還被送進了醫院。
那顧暗怎麽樣了?身體比他好那麽多,總歸比他好一些吧?
收集數據的生理機器捕捉到他蘇醒的消息,直接傳送到了護士臺,沒多久就有人推開門進來。陸盡無力反抗,被扒着眼皮做檢查。
隔着一床無菌被,他聽到有人說:“腦內淤血已經取出,再觀察兩天,如果清醒就算撐過來了。”
“那他什麽時候能夠配合我們調查?”
“這不好說,他現在連說話都困難。”
談話聲逐漸離去,門開啓後又重新閉上。陸盡床邊還留下了一個人,正在搗鼓些什麽,他看不見。直到一分鐘後,幹裂的嘴唇被濕潤的棉簽沾了沾。
那個人穿着隔離服戴着口罩,五官有些熟悉,是個女人。
陸瑤。
竟然不是趁機弄死他,反而還來照顧他,這姑娘怎麽想的?
青春期叛逆嗎?
陸瑤面無表情,眼神中既沒有怨恨也沒有嫌棄,就這麽平淡地給他上着水。然後眼神緩緩和他的對上,似乎在觀察他有沒有清醒,三秒後翻了個白眼,離開了病房。
啧,小丫頭片子。
陸盡又陷入了沉睡,黑暗像海水一樣淹沒了他的思緒,拉他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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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後,另一處病房。
前來調查這起事故的領頭隊長手裏拿着記錄儀,戰戰兢兢地站在兩米外,病床上那位冷着臉,手裏拿着文件似乎在認真地辦公。
“咳,顧指揮官,根據那群海盜的口供,沒有一個人記得陸盡,但是海盜搶奪的那艘飛船上卻檢驗出了他的半枚指紋,您知道當時的情況嗎?”
顧暗:“我送他上去的,那時候他待在機甲裏不合适。”
那時候是什麽時候,他們心知肚明,一群虛獸撒着歡跑過來,誰都沒法肯定能不能活下來。
隊長刷刷記錄着,想起來從搜救隊看到了那些照片,這位顧指揮官和那位陸盡抱得死死的,他小心翼翼地問:“您為什麽要帶上他?”
“出事那天晚上我找他有事商量,那種情況難道要把一個學生留在危險地方嗎?無論什麽人都不行,聯盟會對我們這些軍人失望的。所以只是碰巧罷了。”
這一通扯到聯盟信仰上去了,隊長感覺自己果然比不上這位顧指揮官苗根正紅,臉都漲紅了。
旁邊嚴陣以待的林痕嘴角一抽,他分明看到顧暗把人鎖在辦公室裏,還嚴密地加了三道鎖,生怕那小身板出去亂轉被砸,這一扭頭兩人就同生共死了一回。
“冒昧一問,商量什麽事?”
顧暗這才擡起眼看向他,隊長被看得直吞唾沫,微微、微微地低下頭,只聽到顧暗說:“知道冒昧還問?你上頭是誰?”
隊長要哭了。
林痕這時候出來圓場:“指揮官傷沒好全,你該問的都問了,就先回去工作吧。”
隊長在這番話的提醒下,手持記錄儀,嘴裏叼着紙筆,另一手敬了個禮,撒腿就跑。
“嘿,這小子從馬戲團招上來的吧?你這吓唬人的毛病什麽時候能改改?怪不得每年都拿‘最讓人害怕長官’第一名。我去!你他媽的要去哪兒?”
剛剛被顧暗拿在手裏用看情人一樣的眼神深深注目的文件現在在花瓶裏吸水,顧暗本人撩開被子正在地上找拖鞋,身上綁了起碼三分之一的紗布。
林痕在後頭吼道:“你他媽的出門cos木乃伊啊?沒到點不合适吧,這才晚上七點!王八蛋回話!”
林痕罵他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在外面格外給面子,只剩幾個人的時候就把氣全撒了,按照今天的火力指數,顧暗可以推斷他這幾天一定加班加到菊花開。
“回去給你加年終獎!”顧暗留下一句,然後打開門身體擠了出去。
林痕為了他這些破事幾天沒合眼,聽到這句話心裏才踏實了點:“老子是富二代不稀罕!沒有三千塊不接受!”
