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chapter21

雲暗意識清晰目光卻迷離無力,他伸出手在自己的口袋裏摸來摸去,卻一直都沒有找到想要找的東西,于是眉頭皺得更緊。

寧慕楓在一旁看着他,表情卻更加嚴肅。他讓落寂陽去換過一杯溫開水,從自己的藥箱裏找出些藥,仔細分辨過之後挑出兩顆喂雲暗吃下去。

雲暗的胃似乎終于平靜下來,他眯着眼睛始終不肯閉上,目光平靜,身體卻在微微發抖。

他覺得冷。仿佛自己還身在那個黑暗的地方,在不遠的地方仍有幾頭狼等待着機會,随時準備撕碎自己。

即使明知道,自己已經不再像四歲時那樣無力無助,再也沒有人能把他關進那樣一個黑暗的地方,可他仍覺得恐懼。那些被自己和媽媽的手下殺死的狼至少還有同伴,冷的時候,恐懼的時候還可以依偎在一起,發出相同意義的聲音來交流,而他,即使活下來,他仍與四歲時一樣,孤身一人,看不見光。

忽然覺得身上一暖,有個重物壓上來卻又顯得有些小心翼翼。雲暗猛的睜大眼睛,卻看到落寂陽正抱着他,表情擔憂,見他醒來,落寂陽又握住他的手,緩緩摩挲。

落寂陽說:“我在這裏啊雲暗。”

雲暗張開雙臂,抱緊落寂陽,把頭埋在他的肩胛裏,近乎貪婪的吸取着那種溫暖。

好希望,這一刻能變成永恒。

“嗯嗯。”寧慕楓假意的咳嗽适時的在對面的單人沙發處響起,雲暗擡起眼看到他,臉色微紅,慢慢撐着自己坐起來,但握着落寂陽的那手卻始終沒有分開。

寧慕楓微微皺眉嘆口氣,想了想還是把之前的白色藥瓶拿出來放在面前的茶幾上,直截了當的開了口:“你怎麽會有這瓶藥?”

雲暗愣了一下,似乎是沒有想到寧慕楓會問,但也僅僅是一瞬間,就坦然道:“是從你那裏拿的。我用過它,我認得。”

“我是問,藥櫃裏有那麽多種止痛藥,你為什麽偏偏選了這個?”寧慕楓挑挑眉,自然是從他那裏拿的,外面又沒有賣的。

“因為……”雲暗停頓了一下,顯得有些害羞又有些委屈,吞吞吐吐的回答。“其他的我不認識字。”

“什麽?”

“只有這一瓶,上面的字我都認識。而且,我用過它。”雲暗像是要豁出去承認一件什麽大事似的,說話的聲音不大,卻顯得有點咬牙切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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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上面是英文。”寧慕楓重新看了看瓶身的标貼上寫的字。“其他的都是漢語說明……”說到一半,寧慕楓突然頓住,随後驚訝的看向雲暗。“你是說不認識漢字!”

“認識的!”斬釘截鐵的否認,然後又弱弱的補充了一句。“認識簡單一點的。”想了想又說:“那些字每個我都認識,可是連在一起卻想不出是什麽意思。只有這個瓶子上面直接寫了止痛藥……對不起,沒經過你的允許拿了你的東西。”

落寂陽一聽,樂了,伸手摟住雲暗的肩膀,說:“這話我信,那些藥的名字确實奇怪,根本看不出是做什麽用的。”

寧慕楓瞪他一眼,又問雲暗:“你吃了幾顆?”

“兩顆。”

“你看說明了沒有。”

“……沒有。”又弱弱的補充一句。“藥不是都吃兩顆的嗎?”

寧慕楓還沒說話,落寂陽大吸一口氣,語調嚴肅的問:“親愛的,告訴我,這誰告訴你的謬論,我這就去找他,問問怎麽可以這麽誤人子弟!”

“沒人告訴我。”聲音又低落了一個八度,雲暗看着地面,幽幽的說。“我不會生病,不需要吃藥。”

寧慕楓和落寂陽同時沉默了。他們還記得,不久前,這個人軟軟的倒在這裏,哭着哀求不要注射,自我催眠般的重複說不痛。而他哀求的對象,是他的媽媽。

不知沉默了多久,寧慕楓突然開口問:“雲暗,你的……你的媽媽呢?”

