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車子從繞城高速下來,兩人先去吃了飯,然後送顧清潼回家。

沈茂問:“去哪?”

顧清潼:“鷺島。”

鷺島就是她位于延江西路的公寓。

沈茂本以為她會回宋家老宅找兩個舅舅,看她一眼,倒也沒多問,拿內線電話打給司機。

車子在路口拐彎,向延江西路駛去。

兩人誰都沒說話,沈茂打開音響。

節奏舒緩的外文歌在安靜的車廂內響起,窗外是燈紅酒綠的都市夜景,車內帶了點沙啞音色女聲随着曲調低吟淺唱。

不知是不是顧清潼的錯覺,總覺得四周的空氣忽然變得暧昧起來。

她玩着手機,偷瞄一眼旁邊好似在認真看文件的沈茂。

莫名想到,剛剛她說讓他睡回來的時候,他雖然表現的不屑一顧,但似乎……

并沒有拒絕?

他不會是想跟着她回家吧?

顧清潼不知怎麽哆嗦了一下,手機沒拿穩,從手上滾下去。

一路咕嚕嚕滾到沈茂腳邊。

沈茂擡眼看她。

顧清潼莫名有點尴尬,下意識的不想離他太近,就那麽看着他半晌沒動作。

還是沈茂先開口:“不撿?”

顧清潼:“在你邊上,你不知道幫我撿一下?”

四目相對。

許久,見沈茂似乎沒有動手的意思,顧清潼讪讪地收回目光。

正準備動作,沈茂彎腰。

不等她伸手,手機被扔回她懷裏。

顧清潼拿着手機,猶豫半晌,故作漫不經心的試探:“你等會兒什麽安排?”

沈茂瞥她一眼:“等不急了?”

顧清潼:“?”

沈茂依然是那副波瀾不驚的表情:“可惜我今天不想睡你。”

顧清潼:“……”

可惜個鬼啊!

還有,這恩賜般的語氣是怎麽回事?好像誰稀罕和你睡似的!

狗東西。

顧清潼氣不打一處來,下意識的想拿東西丢他。

揚起手才發現手裏拿的是自己的手機。

不尴不尬的頓了頓,顧清潼沒好氣的在下面踹他一腳:“你最好永遠都別想!”

沈茂輕哂:“我又不是和尚。”

“……”

和尚怎麽配得上你?

就你床上那副狗樣,說是禽獸禽獸都覺得委屈。

顧清潼轉過頭不理他了。

沈茂卻在這時遞來一份簡歷:“看看,是這個人麽?”

顧清潼原本沒打算搭理他,往過瞥了眼,目光卻不由自主的頓住——

姓名:溫妍

性別:女

年齡:20

學歷:江城大學在讀

……

簡歷右上角的證件照上,笑的一臉燦爛的女孩赫然正是那日在慶功宴找上顧清潼的女人。

那天晚宴女孩化了妝還不太看得出來。

可這會兒看着這張素面朝天的證件照,顧清潼總覺得眼熟,似乎在哪兒見過這人,但又怎麽也想不起來。

顧清潼接過簡歷,若有所思地看了會兒,轉頭問道:“你真不認識?”

沈茂平靜的回視,不覺得這是一個值得回答的問題。

顧清潼默了默:“所以這人是誰找的?”

沈茂嘲弄地扯了下唇角:“你處處為他着想的好哥哥。”

沈弋?

顧清潼下意識地想反駁,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反駁什麽呢?

仔細想想,這确實像他會做出來的事。

很多事顧清潼小時候不懂,可長大了再看,不得不說,她和沈茂之間走到今天這一步,未必沒有沈弋在其中搞的種種小動作的原因。

但沈弋也是真的對她好。

真心對她好的人不多,很多事只要不過分,顧清潼不願意去深究。

甚至在他和沈茂的鬥争中,以她的身份立場,不站隊已經是一種偏袒。

可她也只裝作不知道。

但她沒想到有一天沈弋會算計到她頭上,這會兒,她是真的有點失望。

……

見顧清潼不吭聲,沈茂淡淡道:“你們的事,我不插手,你自己處理。不過——”

他頓了頓,語氣轉冷:“你知道,我的底線在哪裏。”

顧清潼将簡歷随手一折,揣進大衣兜裏,轉頭又是一臉沒心沒肺的表情。

她沖沈茂抛個媚眼:“這麽兇幹什麽呀?我的好哥哥不就是你嘛~是吧,沈茂哥哥?”

回應她的,是沈茂不屑的輕嗤。

顧清潼到家是晚上八點過。

她一個人住七百多平的大平層,無論什麽時候都顯得冷清。

她也不在意,進了門就把所有燈和音響打開,在High爆了的重金屬搖滾聲中給浴缸防水,點上喜歡的香薰蠟燭,又去衣帽間挑了好看的睡裙。

随後給自己開了瓶紅酒,回到浴缸邊,脫了衣服舒舒服服的泡進去。

溫暖的水流包裹上來,顧清潼惬意的舒展身體,拿紅酒瓶當話筒,一邊喝酒一邊搖頭晃腦的跟着音響裏的歌手一起嗨。

手機響起時,顧清潼正上頭。

也沒看是誰的電話,随手接起,在震耳欲聾的音樂聲中大聲道:“喂?”

電話那頭靜了好半晌,顧清潼又“喂”了幾聲,見沒人應,嘀咕着将手機拿遠了點,看到屏幕上顯示的人名,頓時一個激靈清醒過來。

顧清潼手忙腳亂的關了音響,清清嗓子,老老實實地喊了聲:“大舅。”

“你又出去鬼混?”宋徹語氣嚴厲。

“沒,在家呢。”顧清潼道,“你要是不信,我們視個頻?”

