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是罪是功
當侍從禀報和親王在養心門外跪候皇上召見時,穆安帝正在皇後章氏的陪同下于禦花園散步。由于聽從容敦的勸谏,配合太醫用醫用藥,輔之多走動鍛煉,穆安的病情目前控制得尚算穩定,除了仍不能過度勞神理事外,做其他事倒還沒有太大的影響。
聽了從人的禀報,穆安哈哈一笑,“你這奴才好不曉事!帝後同游,也是随便什麽不相幹的人都能打攪的麽?下去。”身後跟着的蘇佩珅早就知道容晝回來時絕沒好果子吃,此刻見皇上不欲見和王,知道皇上實則心裏怒氣正盛,唯恐這侍從觸他黴頭又嘔他犯病,連忙對侍從使眼色,示意他半句不要再多說趕緊退下。
章氏也明白這次容晝犯下的事非同一般,說輕了是往皇上心上捅刀,說重了幾乎罪同反叛;皇上要是肯輕宥,那也不是皇上了。雖然皇上已經對外封鎖了和王出逃的消息,但是這麽大的事,總有風言風語傳出去;皇上縱然有心包庇他,也得堵得住悠悠之口才是。更何況容晝這回把皇上氣成這樣,皇後心裏對這小叔子也不是沒有怨怼的。因此這會雖在皇上身邊,也不像往日那般為他們兄弟拉勸了。
傍晚時分,穆安回到養心殿看折子,仍然只字不提容晝的事。蘇佩珅心裏也有幾分急了——以往這倆鬧得再怎麽兇,要打要罰總有個話;如今這不搭不理該怎麽了局呢?因此穆安看折子看了不到半個時辰,蘇佩珅乍着膽子倒勸了兩三回:“陛下龍體欠安,別勞神忒過了。”“陛下該善加保養,早些休息。”“陛下不如做些別的什麽……”
話一出口蘇佩珅就咂摸着有點不對味兒了。果然,穆安聞言擡起頭笑道,“蘇佩珅,你這到底是伺候還是添亂啊?這個時辰你叫朕做什麽別的?翻牌子?”因着穆安的心悸忌諱情緒激動,所以太醫有囑咐在病況未穩的情況下盡量少近後宮。蘇佩珅雖知穆安是玩笑話,但還是慌忙跪下請罪道,“奴才該死,奴才不敢。奴才是憂心陛下的聖體。”
穆安搖搖頭,合上折子嘆道,“算了算了,被你這蒼蠅似的擾得也沒心思看了。伺候朕就寝吧。”“這……”蘇佩珅心裏一涼,想着容晝都幾乎在養心門外跪了半天了,皇上還不發句話,是叫他跪死嗎?此刻也再顧不得別的,蘇佩珅硬着頭皮開口道,“皇上若還惱和親王,叫進來,甭管國法家法,發落了就是;皇上若還不想見殿下,便叫殿下先回去吧。這樣一直跪着,夜裏又霜寒露重,萬一有個好歹……”
穆安并未動怒,連眼神都沒變一下,心平氣和地轉了轉扳指道,“朕是真的累了,沒有那麽多火氣要教訓人,也沒有那麽多心思想和他鬥。他一言不發地走,如今朕對他也沒什麽可說。朕叫他跪了嗎?朕罰他了嗎?自取其辱,何必怨人。”
言畢真的什麽都不再多說,只命蘇佩珅替他更衣。蘇佩珅知道凡事再一再而不可再三,今日已經逆過幾次龍鱗,再多嘴就是找不自在了,遂也不好再說什麽,只得服侍皇上就了寝。
夜半子時,容晝正在半夢半醒迷迷糊糊,突然感到脖子一涼,猛地就驚醒了,一個激靈迅速爬起來,卻見一柄寒光流霜的寶劍正指着自己的咽喉——穆安手持天子劍,正冷冷地看着他。容晝脖子被劍架住,頭不能低下,行不得全禮,只得跪直了身子口稱,“罪臣容晝叩見皇上,願皇上龍體安康。”
穆安是只身一人來的,此刻寂靜的宮牆下只有他們兄弟二人。穆安放低聲音緩緩道,“你還知道回來?”容晝頭雖擡着,眼睑卻是低垂,并不敢直視皇上,“臣不回來,皇上的龍體不是好好兒的嗎?”
