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入了冬天黑的早,不到六點,窗外已是暮色四起。
路天明敲門進來。
沈茂頭也未擡,唰唰的簽着文件:“人呢。”
路天明神色尴尬:“顧小姐代表青桐影視參加《畫江山》明天的開機儀式,這會兒已經落地春城了。”
跑了?
沈茂簽字的動作頓了頓,冷冽的目光在鏡片後微微一閃,冷笑出聲。
這倒确實是她會做出來的事。
沈茂擱筆,擡眼。
路天明不敢吭聲,很有眼色的将《畫江山》的項目資料遞上。
沈茂目光掃過,很快在主創一欄停住——
女一號:何苓(億星娛樂)
……
此時,春城。
酒店餐廳中,飯菜上桌,人員就位,只等開席。
離主桌較遠的工作人員三兩湊在一起嗑瓜子聊天,話題大多圍繞男主角有多帥,劇組有多豪,以及女主角遲遲不來,是不是又在耍大牌。
這邊正說着,那邊門口傳來動靜。
衆人回頭看,就見制片親自迎着一個女人進來,态度熱情又恭敬。
女人身量高挑,穿一件淺灰色的羊絨大衣,系了條幹枯玫瑰色的絲巾,兩手随意的插在口袋裏,肩背處被挺闊布料勾勒出利落的線條。
她微擡着下巴,一張臉明豔逼人,随意往那一站,周身貴氣便讓人挪不開眼,活脫脫将一個吵吵鬧鬧的宴會廳站出了國際秀場的架勢。
下面的人忍不住議論紛紛——
“這誰啊?”
“不知道,不過長成這樣……應該是明星吧,難道我們換女主角了?”
“看制片态度,像投資方那邊的人。”
……
這邊,制片一路熱情的将顧清潼迎到主賓席坐下,目光在桌子上轉了圈,才發現出演女主角的何苓沒來。
制片擔心顧清潼怪罪,幫她打圓場:“顧總,您也知道,咱們這是一部大女主劇,何苓她一個人就一千多場戲,這會兒估計還在試妝,我讓助理去催催……”
顧清潼:“不用。我就來探個班,你們該幹什麽幹什麽。”
制片松了口氣,正想說什麽,就見助理一臉焦急的跑過來:“張總,何老師經紀人那邊突然說不演了!”
助理聲音不小,整個主賓席都聽得清清楚楚。
霎時間,所有人都靜了下來。
旁邊很快察覺到這邊的氣氛不對,沉默像瘟疫似的傳遍整個宴會廳。
劇組最怕的就是臨到開機,主演跑路,導演罷工。
尤其《畫江山》這種大劇。
不是想換主演随便就能換的,和何苓同咖位的演員檔期早半年就定好了,找小透明被嘲不說,資方和合作演員那關就過不了。
制片只覺得眼前一黑。
甚至顧不上顧清潼還在旁邊,抓着助理一疊聲的問:“到底怎麽回事?之前不都好好的嗎?馬上開機了她現在毀約,還想不想在圈子裏混了?”
助理也說不清楚,只道:“好像是億星娛樂那邊的意思。”
顧清潼原本沒打算過問,她只是投資人,而解決劇組問題是制片的事。
可聽到這一句,她忍不住皺眉:“億星娛樂?”
助理不知該不該答,被制片瞪了眼忙道:“啊,是。何老師是億星娛樂的藝人。聽何老師經紀人的意思,好像是經濟公司那邊突然決定的。”
制片丢給助理一個贊賞的眼神。
“顧總,何苓很喜歡這個項目,之前争取了很久,不大可能突然罷演。”
“只要她還願意演,應該就沒有太大問題,我這就聯系億星娛樂,想辦法看看怎麽解決。”
“不用了。”
顧清潼冷聲道。
怎麽回事?
別人不知道,難道她還不知道嗎?