“不知道。”這次雲暗答得很快,他擡起頭靜靜的看着寧慕楓,純澈的大眼睛裏有中看透一切的了然,仿佛只需要一個對視,他就能看透對方所想的一切。寧慕楓微微錯開眼睛,神色卻很堅持,落寂陽仍舊沉默,但他握着雲暗的手卻緊了緊,在雲暗看向他的時候,微微笑了一下。

那意思很明白,如果你不想說,那我們就沒有知道的必要。

雲暗回他一個微笑,雙手把玩着落寂陽軟軟的手指。就在寧慕楓以為不會再有下文的時候,他卻又開了口,那聲音平靜如水,無怨無恨的,就仿佛他說的事與自己無關。

他說,他的出生是一個錯誤。

☆、

雲暗說,他的媽媽是意大利人,但她喜歡美國,因為她在那裏遇到了她這一生最愛的男人。他的爸爸是中國人,他曾經在美國生活過,但他卻讨厭那裏,因為在那裏,他遇到了這一生所有的羞辱和污點。

雲暗說,他就是那個污點。

南宮瑾身為家中長子自小就被灌輸要繼承家業的思想,他從未想過反抗,也從不覺得繼承家業這種事有什麽痛苦的,所以他一步一步按照家族的要求逐漸成長為南宮家不可替代的繼承者。然後他被要求到美國去創業,站穩腳跟,證明自己。那一年,他26歲,沈子琪22歲。

南宮瑾和沈子琪青梅竹馬,從小被兩家認為是珠聯璧合天生一對,兩人也早已情深根種,只盼着選一個合适的時機對外宣布這樁天作美事。這一分離對兩人來說都是噩耗,可惜沈子琪學業尚未完成,不能跟着南宮瑾去。

南宮瑾對美國并不陌生,替家族處理事物的時候曾經數度到過這裏,只是那時他仗着南宮家代表的身份,吃穿用度自然是最好的。而這一次他不能用任何的特權,從本金到投資方向再到運營,他得不到任何的幫助,自然不少吃苦。但他畢竟是南宮瑾,一年,他已混出些名堂,前期工作已經做好,接下來都是些水到渠成的事,他的名聲已經在外,他的人脈網也逐漸的形成。

朱諾?卡索(Juno?Cassel)就是南宮瑾人脈網之中的一環,她當時還不是卡索家族的代表,充其量只是一個混跡上流社會的名媛。她與南宮瑾在一次晚宴上認識,然後就不可救藥的愛上了這個溫和嚴謹的東方男人。

南宮瑾那時只能算是圈子裏的新貴,遠配不上卡索家的大小姐這樣的身份,但顯然朱諾不在乎這些,她喜歡這個男人,并不介意在兩人的關系中充當主動的一方。南宮瑾需要一個爬上美國上流社會的階梯,朱諾拉着他去參加的那些宴會自然成為他最好的機會,所以這個男人并沒有錯過這些機會。

南宮瑾對朱諾是有感情的。如果朱諾需要幫助,他會二話不說的放下手裏的工作去為她出頭,他喜歡這個與羅馬神話天後同名的女人,但卻抵不過青梅竹馬的沈子琪。他絕不會放開沈子琪,他愛她已融入骨血。

沈子琪的畢業旅行選擇了美國,她想念南宮瑾,幾乎夜不能寐。所以她來了,勇敢的追逐着她的愛情。她永遠也忘不掉當她出現在南宮瑾面前時,那個習慣沉默的男人燦若星辰的眼睛。他向她跑過來,将她用力抱緊懷裏,擁吻。那一夜她交出了自己,也把南宮瑾徹底變成了她的男人。

那一晚,朱諾其實去了南宮瑾的公寓,她帶了一瓶紅酒,想要慶祝自己的學士論文提前通過。然而她似乎晚了一步,所以最終她只能靜靜的站在小院門外,看着他們進了房子,開燈又關燈,流了一臉的眼淚。

☆、

如果沒有科隆博家,南宮瑾與朱諾就會一生錯過,他們之間的感情也會停留在最美好的時候,相互想念,相互懷戀,再見時也可以互相問候,彼此祝福。

然而天不從人願。南宮瑾的事進行得如火如荼的時候,科隆博家的長子看上了他手裏的那塊肥肉和美麗的朱諾。老牌的大家族勢力絕不是初到美國沒有得到家族任何幫助的南宮瑾能夠抵抗的。原本水到渠成的項目,因為科隆博的插足,又變得懸而未決,前期投入的資金也面臨着成為泡影的危機。

更重要的是,在這裏的失敗,将使南宮家重新考量南宮瑾的能力,自小接受的繼承人教育也很有可能全部白廢。

南宮瑾無法接收這樣的打擊,他白天收拾好自己去見各方權貴,努力說服他們維持原定的計劃,他看上去自信,游刃有餘,到了夜裏卻忍不住流連酒吧,日日買醉,幾乎徹夜不睡,眼看着身體也要慢慢垮掉。他那時唯一慶幸的是他早早把沈子琪送回國,不用在這裏陪他擔心,看他堕落。

