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捉蟲)
大殿裏燈火輝煌。戴着紫金冠,佩着七星劍的木真人,在燈光下看來,更顯得尊嚴高貴。昔日那游戲風塵,落拓不羁的木道人根本已不存在了。此刻站在這裏的,是武當的第十四代掌門教主木真人,是絕不容任何人輕慢的。
花滿樓本就不是個刻薄的人,即使心裏再不痛快依舊斯文有禮,淡淡的阖首道:“恭喜道長榮登大位,花滿樓特來賀喜。”
木真人微笑,扶住了他的臂,道:“花公子千萬不可多禮,能特特來這一趟已是有心了。”
花滿樓也在微笑,道:“道長歷盡艱難,終于如願已償,花滿樓若不能親眼見證這場盛事豈不是可惜?”他就是要告訴木真人,即使他如今無可奈何卻也不是呆子。
木真人雖然在笑,目光中也露出了尖刀般的鋒芒。雙手扶在花滿樓肘間,上托之勢忽然變成了下壓之力。這一壓很可能造成兩種結果──雙臂的骨頭被壓斷,或者是被壓得跪下去。花滿樓頓時變了臉色。
“噗”的一響,花滿樓站着的石板已被壓碎,臉上也已沁出豆大的汗珠,站在他們附近的人,臉色已變,卻只有眼睜睜的看着。一只手突兀地扶住花滿樓幾欲折斷的臂膀,在木真人真力将發未發完全之際,巧妙地引着花滿樓退出來端的一個“巧”字。
只聽一人笑道“七童也太性急了,竟也不等我一等。”
花滿樓臂上的千斤重擔竟似忽然就變得無影無蹤,這使得他整個人都像是要飛了起來,幸得身邊那人不着痕跡的支撐着他,心頭一暖眼中泛起淡淡的酸澀。那人并未和自己同行,想來卻是一路都在暗處關照他,客棧裏格外舒适的床鋪,酒樓裏愛吃的飯食……原本自己的堅持和執拗卻變得有些無理取鬧了。
“不知這位公子是……”木真人微微眯起眼,眼中越發冷厲透着一股陰狠的味道,淡淡的,不着痕跡卻更讓人觸目驚心。
“小子王憐花,特來恭賀木真人大喜!”王憐花笑嘻嘻道,絲毫不以為躇的樣子。長長一揖,露出指間翠綠的貓眼戒指。
樣式并不如何特別木道人卻分明瞧得一愣,臉色立刻堆滿虛僞的笑容,道:“王公子有心了,招待不周之處還請多多見諒,不若先去後面休息?”
王憐花再揖:“木真人客氣客氣,那小子就恭敬不如從命。七童也和我一起,想來木真人如今忙得很,不好多打擾。”
木真人答應的既爽快又幹脆,花滿樓滿心猜疑卻也只得随王憐花跟着小道童往客房去。誰知那小道士領着他們越走越偏僻,分明不是客房的方向。花滿樓頓住腳步,拉住王憐花的衣袖,道:“小道長許是走錯了路,竟不知要領我們那裏去?”
那小道士卻不理只恭敬地對着王憐花道:“有故人盼與王公子一敘。”
王憐花悄悄的握了握花滿樓的手給了他一個安心的神色,笑道:“既是故人相邀敢不從命,道長請。”
小道士點點頭,又領着他們走了許久,終于到了一處略顯荒涼舊庭院,院中倒是意外的幹淨整潔,一草一木,一花一亭,自有天然去雕飾的雅致之美倒是和武當莊的重肅穆有些格格不入。
Advertisement
涼亭裏有兩人一坐一站,皆是白衣如雪,除了西門吹雪花滿樓再未見過有人能把白衣穿得如此好看,莊重高雅,端莊肅穆,絕對的高傲也絕對的冷酷。兩人并未交談,偶爾相視一眼,卻格外的默契和諧。
花滿樓分明瞧見王憐花眉眼一挑,笑的風流又暧昧,朗聲道:“許久不見,葉城主可安好否?”
能被稱為也稱為的葉城主的普天之下也未有白雲城主葉孤城,花滿樓也不得不暗暗贊嘆這樣的人物怪道被稱為劍聖。可他又和西門吹雪不同,起碼他還是“人”,有人的七情六欲,他的大道早已超脫無情的境界多了幾分人情味,變得更加可敬可愛起來。
葉孤城對着王憐花只是點點頭,反而對他身邊的花滿樓更加感興趣:“花滿樓?”
花滿樓微笑着點點頭;“葉城主果然如傳聞中的風采過人。”
葉孤城凝視着他,忽然道:“閣下真的看不見?”
