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黃沙畫眉(十二)
他就這樣一聲不吭地跟在楚留香的身後,跟着他上了張三的船,跟着他上了蘇丹虹他們的畫舫。
但是他看見畫舫內走出來迎接他們的兩個女孩子的裝扮時,立即驚慌起來。他不禁輕輕地捏住其中一個女孩青色的衣袖,一面東張西望一面小心謹慎地問道:“敢問這位女俠,你家大師姐也在這裏嗎?”
這個小女孩将胡鐵花上上下下看了看,然後笑道:“你就是老酒鬼老色鬼膽小鬼胡鐵花嗎?你若想見咱們的大師姐,我現在就替你們飛鴿傳書!”
胡鐵花一驚,急忙松了她的袖子,一本正經地連連擺擺手道:“不用不用,還是不勞煩姑娘了!”
兩個女孩子立刻嘻嘻地笑了起來,她們不過是華山派的外門弟子,因為要照料師叔祖的起居才能與內門弟子親近一些,但卻不敢管她們的私事的。
她們一早迎在這裏,卻是因為師叔祖與小原莊主兩人的賭約,兩人昨日便立下了賭局,賭這楚香帥與花蝴蝶要在第幾天才會來做客。
這一局當然還是她們華山派的師叔祖贏了,但是就是她們也看得出這完全是小原莊主故意承讓他的。只是師叔祖實在夠厚臉皮,明明知道自己贏之不武依舊面無愧色地沾着人家的便宜。
每次看他們打賭,她們都要替自家的師叔祖羞死了!
楚留香三人登上甲板的時候,才發現這艘船竟遠比看上去大得多、豪華精致得多。
這艘船外表看起來比時下最時興的那種畫舫要小些,但是當你登上去時,卻發現這艘船竟比三四艘那種畫舫合起來還要大。
而且它還十分的高,構造更如張三所說,十分的古怪,竟似是用鋼鐵鑄造而成的——明明在外面看完全不是這麽回事,那時看起來與尋常畫舫無異,都是用木塊拼合而成的。
對造船技術很有研究的張三不禁瞪大了雙眼,瞧着這艘床上的一切,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見到的,所以他不止一次地用手指關節去敲擊船舷上的欄杆。
便是楚留香與胡鐵花這樣的外行人也知道這艘船與衆不同,只是胡鐵花向來大大咧咧,他不是張三,因此只要知道這艘船是屬于蘇丹虹的就夠了,至于它的奇怪它的特殊完全沒有必要去細究。
楚留香卻想到了蘇丹虹的故鄉,想起了他們那裏的許多地方就如這艘船一樣,在外看不過是小小的一間、一座,但是當你走進去的時候卻發現那是一個大得出乎你意料的地方。
最典型的就是他與如花公子初遇時的那間打鐵鋪,明明看起來不過一坪之大,可是內裏卻足有七八百坪!
只恐怕這艘古怪的畫舫也是少年從家鄉搬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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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蘇丹虹卻正在睡覺!他就光着腳躺在竹制的躺椅裏面,上面用青竹編成的大傘遮着太陽,便這樣舒舒服服地“睡”着午覺。
幸好,這少年雖然染上了楚留香他們在船上光腳到處走的習慣,卻沒有像他一樣,喜歡光着身子躺在太陽底下睡覺。
蘇丹虹的身上還套着一件淺灰色的長袍子,雖然系帶沒有系緊,不該給女孩子們看到的地方卻是一點也沒有露出來。
原随雲正坐在躺椅邊,他的手裏手邊,是一壘一壘的賬冊。
楚留香不禁笑道:“小蘇說你不放心他,所以要來幫他,卻不想他根本是将所有的工作都賴給了你!”他雖故意說得像是在調侃,但嘴巴裏已經有了點澀澀的味道。昨日蘇丹虹對這少年的體貼與關懷,今日這少年為蘇丹虹費心處理事務,他們之間的關系是多麽親密無間,就是瞎子也能感覺得出!
卻不想原随雲竟怕他誤會一般,立即解釋道:“香帥可莫要誤會了,小蘇雖對我信任有加,但是華山派的內務卻還不會讓我一個外人來沾手的,即便他願意我也萬萬不肯的。”
楚留香聞言,摸了摸鼻子,原随雲話中的意思他如何不懂?他不禁有些慚愧,又有些高興了起來,蘇丹虹畢竟是成長了起來,不再孩子氣地只管睡覺就什麽都可以放下,什麽都不願去理會,已成為有擔當知擔當的好男兒。
至于他是不是真的因為這個緣由而高興起來的,也就他自己清楚了!
胡鐵花卻已經不滿起來,走上前,伸手就要将蘇丹虹搖醒——哪有客人都來了,主人還在呼呼大睡的?
只是他手剛一伸,楚留香立即就動了,伸手要阻止他,只因他知道現在的蘇丹虹絕對不是在睡覺,而是在“挺屍”!