億星娛樂是沈茂母親周窈一手創立的,周窈去世後,億星娛樂被逸寧集團收購,但實際掌控權一直在沈茂手中。
狗男人這是算準了。
女主角不到位就開不了機。
劇組一天幾百萬的經費,再有錢也不是這麽燒的。
顧清潼氣得要死,但換演員不現實,目前也确實沒有別的更好的辦法。
該死的!
還真被他給拿捏住了。
她冷着一張臉不說話。
旁邊的人都心中惴惴,制片試探着開口:“顧總,那您的意思是……”
“你別管了,這件事我來處理。”
圈裏有點人脈的都知道,這位顧總雖然涉足娛樂圈不久,人又年輕,但背景卻不容小觑。
她肯出手,那這件事就不是事。
制片心中一喜,連連應是,一疊聲的說着恭維話,又帶着大家給顧清潼敬酒。
顧清潼卻沒什麽心情,敷衍兩句,坐了沒一會兒就拿着手機起身。
另一邊,江城。
七點剛過,王姨将最後一道花膠湯端上桌,窗外傳來停車聲,她探頭看一眼,高興道:“小少爺回來了。”
沈茂進來時,衆人已經在餐桌邊落座。
他打聲招呼,脫了外套,轉身往洗手間走。
老爺子叫住他:“怎麽就你一個,潼潼呢?不是讓你今天帶她回來?”
沈茂還沒來的及說話,沈弋便笑道:“爺爺,潼潼新劇開機,去春城了,過兩天才能回來。”
沈茂眼神暗了暗,什麽也沒說,松松領帶,去衛生間洗手。
片刻後,他在餐桌落座。
老爺子這才點頭:“開飯吧。”
沈弋體貼的起身給衆人盛湯,沈茂拿手機回着工作消息。
沈颢最看不慣沈茂那樣,冷聲道:“吃飯全家人等你一個,回來了手機不離手,你還真是貴人事忙。”
沈茂眼皮都不擡一下:“給大哥收拾爛攤子,是挺忙。”
“我看你是忙着鬼混!”
沈颢氣得不輕:“你知不知道你是有婚約的人?自己看看你脖子上都是什麽東西!你對得起潼潼嗎!”
他這一出聲,衆人目光都看過來。
沈茂襯衫領口松了兩顆,暧昧痕跡欲露不露的透出來。
沈弋幾乎一瞬間白了臉。
沈茂頂着衆人形色各異的目光,漫不經心道:“我怎麽對不起她了?我又不是不負責。”
衆人微愣。
老爺子問:“你昨晚和潼潼在一起?”
沈茂嗯了聲,見衆人不說話,擡了擡眼皮:“看着我幹什麽?”
“沒、沒什麽。”明潇勉強笑了下,“你和潼潼平時鬧的厲害,我們只是沒想到……”
“小情侶之間的情趣而已。”
沈茂說着,笑了聲,語氣帶着淡淡的嘲諷:“阿姨,您和我爸也是過來人了,怎麽這都不懂?”
“逆子!怎麽和長輩說話的?”
沈颢臉色鐵青,抓起手邊的筷子就向他砸去。
沈茂偏頭躲過。
臉上笑容消失,面無表情的和沈颢對視。
“行了!”
沈老爺子重重咳一聲,呵斥沈颢:“小輩的私事你少管。”
又警告的看了眼沈茂,讓他适可而止。
“吃飯。”
眼見這事就這麽揭過去,沈弋卻忽然起身。他手指發抖的撐在桌上,渾身緊繃,死死盯着沈茂。
“你是不是故意的?”
沈茂語氣淡淡:“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潼潼她昨晚喝醉了!”沈弋咬牙,“沈茂,你有什麽盡管沖我來,欺負一個女人算什麽本事?”
沈茂詫異的挑了下眉,掀起眼皮看他,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到底誰欺負誰?
想到顧清潼把內衣往他臉上扔的場景,沈茂嘲弄的勾了勾唇角。
沈弋似乎是徹底被他的反應激怒,踹開椅子,大步上前,一把捏住沈茂衣領,揮拳就往那張臉上砸去!