陸盡昏睡了一天一夜才醒,這回沒有青春叛逆期的妹妹給他沾水,但是他精神好了很多,他磨磨蹭蹭地爬起來,挪個幾厘米就喘兩口氣,眼看就要摸到水杯了。
門開了。
顧暗頂着一身紗布,腳穿着一雙藍色條紋拖鞋,就這麽玉樹臨風地出現在門口。
顧暗心尖一跳,在他眼裏,陸盡半躺着正在喘氣,就差一口氣把自己喘嗝屁,屬于高危人群。他上前兩步端起水杯,到旁邊換了杯新鮮的,找吸管沒找着,從牛奶盒子上拆下來一根放進杯子裏,再坐在他床邊沿遞過去。
陸盡垂眼看着吸管,喉嚨幹得像火燒,他沒資格推辭,于是就着喝了一口。
顧暗自始至終都端着水杯在一個适當的高度,從他的角度可以看到陸盡的發旋和消瘦的下巴,還有乖乖地在他手上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吸水。
大概喝完了大半杯水,陸盡才放過那根被他咬得扁平的吸管,擡起眼定定看着他。
“林痕接到了我們發出去的消息,算了好幾天才找到我們的坐标,不過沙漠太大了,磁場也有問題,是後來的暴/亂引起他們的注意。那夥人逃走了幾個,其他全被抓回來了。你昏迷了三十七個小時,有很多人想調查你……吃橘子嗎?”
陸盡看着顧暗伸過來的掌心上一顆剝好的小橘子無語了片刻:“我知道。昨天有人問醫生我什麽時候可以配合調查……唔。”
顧暗瞧準機會,塞了一瓣橘子進對方嘴裏,他自己也含了一瓣,說道:“真沒人道主義精神。”
“他們能給時間把我救回來,而不是偏激地讓我立刻蘇醒就已經很有人道主義精神了。”橘子有點酸,陸盡皺了皺眉。
顧暗也發現了這個點,于是自個把剩下的橘子全包了,轉身給他削蘋果,可惜從來沒幹過這回事,最後削出來一個蘋果核。
顧暗:“……”
陸盡笑不出來,他不知道這位顧指揮官哪兒出錯了,一覺醒來竟然有點溫柔。他忽然想起來記憶最後那個吻,為了汲取他力量才不得已的行為。
不會是……
應該不會,陸盡安心地想,顧暗應該不是一個愛好腦補的男人。
顧暗正和手上慘死的蘋果兩兩相望,想着怎麽完美地化解這個尴尬,手腕一緊被握住了,房間裏只有他們兩個,沒有第二個會碰他。
顧暗憋住一口氣。
幾秒後,陸盡松開手,心中嘆了口氣。
他最近總是受傷,大到車禍斷肢爆炸跳樓,小到……好像沒有小事故,身體确實受不了,即便天天被靈力滋養也耐不住這種折騰,導致他的手腳一直偏冷,大夏天穿着長袖長褲都沒用。
正想把手放進被窩裏暖一暖,被一雙溫暖的手握住,蘋果被毫不留情地扔進了垃圾桶和蘋果肉作伴。
陸盡瞳孔一縮,語塞道:“顧……”
誰知這時候,門板被“啪啪”拍了兩下,一個男人粗狂的聲音響了起來,他說:“顧長官!護士喊你回去上藥!”
顧暗心裏醞釀的那些辭藻剎那全都消失了,好不容易緩和甚至靠近暧昧邊的氣氛也砸了。
明城做完任務回來,就看到護士指着林痕教訓,說什麽“談戀愛推後幾分鐘怎麽了?上着藥過去才能讓對象心疼,一看就是沒經驗的小屁孩”之類的,把林痕說的欲哭無淚。
林痕一看到明城就把他推出來喊人,喊就喊呗,能咋地?
門被打開了,顧暗臉色不太好,明城心中的“能咋地”默默打了折扣。
“什麽時候回來的?”