原随雲的動作竟比楚留香還要快一步,只見他的手一伸,一晃,就将胡鐵花的雙手捏在了四指之間,而後他迅速地松開手。待胡鐵花的手收回後,原随雲抱歉地笑笑道:“實在抱歉,只是希望胡大俠莫要打擾小蘇這一場美夢才好。”
胡鐵花的手并未受傷,但他卻眼神十分古怪地時不時瞟向原随雲。
不僅是他,就是楚留香看了這華美少年剛剛那一手,也十分驚奇于他的武學修為。剛剛那一手楚留香已看出正是嵩山派的“探月捏花指”,這種功夫最是講究精準,卻十分陰邪,懂這門功夫的人通常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是要取人性命的。
原随雲卻只是輕輕地捏了一下胡鐵花的手腕,現在這手腕上甚至連一點淺淺的紅印都沒有。
這足以證明原随雲已将這門功夫修煉得如火純金,已達到返璞歸真,去邪存正的境界。
楚留香實在不知該怎麽贊嘆這少年的天分,年紀小小卻有這樣的境界,實在不是常人所能比拟,就是他自己在這般年齡的時候也絕沒有這樣的造詣!
江湖傳言,無争山莊少莊主原随雲是個“神童”,長成後更是文武雙全,才高八鬥,而且溫文爾雅,品性敦厚。武林前輩們提起這位原少莊主,嘴上雖然贊不絕口,心裏卻都在暗暗的同情、惋惜——只因他自從三歲時得了一場大病後,就已雙目失明,是個瞎子!(原文)
可是,現在這少年可還算是一個瞎子?
楚留香不禁望向少年肩頭的怪鷹,而後他又看向蘇丹虹,不知為何他竟覺得蘇丹虹确實已将這只怪鷹當做了一雙眼睛送給了原随雲。
可是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難道他不知道,原随雲會是一個瞎子,這只因為他實在太聰慧,連天都要嫉妒他,因而令他殘疾?
但也正是因為這缺陷,這過早綻放出光芒的“神童”才不會早早地夭折,才能安然地活到現在?
雖然擁有那張可以标示出身邊人的善惡的地圖,楚留香卻并不喜歡常常打開它,尤其是在經歷過海上浮屍與水母陰姬兩件事情之後,他便更加不喜歡這種事物,如非必要他絕不會主動去打開它!
但是現在他卻想要看看,想要看看蘇丹虹将怪鷹送給原随雲,究竟只是單純的想要幫助他,還是……
蘇丹虹醒來時,飯桌上已經擺上了十三樣精致的小菜,其中有三道他喜歡的豆腐,都被放在了主位上他的面前。
他顯然很滿意這三道豆腐菜,吃的時候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
他除了自己吃,還要兼做原随雲的“小厮”,為他布菜。原随雲自然是帶了仆人的,但那六個仆人只是安靜地站在牆邊,低着頭,一動也不動。
楚留香看着蘇丹虹貼心地将一道道小菜揀到原随雲面前的小蝶裏,看原随雲的表情,也是一副十分滿意滿足的樣子,看來他們已這樣相處了很長一段時間,是以才養成了由蘇丹虹為原随雲布菜,原家仆人只能幹站在一邊的習慣。
蘇丹虹自然是已将原随雲的口味了如指掌,才能讓大家養成這樣的習慣。
楚留香卻覺得這一年的時間,這少年成長得實在太快,快得幾乎有些可怕起來。
若非看清了事實的真相,他一定不會相信這兩個親密無間的小夥伴之間竟藏着那麽深沉的殺機。
一個人若肯用十分百分的溫柔、體貼去關愛自己的敵人,讓對方熟悉自己,習慣自己,然後将毒藥包裹成蜜糖投喂給對方……他已不敢想象,若原随雲想要對蘇丹虹動了殺機,那他将會面對多麽可怕的處境!
正在布菜的蘇丹虹忽然擡起眼看了楚留香一眼,這個人正在被酒桌“長勝将軍”柳無眉勸酒,但是他能感覺得到他的目光時不時地會瞟向他。
這目光中竟還暗含着一份擔憂。
但是他現在有什麽可值得楚留香擔憂的呢?現在連打百寶箱主意的人都已經找不見一個了,更枉論因為其他原因找上他麻煩的人了!
當然,危險也并不是沒有的!
蘇丹虹看向原随雲,這儒雅華美的少年正朝他微微一笑。
蘇丹虹此時臉上的笑意,自然也是極盡溫柔與呵護。
胡鐵花打着酒嗝,兩只眼睛直直地盯着對面的兩個少年愣愣地瞧着,不知道蘇丹虹從哪裏弄來的這些酒,竟比他以往喝過的酒都要醇香、濃烈,加上一個勸酒勸出門道的柳無眉,沒一會他就已經被灌下了一整壇的泸州老窖,現在眼睛已經直得不能再直。
不僅直,還有些花,有些昏眩。
這一片花花暈暈中,他卻覺得對面兩個少年之間的氣氛很不一般,很奇怪,就像是……是……
張三忽然伸出了長腳,毫不客氣地踹了側對面的胡鐵花,讓他不能再這麽無禮地盯着主人家瞧。然後他接過柳無眉抛來的一碗酒,一口悶了下去。
在柳無眉的強大攻勢下,張三很快就醉了,然後是楚留香。
這三個最不可能醉倒的男人,竟然一起醉倒在了酒桌上!柳無眉不愧是這個世界上最會勸酒的女人,任何一個酒鬼在她面前都是秋後的螞蚱,根本蹦跶不了一時半刻!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被我玩脫(綱)了……/(ㄒoㄒ)/~~我對不起小原莊主,他本可以繼續玩這場暧昧游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