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報銷

背着包拎着保溫盒到了市局,肖義寧和王冕都來了,正坐位置上談笑風生。

肖義寧笑的春風洋溢:“我早上打車來的,門衛大爺養了一只貓,挺可愛的。我還去食堂吃了早飯,阿姨給我多塞了兩個肉包子,多不好意思啊。”

王冕擺弄着一支看起來就價值不菲的鋼筆:“我是開車來的,和地庫的張叔聊了一會天,辦了張停車月卡。早餐我在家吃的,家裏阿姨給做好了,明天我也去食堂看看。”

翁施羨慕地想,他們好厲害,才一天就認識了那麽多人。其實他也有試着和同事們打招呼,但他見了生人就緊張,一緊張反應就慢半拍,剛才門衛大爺的貓朝他叫了一聲,他吓得差點喊“報告”。

肖義寧和王冕見他來了,熱情地招呼:“小翁,早啊!”

“早上好。”翁施在位置上坐下,偷偷擡頭張望了一眼,宋科長還沒來。

他忐忑不已,試探着問:“對了,你們手藝好嗎?”

“好啊,”肖義寧眉飛色舞,“而且我吧人緣還特別好,校領導給我的評價都特別好。我相信只要我好好表現,宋科長一定會對我滿意的。”

翁施吸了吸鼻子,好積極好陽光好有正能量。

王冕也不甘示弱:“我家裏都幫我打點好了,讓我別操心這些,好好上班就可以。”

翁施又抿了抿嘴唇,好……好有錢。

怪不得他們這麽胸有成竹,原來只有我什麽都差勁,還傻乎乎的做了飯菜帶來。

他一只手撐着下巴,憂愁地嘆了一口氣。

宋堯卡着點風風火火地沖進了辦公室,襯衣下擺在褲腰裏塞的皺巴巴,耳朵塞着耳機,正在和誰講電話。

“那老傻逼早上又他媽找老子茬,我也就是看他長得和赫魯曉夫有幾分形似,才給他幾分薄面,薄面懂嗎?”

赫魯曉夫是他家以前養的一只博美狗,已經壽終正寝回歸快樂星球了。

他“咣”一下把包扔在桌上,操起馬克杯仰頭就要喝水,被隔夜的茶葉嗆得直咳嗽。

肖義寧抱起一瓶礦泉水,一馬當先沖上去:“宋老師,您喝這個。”

“……”宋堯嘴角抽了抽。

操!忘了辦公室裏來新人了!

宋科長很快調整好了狀态,對肖義寧禮貌地點頭致謝,而後迅速挂斷電話,擡手壓了壓腦袋上亂七八糟的雜毛,瞬間儀表堂堂、英俊潇灑、端正大方了起來。

“來的都挺早啊,”宋堯颔首,“挺自覺,挺好。”

王冕熱絡地搭話:“宋老師,昨天晚上我看了典藏版的《指紋鑒定學》,有幾個問題想請教請教您。”

肖義寧從茶水間燒了水回來,也殷勤地加入了談話:“這本書我也看過,剛好我也有不懂的地方。”

翁施屁股底下又長跳蚤了,這場面他一個人坐在邊上肯定是不合适的,他也要過去問問題嗎?

要和同事融洽相處,要讓領導喜歡器重……

他在心裏默念兩遍,攥了攥拳頭猛地站起身,踏出一步又縮了回來。

可是這本書好基礎,他大二就讀透了,沒什麽不理解的地方,加上他又不會說話,萬一冷場了怎麽辦?

翁施又喪氣地坐下。

宋堯言簡意赅地解釋了幾處理論知識,瞥見那呆瓜在角落裏坐立不安,喊了一聲:“翁施。”

翁施條件反射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報——”

“不許喊報告!”宋堯立即跟上。

翁施把“告”字硬生生吞了回去,憋了半天憋出一個字:“有!”

宋堯無奈地扶額,肖義寧和王冕也笑了出來。

翁施滿臉通紅,懊惱地想,果然我一說話,場面就尴尬了。

宋堯擺擺手:“你在那兒起立坐下的幹什麽呢?”

翁施支吾着說:“我、我在想該不該提問。”

“有問題就直接說,”宋堯手裏轉着筆,笑着調侃,“在我這兒不用打報告。”

他放松自在的姿态和言語無形中讓翁施也放松了不少,僵直的肩膀總算微微垂了下去。

“什麽問題?”宋堯眉梢一挑。

“問題……哦對了,我的問題是……”

翁施咽了口唾沫,他的問題是什麽來着?

有話就說,咕哝個屁!這呆瓜,愣成這樣是怎麽招進來的?

宋堯心裏早不耐煩了,臉上依舊春風和煦,很有耐性的“嗯?”了一聲。

“我想問宋老師,局裏誰長得像赫魯曉夫?”翁施一情急脫口而出。

宋堯頓時一僵,手裏轉出花兒的筆“啪”一下掉在了地上,嚴肅認真地說:“與專業無關的問題,不要在辦公室讨論。”

俨然忘了早上是誰在辦公室裏吐槽別人老傻逼。

一大早出了個大醜,翁施心裏羞恥極了。

領導肯定對他不滿意了,估計他連試用期都過不了。

他失魂落魄地抱着水杯去茶水間,失魂落魄地接了水,回來路上經過刑偵隊的區域,他又失魂落魄地踮腳朝磨砂玻璃裏看。

尚隊長去出差了,還沒有回來……

望着水杯裏袅袅升起的熱氣,翁施悲從中來,也許他連偶像的面都沒見着,就要被開除了。

他報新陽市局其實是為了一個人——刑偵二隊的隊長尚楚。

尚楚是警界的傳奇人物,是第一個考上警校、第一個真正走上一線的Omega,翁施覺得尚楚就是無所不能的。

他曾經從市局官網上下載了尚楚的照片,做成貼紙,貼在課本和筆記本上,就連他的座右銘都是尚楚曾經說過的話。

他在過道上兀自失魂落魄了會兒,心裏沒着沒落的,喝一口水扒着玻璃看兩眼,再喝一口水,再扒着玻璃看兩眼。

身後忽然有個人拍了下他的肩膀:“哎!”

