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緣起緣滅
六月,萬梅山莊。芳花爛漫,草長莺飛,一切塵埃落定已經過去半年有餘。
涼亭裏明明有鋪着軟墊的石凳,陸小鳳卻偏偏要坐在圍欄上,提着一壺酒盯着涼亭穹頂的雕花幽幽出起神,良久,喃喃道:“也不知道今年枕月樓的月季開的豔不豔……”他已經半年沒有在江湖上行走,死皮賴臉的住在萬梅山莊整日裏面對西門吹雪冷臉,反倒泰然自得,習慣得很。
西門吹雪靜靜坐在他對面,依舊白衣如雪,面容冷峻,正用一塊柔軟的棉布擦拭着長劍,聞言淡淡道:“想走?”
“哈?”陸小鳳聳聳肩,神色倦怠懶懶的揮了揮手:“怎麽可能?!我在萬梅山莊有吃有喝還有人服侍簡直快活似神仙,更何況……”他搖了搖手中的酒壺低笑道:“最好的酒都在你這裏我還能跑去哪裏?”
西門吹雪嗤笑一聲,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嘲諷,這樣可笑的理由也虧得陸小鳳說的出口。
陸小鳳尴尬的摸摸鼻子;“西門,你總不會嫌棄我吃白食吧,反正你這麽有錢,分我一些就當劫富濟貧好了。”
西門吹雪手中一頓,斜飛入鬓的眉微微挑起眼中掠過一絲精光:“随你。”
陸小鳳歡快的笑起來,一個筋鬥跳上西門吹雪對面的石凳上,伸長手拍拍他的肩膀,很誠懇地說道:“謝了,好朋友。”
西門吹雪嫌棄的瞧着肩膀上的那只爪子,陸小鳳才想到他剛剛才用手去抓過鹵雞翅,幾乎在一瞬間長劍已經貼在他的手腕上,冰涼刺骨!陸小鳳驚恐的松開酒壺,手腕靈活的翻轉,伸出兩根手指将将擋在跟前,臉上滿是冷汗,“喂喂,西門,你這玩笑有點過分啊……”
西門吹雪微微一笑:“我從不開玩笑。”
“那你真的想砍掉我的手?你舍得?”陸小鳳瞪圓了眼。
西門吹雪的視線落在他那只油膩膩的手上,冷冷道:“它該剁!”
“好吧,好吧,我錯了,是我錯了,我幫你洗衣服?再不然賠你一件新的好了。”陸小鳳連忙說道,轉而由笑嘻嘻:“看在我這麽倒黴又知錯能改得份兒上,您老人家就請高擡貴手吧。”
西門吹雪聽得他如此說,一雙狹長的眼微微眯起,收劍入鞘:“我要出莊一趟。”
陸小鳳毫不意外的問道:“去殺人?”
西門吹雪盯着他,眼睛裏流露出一種奇怪的光芒,“不,我這次不僅不殺人還要去送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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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小鳳幾乎要從石凳上跌下來,目瞪口呆,嘴上的兩撇胡子也仿佛要飛起來一樣。西門吹雪被他的蠢模樣逗得微微一笑,道:“你不信?”
陸小鳳嘆了口氣:“若是以前就算打死我我也不會相信,如今……就算你告訴我要和別人拜把子我都會考慮一下要不要送賀禮。西門,你變了……可你的劍更加鋒利了。”
西門吹雪的目光和緩下來,落在他的長劍上,宛若凝視着最親密的愛人眷戀溫柔。在經歷過種種的歷練後,他的心境也越發進益,劍術也越發突飛猛進。
陸小鳳笑道:“你還未告訴我,到底是誰有這樣的榮幸竟能當的西門莊主的禮?”
西門吹雪望着他:“桃花堡堡主花如令六十壽誕大宴在即。”
江南花家!陸小鳳頓時呆在那裏,露出一絲苦笑,西門吹雪真是用心良苦了。花滿樓,自那武當山後,兩人再未通過一次信,尤其在他做出那樣的事情後,西門吹雪和司空摘星可以不聞不問,全心全意的信賴他。可陸小鳳卻也暗暗關注着他的消息。無法不擔心,無法不愧疚,也無法去面對曾經的摯友。又有什麽資格去責怪花滿樓呢?
良久,就在西門吹雪以為陸小鳳仍要逃避的時候,那人卻有露出那種獨有的明朗的笑容:“那個,西門……”陸小鳳的眼睛亮起來:“我欲同往,可好?”
西門吹雪猛地擡起頭,緩緩的勾起嘴角。
疏星剛升起,一輪皎白的下弦月,正高高懸挂于海天交際之處,海面上湧動着粼粼的波光,映出繁星萬千。
王憐花站在船頭,身後立着七八位婀娜曼妙的佳人,巧笑嫣然,言笑晏晏。離海岸不過幾丈遠,獵獵的海風吹鼓着他的衣衫,他微微眯起眼打量着對面明滅的火光微微一笑,船越開越近。 忽然,風聲急響,迎面已卷起一片浪花,向王憐花兜頭襲來!一道人影多空而出飛撲而至。
王憐花從容錯身拍掌而出,并不接個結實四兩撥千斤,雙掌相擊兩人同時倒退幾步。王憐花笑道:“白雲城的待客之道當真讓王憐花長了見識。”
宮九站定曼聲道:“君子于禮,你王憐花是君子?”