花滿樓道:“曾經是。”
“曾經?果然。”葉孤城道:“以王公子的仁心仁術必然不會袖手旁觀。”
王憐花哈哈笑起來,話卻說得絲毫不客氣:“城主的誇獎王某就愧領了,以後有事盡管開口就是。”這話說的極是取巧,看似滿是應承,實際卻不過是空口白牙推诿之言罷了。
只聽另一人突然冷笑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想不到王公子日夜陪伴在花公子身邊果然練就了一幅慈悲心腸。”他的态度雖恭謹客氣,言詞中卻帶着尖針般的譏诮之意。
王憐花卻不惱,反笑道:“在下本以為九公子已經深有體會了,葉城主言傳身教想是更嚴格些吧。”
九!公!子!曾經在地道裏這個名字不止一次被人提及,花滿樓驚鄂的看過去,那人漆黑的發髻一絲不亂,雪白的衣衫上連一道皺紋都沒有,輪廓美如雕刻的臉上帶着種冷酷、自負,而堅決的表情,眼神銳利如刀鋒。對着王憐花他的笑容滿是譏諷的味道,可語氣中的熟稔卻更像是一位別扭的老友,一如司空摘星和陸小鳳。
想到陸小鳳,花滿樓滿心黯然因而也着實未曾留意王憐花言談中的暧昧和狹促,更錯過了葉孤城難得一見的尴尬。
宮九微微眯起眼:“你就是這樣對待遠道而來的故人?”
王憐花笑道:“那就要看這故人的禮厚不厚?”
宮九嗤笑一聲:“初雲峰的特産雪豹子,不知王公子可還瞧得上否?”
王憐花眨眨眼,眉眼彎彎:“這種畜生極為不易馴服,也就那張皮毛還有些用處,很該做件
皮襖。畢竟,馬上就要起風了……”
九公子意味深長的瞧了花滿樓一眼笑道:“是啊,要起風了,王公子可保重身體,千萬別招了寒氣。”
花滿樓心中微微一動,初雲峰……顯然王憐花和九公子并不是真的在說甚麽皮草,也許是暗語?眼睛不由亮了起來。只是這初雲峰雪豹子又是指的什麽呢?會不會和夜帝寶鑒有關或者是……
王憐花笑道:“彼此彼此,王某不才尚還略通岐黃之術。到是葉城主,久居海外恐怕更難适應中原的氣候呢?”
葉孤城淡淡的撇他一眼:“不勞費心。”
宮九突然道;“聽說最近往來西方的客商都無故失蹤,就連西域的葡萄酒都變得珍貴起來。”
王憐花目光微閃嘆息道:“那倒是可惜了,本不過是為了生計……”
宮九冷笑一聲:“富貴險中求,這裏面的暴利就算是聖人也要動心的,更何況是凡人?他們也算是死得其所。”
王憐花一曬:“我也不過是白感慨罷了。但那些客商大多是幾十年的老手,大概都很有幾分本事不會輕易就死了。更何況……”
宮九挑眉:“更何況少不得能遇見貴人相助,許是過不久就能聽到好消息吧。”
王憐花笑而不語,神情卻頗是不以為然。
葉孤城突然道:“既然談到酒,不若一起喝上一杯?”
花滿樓詫異的看向他:“葉城主喝酒?”
葉孤城微微一笑:“原本是不喝的,但和一個酒鬼在一起難免也會沾染些許習慣。”
宮九眼中也透出暖意:“不過是喜歡小酌一兩杯而已,那裏就稱得上是酒鬼。”
王憐花笑嘻嘻道:“可葉城主原本只喝白水!”
葉孤城認真的回答道:“喝白水有喝白水的好處,喝酒也自然有喝酒的好處,這并不沖突”
王憐花瞧着宮九輕聲笑道:“看來葉城主真是變了不少啊……”
一壇酒,四只碗。
酒并不是什麽好酒,只是最普通不過的燒酒,碗也并不精致卻勝在夠大。一壇酒不多不少正好分了四碗。
王憐花端起碗笑道:“我們總也該想個說頭?”
宮九嗤笑一聲:“想喝就喝哪裏來的那麽多講究?”
葉孤城更是不在意這些虛禮,不過還是淡淡道:“也算是助興了。”
花滿樓笑道:“那裏還需想,理由多的是。難道不應該為我們此時的相聚幹一碗?”
王憐花笑道:“自然,很該!”
四只酒碗碰在一起,笑聲也響了很久很久。
武當,夥房。
一個俊俏機靈的小夥子挑着兩擔新鮮的蔬菜,笑嘻嘻的對着領路的老道士吹噓道:“俺家的菜都是今天早上新摘下來的,就個頭都比別人家的大上好幾倍。您說老李頭怎麽不來?呀呦喂,那是俺舅舅,前兒剛把腿摔了,一時半會可好不了。這不我剛來串親戚,順手幫個忙也長長見識,俺們村可沒這樣的熱鬧!要不說道長們都是大神通,厲害着呢!”
一路上又是阿谀又是奉承,老道士一輩子也不過在夥房當個主事,自然被捧的很是高興忍不住和小夥子大談特談起來。待将蔬菜都存入了庫房,小夥子突然捂着肚子大聲呻吟道:“诶呦喂我肚子疼,要去茅廁!”
老道士皺着眉頭,指着一個方向:“向右直走,左拐,千萬不許亂跑!”
小夥子幹脆的應着一溜煙兒的跑得沒了影。待轉過了彎,他得意的揉了揉鼻子,笑道:“沒想到我陸小鳳也有被人嫌棄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