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相較于最初關西巡撫的點軍令牌揣在身上的惴惴不安,如今的這塊按北巡撫令牌,對蘇池而言,卻變得近乎可有可無。祿王将令牌交給她,目的在于讓她在幕僚層中站穩腳跟,卻并沒有指望她真的于明處做些什麽。另派了一些人去替她打理按北巡撫。

蘇池依舊是小巷裏書畫店的老板,在案頭計算毫厘。這天,她在街上一家裱店去取前日送去的字畫,抱着卷軸出來時,正和進門的一人迎面撞上,東西霎時掉了一地。

“對不住!對不住!這位兄臺……”那人慌忙俯身去撿,擡起頭來,卻愣了一下,“阿池……是你?”

正是多日未見的羅衡。

蘇池也是一怔,接過他遞來的卷軸理好,一邊問道:“你回來了?何時到京城的?”

“昨天夜裏才到。”他神情微微閃爍,并不似往日一般開懷。半晌才道,“你的事……我已經聽說了。蔣兄比我晚啓程幾天,這時候應該也快到了,阿池,你……回蔣府等他吧。”

他這一聲“阿池”叫得有些澀然,蘇池看着他微微落寞的神情,也笑不出來。這時候,只聽他又說道:“你……你和他從來都不只是兄妹,我看得出來的。如今這樣他解了婚約倒也好。”他說得極快,似乎生怕她開口打斷似的。

蘇池被這樣一說,倒像是她吃着碗裏瞧着鍋裏。但轉念一想,自己确實有負于羅衡,在心中嘆了口氣,沒有辯駁。她不想再耽誤他了——從前她只是這樣想,如今卻不知為什麽,片刻的虛與委蛇都不想再有,只覺得長痛不如短痛。

“那……我回去等他了。你也剛回來,多休息幾日罷。”她平靜地将這些殘忍的話說完,轉身便走。羅衡的面色微微有些黯然,片刻,卻還是在她身後叫了她一聲:“阿池!”

蘇池轉過身望着他。卻見羅衡凝視着她片刻,面上突然恢複了神采。托起手中的一個盒子,輕松笑着說道:“我這次在餘杭,碰巧有幸見到了霜山先生,為你求了一副字,裱好給你挂在店裏!”

這才是羅衡。他們雖同進同出那些時日,卻終究只是玩伴。蘇池的心思他也能猜到七、八分,既然無意,他何苦用情太深。

蘇池也不由地微微一笑:“卻之不恭。”

離開了裱店,蘇池便拿着東西回到自己店裏。這些日岳子陽沒有再對蔣府另行刁難,只是府裏人的日子也自己快過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蘇池有一次想起來,上門去看看,戚氏便暗示她既然手中有實權,何不拿些錢財來支持蔣府。蘇池裝作沒聽懂——錢她不是拿不出來,祿王為了表示對她的信任,給了她随

意在祿王府庫支銀子的權利。但是那錢不是這麽用的,這個忙,她不想幫。

在她委婉地表示出拒絕之後,戚氏沉不住氣,在明面上提了出來,向她伸手要錢。蘇池打心底厭惡戚氏這樣理所當然的态度。并且在吃準了蘇池是不會抛下蔣晏的同時,戚氏便拿出了主母的氣勢來,面對蘇池也早就不再用一個“求”字,以長者自居。

于是自那之後,蘇池便清楚地認識到,她還是不要再去蔣府的好。

可是今天,她心裏卻頗有一點定不下來。将新裱的字畫在店裏挂好,并在中間給羅衡說的那副霜山先生的字留了個空。雖然知道蔣晏不可能回來得這麽快,她卻還是忍不住生出了去蔣府一趟看看的念頭。她自小在市井生活,怎樣嬉笑怒罵都能做來真,但皮相之下,早就練成了處變不驚的一顆心。這也正是她一介草民,能得祿王賞識的原因。像如今這樣沉不住氣的時刻,倒真是讓她自己都感覺陌生。

——這到底是怎麽了?她問自己。

燈火黃昏,蘇池上了門板,還是向蔣府走去。

“您找少爺?”蔣府的家丁已經認得她,聽她詢問,神色奇怪地道,“少爺沒在,您不是知道麽?”

蘇池怔了一下。“是。”囑咐了家丁不必告訴戚氏她來過,轉身便出了府門。外面的巷子月色初照,石板路因為長年累月的打磨,已經亮得可以映出月光。

她想起第一次和蔣晏一起從這裏走時,她忐忑不安的心情。蔣晏說她看上去就很僵硬,她就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抱怨道:“還不是你非讓我穿女裝。”

那時候,蔣晏似乎是很溫柔地笑了一下,停下腳步牽住她的手:“你不用怕,只是帶你認認路。你若不想見我娘和姐姐,便不見好了。”

既然已經來了,他家裏人她便斷然沒有不見的道理,抱怨也只是那麽說一下。當然,在那天之後,她确實是後悔見過了戚氏和蔣瞳兩個人。那兩個人完全有不和你說話就把你轟出門的本事,蘇池已經忘了那天是怎麽被擠兌,但是她還記得,蔣晏松開她的手的時候,她手心裏已經全是汗。

而今蔣府門前月色如舊。蘇池有些呆呆地站着,凝望着地上的月光,突然開始抑制不住地想起這些年和他一起去的那些地方,做的那些事情。

她心裏一直以來有一種看乎寡淡的感覺,可是這種感覺,在她強行壓抑了多年之後,似乎已經變成了一種她陌生的樣子。不再是感覺,而是……感情。不能夠再忽視的感情。

慢慢地走回家——現在的她雖然可以有更好地地方住,但是她卻暫時還沒有打算搬

離這裏。她本想着,待祿王那邊事成後,接出師父來再一起商量。不過日複一日,她也漸漸明白自己和祿王所交越深,便越發不可能全身而退,這一點,是她一直不願意深思的。

小院中的月色也如外面一般好,她推開院門,卻發現房間的燈亮着。淡黃色的光從窗口透出,将夜色中的一小塊照亮。她怔了怔,快步穿過院子。但還沒等她上臺階,門便從裏面打開了。

“你又去哪兒了?”蔣晏穿着一件青衫站在門前,有一點責怪地望着她,“我不是和你說,晚上不要出去亂跑?”

他懷裏抱着一件披風,面帶風塵色,顯然是剛剛趕路回來,還未來得及歇。燈光在他背後,很亮。但是蘇池卻突然覺得此時除了他,她什麽都看不到。

她竟然有種不知所措,甚至是手足無措的感覺。可心中卻溢滿了喜悅。

“怎麽了?”蔣晏見她半晌不說話,也有些摸不清她在想什麽。以為自己說重了,放柔了聲音,“我也不是故意說你……算了,阿池,先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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