王憐花哈哈笑起來,朗聲道:“沒錯,我才不願當那狗屁君子,小人就小人,活的舒坦,快
活!”
宮九意味深長的掃過他的身後,道:“果然是逍遙了。”
王憐花笑道:“不知城主夫人可否賜在下一方容身之處?”
宮九微微擡手示意朗笑道:“請!”
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若是放到半年前,誰能想到白雲城主葉孤城居然也會懷抱嬌兒一臉溫和。
王憐花坐在席間,目光複雜的望着葉孤城和宮九默契溫存的樣子,口中的酒也越發苦澀起來。
似是注意到他的目光,宮九頭一次稱得上體貼的支開葉孤城,獨自留下來,嘲諷的瞧着他的模樣,緩緩道:“我一直很好奇,你這樣的小人什麽時候這樣大方肯放他離開。”
王憐花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頓,他——自然指的是花滿樓,“何必說笑話呢,我們可是一種人呢。”王憐花笑了:“過剛者易折,善柔者不敗,這個道理我還是明白的。”
“所以呢?”宮九不置可否,挑眉問道。
王憐花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眉眼染上微微的紅暈,笑意深深:“所以,你說的事我應下了,你可以放手幹。”
宮九哈哈大笑起來,眉眼具是暢快,野心勃勃。兩個酒杯,八分滿,宮九持杯低笑:“合作愉快。”
王憐花碰杯,笑容冷淡:“一定。”
悅賓樓,出奇的寬敞,百十個客人,竟還未做滿。
花滿樓和西門吹雪已經在窗子邊的一張桌子旁坐了,這是個好位子,陸小鳳甚至還為了它特意打賞了小二哥一兩碎銀子,直把店小二笑的見牙不見眼。
桌上泾渭分明,一半琳琅滿目,酒肉飯菜十分豐富;另一面空空蕩蕩,只放着一個盤子上面是幾個包面饅頭和水煮蛋,在旁邊是一把長劍,觸手可及。
陸小鳳笑嘻嘻道:“怪不得你總不愛出門,太講究,不好。”
西門吹雪連頭也沒擡,就着白面饅頭一口一口的咬着雞蛋,食不言,寝不語,西門吹雪自律的很。
陸小鳳自覺沒趣探着脖子朝樓下望,人群熙熙攘攘,小販叫賣聲不絕于耳很是熱鬧的樣子。但,突然間,他瞧見了一個人,目光立刻被吸引住。
那是一個身姿絕對曼妙的美人,長相卻并不算出衆,平平凡凡頂多算是清秀。盡管穿着一身再普通不過的粗布衣裳挎着菜籃子,但她走的很慢很慢,有一種獨特的韻味,仔細瞧便會發現她的右腳居然又些跛。陸小鳳也不禁為她惋惜。
不知怎地,陸小鳳只覺得這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人身上,卻似有一種絕不平常,絕不普通的地方。那是什麽地方?陸小鳳自己也說不出來……
他從未見過有人可以生活的如此滿足。不,也許曾經的花滿樓也是如此。那個女人的臉上始終挂着快樂的笑容,平凡的臉蛋也生動起來。她和小販讨價還價,斤斤計較卻絲毫不令人讨厭反而很是認真,每時每刻似乎都在享受生活的樂趣。稍稍沾些便宜,就能眉開眼笑。
直到把那個身影消失在人海中,陸小鳳才回過神,西門吹雪早已用完了飯,直勾勾的瞧着他。
“你的眼光倒是越來越奇特。”西門吹雪用一種怪異的眼神望着他,譏笑道:“山珍海味吃膩了終于改成清粥小菜了?”
陸小鳳尴尬的摸着兩撇胡子,輕咳一聲:“說的好像我多色急似得。”
“你不是?”西門吹雪冷笑道,“看來女人的虧還沒吃夠。”
陸小鳳頭大如牛慌忙求饒道:“夠了夠了,再來幾回也不知我還有沒有那個命在,你知道的,我的眼光一直不很好。”
“是很不好。”西門吹雪毫不客氣,“也不知你到底是女人緣太好還是女人緣太差?”
陸小鳳嘆了一口氣:“大概是我上輩子欠她們的吧。”
他忽止了聲。西門吹雪雙眸冷冷,身形筆直似一把出鞘的劍,氣勢陡然強盛起來。陸小鳳眉峰緩緩聚起,突地掀桌而起,滿桌的酒菜佳肴盡數跌落在地上砸得粉碎,叮當作響。一陣破空聲響,陸小鳳轉動着圓桌擋在身前将西門吹雪壓在身下,一陣西索的響聲,無數細小的針從四面八方射過來悉數釘在桌面上,密密麻麻一片泛着烏黑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