翁施一個激靈,轉身立正挺胸收腹:“到!”

身後站着一個人,頭頂光滑的程度近似于赫魯曉夫,肚子很大,皮鞋锃光瓦亮,一看就是個大領導。

老吳眯着眼瞅了瞅翁施:“看着面生啊,新來的?”

“報告領導,我是昨天才來報道的新人,我叫翁施,爸爸姓翁媽媽姓施,我的座右銘是努力就像——”

“可以了可以了,”老吳擡手打斷,“局裏的茶葉用完了,你趕緊去買點新的,下午招待領導。”

翁施愣了愣:“我去買?”

“不然呢?”老吳斜睨着他,“你是新人,這是給你表現的機會,懂不懂?”

跑腿倒是不難,也不知道能不能報銷。

翁施踟蹰片刻,老吳又叮囑了一句:“檔次你自己拿捏一下,不能太寒碜,也不能讓領導覺得浮誇了,知道吧?”

“明白。”翁施點點頭,跑出去幾步又跑回來,嗫嚅着問,“這個……局裏給報嗎?”

老吳用看傻逼的眼神瞟了他一眼,不耐煩地說:“給你機會表現你還這麽多事情!你是哪個部門的!”

翁施吸了吸鼻子:“物證科。”

“宋堯那傻逼手底下的,怪不得,愣頭青一個。”老吳嗤了一聲,拂袖而去。

翁施愣了小半晌才反應過來,他怎麽能罵宋科長呢!

他壯着膽子剛想反駁,那人已經邁着官步進了電梯。

翁施不敢耽誤時間,小跑着回了物證科。

宋堯給他們一人發了一沓文件,讓他們上午把理論知識看了,下午讓他們看一個鑒定案例。

翁施是個心思簡單的人,沒辦法一心二用,一旦認真做起一件事來,別的都顧不上。

肖義寧和王冕隔半小時就湊上去對宋堯噓寒問暖一番,翁施卻充耳不聞,專心致志地做标注,就連宋堯好幾次溜達到他身後看他做筆記,他都沒發現。

宋堯眉梢輕挑,平時和個小鹌鹑似的,動不動就受驚,幹起活兒來挺仔細。

一上午很快過了,王冕說請大夥吃日料,宋堯拒了,說想補覺。

“小翁呢?一塊兒去呗!”肖義寧邀請翁施。

“我就不去了,”翁施腼腆地笑笑,“我腦子笨,材料還沒看完。”

宋堯翻着書的手指頭一頓,沒看完?這小子明明從頭到尾都翻兩三遍了吧。

翁施剛剛在桌子底下用手機查了,那家日料店人均五百多,他可不舍得花那個錢。

就算王冕這回請客,他吃了王冕的東西,下回也是要請回去的,幹脆從源頭上就杜絕這種傷害錢包的人情往來。

等肖義寧和王冕走了,翁施深吸了一口氣,摸出帶來的保溫盒,在牆邊踟蹰了會兒,硬着頭皮走到了宋堯桌前。

“宋科長,這給你,”翁施緊張的聲音直哆嗦,“我自己做的。”

宋堯忙起來顧不上吃飯是常有的事,還是頭回有人給他送飯,他遲疑道:“給我的?”

翁施點點頭:“這是我的手藝。”

“行,”宋堯把書合上扔到一邊,也不好拂了小新人的面子,“那我嘗嘗。”

保溫盒一打開,飯菜香氣撲面而來,一道蚝油生菜、一道蒜苔炒肉、一道番茄牛腩,全是宋堯愛吃的。

“手藝不錯。”宋堯稱贊道,他食指大動,從筆筒裏翻出來一雙一次性筷子,剛要下筷子,見翁施站着不動,問道,“一塊兒吃?”

“不了不了,”翁施連忙擺擺手,“我自己有。”

宋堯揚了揚筷子:“那我不客氣了啊。”

翁施從褲兜裏摸出來一疊發票,同時在心裏斟酌措辭。

——宋科長,這些菜作為公用,一共花費了八十九塊三毛,您看能不能報銷一下?

宋堯正在嚼牛腩,色澤鮮嫩,味道也很好,只是小新人一臉期期艾艾地看着他,讓他吃得放不太開。

“宋科長,”翁施抿了抿嘴唇,“……好吃嗎?”

宋堯恍然大悟,原來是想要我誇他啊!

“好吃,比食堂做的好吃多了,牛腩炖的很入味,現在會做菜的年輕人越來越少了,沒想到你還有這一手,深藏不露啊。”宋堯誇贊的真摯又熱烈,配上一個高高豎起的大拇指。

翁施捏着發票,心裏又開心又焦急,領導認可他的手藝是好事,可這報銷怎麽辦呢?

他面露難色,不知道如何開口。

“想上廁所啊?”宋堯看他手裏好像攥着一沓紙,心說這新人也忒拘束了,午飯時間去解決一下個人問題還得打報告,于是他善解人意地說,“趕緊去吧,這個點兒都去吃飯了,廁所沒人,不用排隊。”

翁施簡直是飽嘗絕望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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