原本朱諾已經慢慢拉遠了自己與南宮瑾的距離,她并不想做一個第三者。雖然她甚至願意做南宮瑾無需負責任的情人,但她知道,那個男人骨子裏十分傳統,絕不會允許自己思想上與身體上的背叛。

可現在,她無法不去管他。莫不說這科隆博家插足的一部分原因還與她有關,單憑她對南宮瑾的感情和他們之間近乎莫逆之交的友誼,她也不可能放任他不管。所以她動用了卡索家在美國的力量。

朱諾是這樣對她的父親說的:“我愛他,并不要求他的回報,正如您當年深愛我的母親,為了她願意付出一切代價。我愛他,所以我不能看着他,因為那些卑鄙小人而被毀掉。”

朱諾的母親,一個意大利籍華人,一個溫婉柔美卻勇敢堅強的女人,她對她的女兒說:“放手去做你認為值得的一切,哪怕是錯,我與你父親也會支持。只要你不後悔。”

科隆博家在三個月內撤出了項目,朱諾也從此正式參與進卡索家族在美勢力的核心。當然這對日後作為卡索家族唯一繼承人出現的朱諾來說不過是小小開端,但在當時,她身為女子卻手握大權仍舊轟動了整個美國上流社會。

不過那些名聲與朱諾無關,美國雖州府衆多,但圈子就只有那麽大,做出這樣大的動作自然不會奢望其他人都蒙在鼓裏,她在乎的只是南宮瑾。

那一天是慶功會,南宮瑾與朱諾都參加了。南宮瑾早已經恢複了原本自信溫和有禮的樣子,就仿佛那個曾經絕望蒼白的他從未出現過。朱諾來時,他已喝了不少酒,朦胧中只看到那個美麗高貴如同神話中天後一般的女人,身着簡約大方的白色禮服出現在大廳裏,臉上帶着柔美自然的笑容,優雅有禮的應對所有人。

然後,朱諾走到了他的面前,笑容不減卻也不增加一分,她對他說:“祝賀你。”

也許是華麗的燈光迷了他的眼,也許是他被朱諾若有似無的疏離刺痛了心,等他回過神的時候,他正抱着她在床上擁吻,甚至突破了他心裏的所有底線。南宮瑾不敢相信,僅僅是幾個月的時間,他就從身到心都背叛了沈子琪。

他愣愣的看着朱諾情事過後迷離的眼,突然不知所措。于是他逃了,手忙腳亂,甚至很失禮的逃走了,完全沒有看到他身後,流着淚哀傷的朱諾。

南宮瑾匆匆回國,面帶愧疚的向沈子琪坦白。

沈子琪沉默的聽完,臉色煞白一片,話還來不及說就捂着肚子暈倒在南宮瑾的懷裏。她懷孕已是第三個月了。

再次醒來,沈子琪躺在病房裏,沉默。她的孩子沒事,可孩子的父親卻……

南宮瑾每日守在病房裏,幾乎不吃不喝不睡,他不停的忏悔,沈子琪卻不願意理他。直到沈子琪出院,閉門不出,他再也見不到她,只好每日在沈家門前徘徊。這一耽擱就是一個月。

一個月可以改變很多事情,包括已經到手的事業。可南宮瑾卻是個幸運的男人,因為他的身後還有一個朱諾。

項目照常進行,在沒有主管人的情況下,竟然完全沒有出現任何纰漏,這簡直就是一個奇跡。

當一切都走上正軌,朱諾卻來到了沈家門前。

在南宮瑾錯愕的目光中,她按響了沈家的門鈴。她奉上拜帖,不過一分鐘就被恭敬的請進了沈家。

南宮瑾在門口徘徊,深深的感到不安,他不知道兩個女人在說些什麽,也不知道朱諾為什麽會來,當然,他也不知道,朱諾已經有了一個月的身孕。他只知道,三個小時後,朱諾走出來,沈子琪親自送她到門口,兩人輕輕擁抱,然後揮別,就如同相識已久的好姐妹。他愣在原地,朱諾走遠都沒有動一下。

沈子琪回過頭看到他,賞他一個白眼,淡淡說:“進來吧。”然後就聘婷袅娜的走了進去,她和他,就這樣和好了,仿佛一切都沒有什麽變化。唯一不同的是,沈子琪和朱諾經常越過他,互相聯系,關系親密。

南宮瑾沒有再回美國,他順利的繼承了家業,同時遠遠的遙控着美國的事業,朱諾則再無動靜。

直到他的兒子南宮辰軒滿周歲,朱諾抱着一個皮膚雪白,眼睛烏黑純澈的孩子出現在他和沈子琪的家,操着流利的中文說要為辰軒慶生。

那時南宮瑾才明白,他和她的故事不是結束了,而是在以另一種方式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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