宋徹也不知信沒信,沒再和她糾結這個話題,沉聲問:“你前天和人打賭說要退婚是怎麽回事?”

顧清潼:“……我喝多了,開玩笑的。”

“你一個女孩子,整天在外面喝的醉醺醺的,像什麽樣?”

顧清潼敷衍:“嗯嗯,我知道了,我以後會注意的。”

宋徹拿她沒脾氣,頓了頓,問:“你和沈茂……”

“我和沈茂好着呢,過兩天我帶他回去吃飯,你就別擔心了啊。”顧清潼打斷,“大舅,還有什麽事嗎?要是沒事我就……”

“潼潼,你有空還是要多回家看看。”

顧清潼的聲音戛然而止。

“舅舅知道,方宜嘉的事你心裏一直有根刺。但你媽去世這麽多年,加上你……”

宋徹頓了頓,嘆了口氣,勸道:“你爸有新家庭和孩子很正常,不是方宜嘉也會是別人,你不要任性。”

“所以我回去幹什麽呢?”

顧清潼很輕的笑了下,臉色平靜,聲音卻微微發着抖。

“大舅,你知道的,他并不是我爸。”

“潼潼,你是你爸爸一手帶大的,這十幾二十年的養育之恩難道不比血緣關系重要?”

“你和沈茂的事你爸爸白天還打電話讓我勸勸你,就怕他親自跟你說你會反感。你雖然不是他親生的,但他什麽時候對你不好過?”

宋徹試圖舉例說明:“你爸爸他就是從小在宋家長大,相當于宋家半個養子,這麽多年……”

顧清潼心不在焉的想,是啊,這麽多年,你們就養出來一只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她懶得再聽,把手機扔到一邊,猛地沉進浴缸。

水流灌進耳朵,漫過頭頂。

水壓帶來的嗡鳴聲中,世界終于安靜下來。

燈光被折射出七彩的顏色,從水底向上望,水面像是撒了把碎鑽。

在憋氣的輕微眩暈感中,顧清潼想到宋徹方才的話——

“他什麽時候對你不好過?”

是一直,一直,一直都不好。

即使在他還不知道她不是他親生的時候。

顧清潼想起小時候學游泳,大概是五六歲的年紀,顧嶼生親自教她。

他不顧她的反抗哭鬧掙紮,摁着她的後腦,一次又一次将她壓進水裏,欣賞着她窒息、溺水時的狼狽。

然後告訴她——

“學游泳都這樣。”

“潼潼,爸爸是為了你好。”

“你不能這麽嬌氣,再這樣,爸爸就不喜歡你了。”

而他還會在事後專門抽時間帶她去游樂園,耐心的陪她一整天,送她喜歡的芭比娃娃,和可可愛愛的小動物。

讓她相信,爸爸是真的為她好。

等徹底安撫好她的情緒後,開始醞釀下一次的暴行。

打一巴掌,再給一顆甜棗。

讓她怕他,又離不開他。

還是十一二歲時,外公宋琛覺得顧嶼生把她養的太過嬌氣了,将她接回宋家住了大半年,她才隐約意識到顧嶼生對待她的态度不太正常。

盡管如此,她也一直堅信爸爸是愛她的,只是他的方式和別人不太一樣。

即便她能夠感受到顧嶼生不經意間流露的惡意。

因為父母不一定愛孩子。

但孩子一定愛着他們的父母。

所以她一直欺騙着自己,騙的自己都信了。

直到她長大,直到她一次又一次的被打碎,直到她發現,哦,原來這個人不是我爸爸。

……

沈茂晚上在蔓寧酒店有個應酬,結束後,和海外分部還有個跨國會議。

他懶得回家,直接去了頂樓的套房。

路天明把會議摘要發給他,沈茂看着看着,卻莫名有些走神。

他按了按眉心,去吧臺倒了杯冰水一飲而盡,随後推開窗,在十二月的冷風中給自己點了根煙。

抽到一半,路天明敲門,提醒他會議即将開始。

沈茂熄煙,關窗,去書房開會。

打掃過的房間理應不會有味道,可總覺得,鼻尖似乎萦繞着顧清潼的氣味。

整場會議,沈茂都有些心神不寧。

會議結束,他打電話給前臺,讓保潔上來把房間重新打掃一遍。

然後開窗通風。

一小時後,沈茂從浴室出來,在被冷風吹的如同冰窖的房間中躺上床。

一閉上眼,那味道再次出現,幽幽的,直往鼻腔裏鑽。

那是什麽味道呢?

是清晨初綻的玫瑰;是剛剛啓封的紅酒;是她汗濕的肌膚……

沈茂猛地的睜眼,打開床頭燈。

起身之際,餘光捕捉到床頭與床墊縫隙間的一抹黑色,還沒來得及反應,手指已經先一步将那東西夠出來。

“……”

是她的內衣。

手指下意識的揉撚一下,指尖滾燙,仿佛是她肌膚的觸感。

嗅覺,視覺,觸覺,連同身處的房間,共同織成一張記憶的網,那晚的片段一瞬間撲面而來。

她堆雪般的身體,不盈一握的腰,白膩的後頸,泛紅的眼尾,以及情到極致時,帶着哭腔的喘叫……

沈茂呼吸一停,閉了閉眼——

這覺沒法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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