沈茂偏頭,攥住他的拳頭,狠狠給了他一腳。
沈弋悶哼一聲,捂着小腹跪倒在地。
沈茂起身,理了理領口的褶皺,随後俯身,攥住沈弋的頭發逼他擡起頭來。
“如果之前沒說清楚,那我再說一遍。”
沈茂居高臨下的俯視着他,一字一句森冷道:“顧清潼是‘我的’未婚妻,‘我們’之間發生任何事都和你無關。”
“你沒有資格質問我,聽懂了嗎?”
衆人沒想到兩兄弟會在家裏打起來,還是向來溫和沉穩的沈弋先動手,一時都愣在那,直到沈茂松手才反應過來。
明潇驚叫一聲撲到沈弋身邊查看。
見他捂着肚子半天起不了身,慌慌張張的指揮傭人打120拿傷藥。
沈颢則四處找家夥要揍沈茂。
宅子裏亂做一團。
老爺子拿拐杖重重敲了敲地板,見沒人應,猛地掀了碗盤。
噼裏啪啦的脆響中,老爺子怒道:“都鬧夠了嗎?”
沒人吭聲。
整座宅子陷入一片死寂。
沈茂面不改色的擡腕看了眼時間:“爺爺,既然不吃飯,我就先走了。”
他說着,轉身拿起外套。
“爸!”明潇咬唇,“阿茂把他大哥打成這樣,您也不說點什麽嗎?”
沈茂腳步微頓,啼笑皆非:“阿姨,您是不是忘了,是您兒子先動的手?”
“那你也不能打……”
“我為什麽不能?”沈茂臉上笑容消失,眼神陰冷下來,“我這是在提醒他,不要觊觎不屬于他的東西。”
顧清潼的電話打來時,沈茂剛從沈家出來,正站在江邊抽煙。
司機把車停在不遠處,他靠在步行道的欄杆上,靜靜看着腳下被城市燈光映亮的江面。
十一月的寒風自江面吹過,指間的煙頭在夜色中明滅閃爍。
電話響起時,沈茂看了眼時間。
比預計的還要早一些。
他沒有立刻接聽,只将手中燃到盡頭的煙丢進垃圾桶,從煙盒裏重新抽了一支,攏在手心點燃。
沈茂心不在焉的想着方才發生在沈家的那場鬧劇。
如果她知道了,會是什麽反應?
大概只會把他臭罵一頓,然後為沈弋打抱不平吧。
就像沈弋下意識覺得他在欺負她一樣。
呵。
這是多麽感人肺腑的情誼啊,沈茂冷冷的扯了下唇角。
還真是可惜了呢。
電話響到第三遍時,沈茂才慢條斯理的接起手機。
聽筒裏頓時傳來顧清潼怒氣洶洶的聲音:“沈茂你這個卑鄙小人!你到底……”
“還想開機嗎?”
沈茂打斷。
電話裏,顧清潼頓了頓,咬牙:“你到底想做什麽?”
“你什麽時候回來,什麽時候開機。”
沈茂的聲音波瀾不驚。
“你威脅我?”顧清潼氣急敗壞,“沈茂你別以為……”
不等她說完,沈茂再次開口。
“方宜嘉懷孕了。”
這話一出,顧清潼像是被什麽卡住了脖子,頓時安靜下來。
沈茂默默在心裏數着時間,數到“十”時,他聽着對面極力壓抑卻依然急促的呼吸聲,緩緩勾起唇角。
“回來嗎?”
“……回。”
“乖,早點休息。明天開機儀式結束我給你訂機票。”
“……”
顧清潼似乎是想罵人,但到底還是忍住了。
什麽也沒說,“啪”一聲挂斷電話。
沈茂看了眼時間。
晚上八點二十三分,距離她從醫院跑路,歷時六小時四十八分。
顧大小姐本次逃跑正式宣告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