明城看他把事翻篇,于是笑了笑:“剛剛回來的,這不是看您受傷心疼無比,滿懷着崇敬希望您早日康複,所以來請您回去上藥。”
透過空隙,明城虛虛看了裏頭一眼,只看到一個模糊的側影,顧暗往旁邊一站擋住他的視線。
“看什麽啊?看我。朝着我這種身材練知道不?事情查的怎麽樣?”
“有門,還真讓我查到二十年前的事……”
聲音緩緩離去,顧暗反手帶上門,小心翼翼地不讓風跑進去,這股小心勁看得明城以為裏面住着位菩薩。
顧暗義正言辭:“你說你的,聲音小點別吵着病人。”
明城眼睛快瞪出來了,頭一回見着自家上司這麽會關心人,他依言壓低了嗓音說道:“二十年前援兵在蔚藍海域被截斷的事情你知道吧?領頭人是誰你不知道吧?”
援軍的帶領者早就在二十年前那場戰役之下死去,這麽說來,還有別的人?
明城朝着門裏頭揚揚下巴,低聲說:“那面那位是你的未婚夫?陸家的大少爺?”
顧暗挑起眉,明城“啧”一聲,拉着他的胳膊往外走,一路走到走廊的盡頭,窗戶打開着,頂上一輪明月,明城看着他先是嘆一口氣,然後苦澀地搖搖頭。
“哥是過來人,有些話哥不得不告訴你。”
“……你說,別是暗戀我就行。”
“操,什麽話?哥暗戀你怎麽了?!好像你吃虧似的!”在顧暗逐漸驚恐的視線下,明城才認識到自己說了什麽屁話,“呸呸呸!沒事少說騷話!說正經的!”
明城點上一根煙,然後哥倆好地塞給顧暗一支:“陸拾,他當年去了蔚藍海域。我查了二十年前的衛星顯像,那顆衛星已經被棄用了,我去裝備部找了魏長言,好說歹說才看了一眼,跟我一起去找人的小林現在在眼科治療。”
顧暗眼神沉了下來。
又是這個名字,他父親的死亡和這個名字有千絲萬縷的關系,可是二十年前沒有找着線索。
“說句你不愛聽的。”明城吸了口煙,往窗外吐了一口,“其實我懷疑陸少爺那檔子事就是陸拾設計的,陸少爺自己知不知道我不清楚,起碼他被陸拾掌控了,只要他一離開你身邊,馬上就會有藏在各個地方的人監視他。”
“之前張菲菲告訴我,說有一批她識別不出的人在附近徘徊。她還調查了垃圾車屍體的事情,就好像是被設計好一樣,要讓陸盡被懷疑,就算做不了牢也要被加上不好的想法,如果他那次沒有遇到你,現在傳言早就滿星網飛了。”
背後好像有一只手,往陸盡身上加着各式各樣的罵名和罪名,潛移默化地打壓着他的心理防線,直到某個巧合而恰當的時間,殺了他。
可是那人不知道,早在那場報複陸盡當逃兵的車禍裏,真正的陸盡早就死了,根本等不到那人攻破他的心理。
明城身上還有活,先一步離開了。顧暗點了根煙,靠着窗臺沉思,他查過陸盡的交際圈,并不大甚至說很小,最常去的地方是學校小賣部,說話最多的陌生人是食堂阿姨。
老師、小賣部老板娘、食堂阿姨還有……家人,誰會想要害他?
顧暗深深吸了一口煙,回過身就看到一個護士推着車站在他後邊,正在疑惑地看着他。等視線落在他身上的紗布後,恍然大悟,拿起針管用自帶千軍萬馬的氣勢朝着他走來。
顧暗目測那根針管有小拇指那麽粗。
“你就是那個為了搞對象不吃藥的小夥子哈?可算逮着你了!”
卧槽!
在病房裏生蘑菇,偶然間聽到明城提到自己,所以偷偷溜達出來準備偷聽的陸盡:“……”
被護士逼迫到牆角的身高将近一米九的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