這麽放肆的話全天下也只有此人敢說,卻也只有此人說了,穆安連氣都生不出來。然而穆安仍然做出怒極的樣子,狠狠把劍往前送了送,與容晝的脖頸貼得更緊,幾乎要卡進肉裏去,“趙容晝,你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
容晝終于擡起了眼睛,一雙黑亮的眼睛被劍光映襯得熠熠生彩:“吾始困時,嘗與鮑叔賈,分財利多自與,鮑叔不以我為貪,知我貧也。吾嘗為鮑叔謀事而更窮困,鮑叔不以我為愚,知時有利不利也。吾嘗三仕三見逐于君,鮑叔不以我為不肖,知我不遭時也。吾嘗三戰三走,鮑叔不以我為怯,知我有老母也。公子糾敗,召忽死之,吾幽囚受辱,鮑叔不以我為無恥,知我不羞小節,而恥功名不顯于天下也……”
容晝定定地看着穆安,輕輕道出最後一句話,“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鮑子也。”
穆安陡然發現弟弟已經不再是那個愛撒嬌、愛耍賴、闖了禍只會在自己的棍棒下哀哀痛哭的小東西了。他在自己沒有注意到的時候、沒有覺察到的地方,突然就長大了。他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主張,做事也不再全憑意氣魯莽妄為,看似荒唐的舉動背後,實則早已有了一顆勇敢堅強的心。
他視自己為知音,他渴望自己平等地對待他,深刻地理解他。
“人人都以為容晝為叛逆,那不要緊。皇上一定會明白臣的用意。皇上會好好保重龍體,千秋萬歲,親自撫育皇子成人。是不是?”
Advertisement
容晝的眼睛已經溢出了水光,亮晶晶的,月光下猶如星辰落入了眸中。穆安的眼睛也濕潤了,半晌,終于拿下了抵在兄弟脖子上的利器,“唰”地一下還劍入鞘。容晝閉了眼,向前一躍緊緊抱住穆安的雙腿,泣不成聲,“大哥……你都快吓死天申了!”
穆安哭笑不得,拍拍他的腦袋道,“刀架在脖子上還敢給朕背《史記》呢,怎麽這會子就這點出息了?”“是您逼的天申嘛!都跟天申托孤了天申還不吓跑啊?依天申看,這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大哥必定是千年萬年地活着!”
穆安被他逗得又笑又咬牙,抄起劍鞘就作勢要打,容晝連忙又厮纏又讨饒,同他鬧個沒完。“你這孽障!說你沒長大吧,主意正起來叫人簡直沒有辦法;說你長大了吧,一會兒就原形畢露不成個體統!打脊的小畜生!”
容晝笑着拽住他的衣角,“大哥快拉天申一把,這跪得腿都沒知覺了。”穆安沒法子,半攙半抱将他拽起來,又彎下腰給他拍拍腿上的灰,“你少得意!這段公案還沒了呢,私逃出京是多大的罪名?就算朕想饒你,宗人府也沒有白看着的道理。”“是是是。私逃出京是罪無可赦,但是,若是奉秘制出京為皇上尋訪神醫,那不就非但無過,反而有功了嗎?”
容晝笑得一臉奸詐,穆安倒有些訝異了。“你難道……”“不瞞皇兄,臣弟這回出京,原本一個最重要的目的就是為皇兄找到能醫心病的神醫奇士。皇天不負有心人,确實叫臣找到了!不過皇上要見這位神醫,恐怕需費些周折。臣建議皇上移駕圓明園,再借懷舊賞景之由去交輝園,到那裏自可見到神醫。臣已經為皇上安排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大哥這算不算高高舉起,輕輕落下?^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