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柳暗花明
{第十八章}柳暗花明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來勇氣走到這一步的。
己身重傷未愈,君上又正處危難之時,他卻費盡心機避開了所有人的耳目,只身獨自倉皇逃出京都,從此亡命天涯。他清楚地知道,自他邁出離開京城的第一步起,這條孤臣孽子的路,他便走定了。
只是不想自己這麽快就到了山窮水盡之時。他原本是帶了不少銀錢細軟出來的,可惜畢竟是绮羅叢中長大,到底不解市井險惡,沒過多久便被盜得兩手空空。如今客棧都無法暫栖,身上的傷更是不斷惡化,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方,痛累交加之下,竟蜷在荒郊野嶺的草堆裏昏沉睡去。
亦不知睡過了幾多日夜春秋,方慢慢被一陣悠揚宛轉的簫聲喚醒。意識剛剛複蘇,他便感覺到周身暖烘烘的,連身上的傷都被處理過了,清清爽爽地包紮着,不再如之前那般撓心撓肺地劇痛。定睛看時,發現自己正躺在一間雅致的屋裏,周遭一切陳設雖未見多華貴,卻絕非世俗之人能置辦的。
他突然想到生母從前告訴過自己,說自己“抓周”時抓到的是一個不倒翁。當時雖然父親不喜,說此子所抓乃玩物,恐日後要往纨绔一路去;然而卻有一位解命的先生說,小公子一生有福,哪怕命中偶遇頓挫,凡事也皆能逢兇化吉,遇難呈祥。此刻,他已料知自己必是為好心人所救,方不至曝屍荒野,不由暗嘆自己果然命好。
外面那悠悠的簫聲綿延不斷,漸漸将他的思緒吸引過去。很奇怪,簫聲多嗚咽,自來吹簫之人都會吹出幾分愁悶悵惘來;但這段簫聲音色圓融流暢,氣韻渾然天成,絲毫不見凝滞愁苦,反而顯見得吹簫人心境曠達,平安喜樂。
他從未聽過這樣的簫聲。
他掀開被子,拿起床邊備好的幹淨衣袍,略有些笨拙地給自己穿戴好,然後小心翼翼挪出房門。這是一座不小的屋子,出了卧房繞過幾段回廊,方通到一間正廳;走出正廳,外面是一個頂寬敞的院子;院中有座涼亭,亭裏兩人一坐一立,站着的那個正是吹簫之人,而坐着的那個正執筆臨案,仿佛在急書着什麽。
看到那兩人背影的一瞬,他就有種不能呼吸的感覺。
那分明是他這些年來最期盼看到、卻明知再不可能看到的人。
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缥缈間。樓閣玲珑五雲起,其中綽約多仙子。
他幾乎邁不動僵硬的兩腿。他怕這是夢,是幻,是海市蜃樓,是神魔鬼怪捉弄他的一個玩笑。他怕哪怕再多走一步,多靠近一點,那些幻象便會通通消失。
但看着,看着,他漸漸地,不再那麽害怕。因為在那兩人間或的一個對視、一個莞爾中,歲月仿佛凝固住了。這是他自幼看熟的畫面。父親只會用這樣的眼神看十三叔,十三叔也只會對父親這樣微笑。
天地萬物都消失了,他身邊依然有他。
簫聲歇了。十三叔含笑扯住父親的筆,将桌上那紙揭起來邊看邊笑道,“果然又沒寫完,還是慢了兩字。”父親臉上微現孩子氣的懊惱,細看卻能發現他的眼睛還是在笑,“好罷,服了你,我認罰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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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從前也玩過的雅趣。十三叔吹簫,父親聽他的曲默書詞譜,看能不能在曲終之前默完。他記得,父親從來沒有贏過十三叔。他心口又暖熱又脹痛,一直無聲地笑着,直到嘴裏嘗到些鹹濕,才驚覺自己淚水已鋪了滿臉。
酒醒莫被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
“爹。”他輕輕喚道。
“爹!——”他雙膝落地,撕心裂肺地叫着這個字,縱聲嚎哭起來。
那二人齊齊回首。歲月善待着他們,面容、發鬓、身形,一如華茂春松,唯一變化的只有眼神和氣韻。從前國愁家難壓在他們肩頭時的那些悲怨、辛酸、愁苦、憤懑、刻毒、暴戾,通通煙消雲散了。如今的他們通徹得如雪,沉靜得如松,灑逸得如雲,溫潤得如玉。
那正是趙承禛與趙承祥。
承祥幾步過來扶起容晝,微嗔道,“才醒怎麽就四處亂跑?傷不疼了?”承禛随後也過來了,皺着眉斥道,“你是越來越不成個體統!私逃出京的事待會再算,我只問你,剛才怎麽不叫你十三叔?”
容晝擦了擦眼淚,慌忙又跪下叩了三個頭,“父皇息怒!非是兒臣敢對叔王無禮,實是……叔王從前也認過天申這個兒子的,兒子方才叫爹,既是叫父皇也是叫叔王嘛!”承禛被他逗得繃不住笑了,輕踹他一腳道,“滾起來吧!胡言亂語油嘴滑舌,多少年不改!”
承祥笑道,“改了稱呼吧。世宗皇帝躺在泰陵,怡賢親王躺在怡王墓裏,你只叫家常稱呼便是。進屋坐去。”
作者有話要說:
寫了這麽久,終于把兩位大神寫出來了,呼~~怎麽樣,我承諾過的四十三,木有騙你們吧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