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月上眉梢時,邵苑剛從藏書閣挑了幾本書出來,從院前路過,見關傾靠在樹旁吸煙,煙升起,将他的眉眼全都迷蒙的遮住。夜色微涼,他連影子都沒有,落寞又孤寂。

“你喜歡這嗎?”他陡然開口,打破沉沉的夜幕。

邵苑知道關傾是對自己問的,他雖是關家人,但略有不同。于是她慢慢向關傾靠近,無奈又調笑的開口:“不喜歡。可是沒人能帶我走了。”

關傾擡頭直視她,面上看不出冷熱,“邵小姐,你錯了。別人是永遠帶不走你的,只有你自己能。”

邵苑住了口,盯着他,手緊緊攥住自己的衣角。

關家的人,大概都想評價她為愛慕虛榮,毫不檢點的女人吧。不然,年紀輕輕誰會嫁給一個快六十的老頭子呢?又為什麽會選擇關府的家主?

是,她就是身不由己。關傾的幾句話讓她心中燃起一股火,向一年前的回憶蔓延。

邵苑十八歲時與邵家人決定南下搬遷宅門,不料路途偏僻,遭山匪餘孽襲擊,親人手下皆死,只留下她和小十歲的胞弟幸存。慌亂逃竄中,她的胞弟體弱患病,無錢醫治,又遇歹徒心懷不軌,要買賣他們,絕望之際她偶遇關家的商隊,年過五十的關老爺對她一見傾心,作為搭救的條件則是要邵苑嫁給他作姨太太。

邵苑心疼自己年幼胞弟的命,想想現下四面楚歌的境地,別無選擇只得同意,誰料關常德像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駕輕就熟的準備起了紙筆,怕邵苑翻臉不認人,不止以她胞弟往後一生的性命相威脅,且要她必須簽訂契約書寫下毒誓,即日生效。

可憐邵苑一身傲骨的大家閨秀,卻親自寫下四句話:如若反悔,将吞毒自盡,屍首示衆,不得安寧。一面之緣,關常德救了她,又讓她跌入新的深淵,狠毒的誓言讓他心滿意足,出手搭救,丢下一筆安置費,約定一年之後會派人來接她,警告邵苑不要想着逃跑,因為從這一刻起,她會被無數雙眼睛盯着。

如今想來,之所以說是一年,應是關常德的後院,還有沒處置好的女人罷。

邵苑是有感恩之心的,她謝關常德,也願意付出“報酬”來償還,但她不該用自己餘下的人生來做抵償。恩是恩,情是情,但她是她,她是自己的。

邵苑是接受過新式教育的,她這一年一直在立下的誓言與關常德的救命之恩裏徘徊,即使她知道關常德絕非好人,自己也百般不願……但還是迫于人微。

“關傾,你能帶我走嗎?”邵苑像是下了很重要的決定,她環顧四周,見沒有旁人了,才鄭重又小心的說道,眼裏是罕見的孤注一擲。她知道自己很失禮,但她相信關傾和其他關家人是有區別的。

“啊?”關傾停了吸煙的動作。

他倒是甚感稀奇,朝邵苑一看,發現她有了些許神采,不再是第一次見時的和尚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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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苑小姐如何信得過我呢?我也是關家人。”他起身,将煙杆随意一丢,笑問。

邵苑有些驚訝,他沒有問為什麽要幫自己,而是問為什麽相信他?

“因為,整個門町只有你有這個能力,關家人,我也只相信你,你和其他人不同。”

關傾眼睛盯着她一眨不眨,得到這個答案笑的更開心了,他笑起來,自像一陣被風吹散的白煙,那樣恣意。

“說的不錯,邵苑。我和你認識沒多久,但是幫你也未嘗不可。”他淡淡的說,沒費什麽力氣。

是同意幫她了?邵苑既欣喜,卻又感到不安。他為什麽要和他的父親作對,為什麽要攤上這麽麻煩的事?

“因為我不救尋常人,不做尋常事啊。邵小姐,告訴你一個道理,只管去往前走,披荊斬棘,不用回頭。你腦袋裏想的太多了,不如好好喝一杯牛奶,睡上一覺。”

關傾像是猜透了她的想法,微微笑着,指了指不遠處她的院子。

他像一條盤踞在山林深處的蛇,那裏常年落雨,危險隐秘,無人敢進。

邵苑心裏有事,還念着在寄宿學校上學的胞弟,害怕自己的胞弟真的會因為自己的違約受到傷害,是以晚上輾轉反側,快到天亮才睡着。

這一睡,是睡到日上三竿,她才恍然驚醒。因是門客,下人不好來催,這到午時,院外才來人通報午膳備好了。

邵苑趕去前廳,昨日的關家子一行都已落座,關傾不在,關常德回來了,坐在正位。

她雖有逃離之心,但面上并不顯露半分。此情此景,飯桌上全是陌生又各懷鬼胎德的嘴臉,她不害怕,但卻深感無力。

關傾顯然也像剛剛睡醒,還有點懶散,走入前廳,拍了拍邵苑的肩。“吃飯,你不餓啊。”

而後他比邵苑先落坐了,拍了拍自己身邊的凳子,回頭一望,示意她坐在自己身邊。

邵苑微微牽動嘴角,幾乎不可察覺,這才落座,向大家問了安。

飯桌上邵苑和關傾都吃的不多,但邵苑忽然發覺關傾喜食肉類和果類,蔬菜吃的少。

“父親可吃好了,現下有一事需要與您說,我後日要啓程去廣南參加商會,還差一個代我記事的助手,我見邵小姐談吐頗有才學,想攜她一同去。”

關傾言語恭敬,但并不謙卑,反而是不容拒絕。

“好不容易回來聚一次,怎麽在飯桌上就要提走的事?助手何處不好尋,邵小姐什麽身份…要做什麽事…你不會不清楚吧。”關常德面目嚴肅,說完又撇了一眼邵苑,指着桌上的人繼續道:“你,你們,以後高低都是要叫她一聲小娘的。關傾,管好你自己,不要和自己的小娘走的太近了!”

桌上的人一聽,是小動作四起,都不敢作聲,唯有關儲落井下石最開心,還跟着附和一句:“父親說的極是,我們也是頭回見小娘,話都沒說上幾句,不像傾弟身在門町,老能偶遇邵小娘……”

關常德目光沉沉,一回來就聽管家說了邵苑最近的行蹤軌跡,這不方才看關傾和邵苑一起來,舉止熟悉,已經是一肚子的火氣,現下更不用說帶她走的事了。關傾,是他衆多兒子裏最捉摸不透的一個,他天生有反骨。

邵苑聽了關常德的話,眉頭狠狠一跳,手指甲不知不覺掐進肉裏,嘴唇緊緊抿住。她刻意躲開關常德的視線,餘光去看關傾的臉色。

關傾默了一瞬沒說話,面色幾乎是頃刻間垮下來,冷笑了一下,“父親接進門的小娘還不夠多嗎?那後來那些女人都去了哪裏?關老爺。”

“我不是在詢問你,爹,我是在告知你。我真心想要的,從來不會放棄。”

關傾說完立刻起身拉邵苑離席,不顧其他人驚訝的眼神,“不會放棄,也不會失手。父親要是真的想留下邵小姐,那就拿出你的本事,和你兒子鬥一鬥吧。”

他爽朗的笑起來,笑聲真是灑脫又迷人。邵苑的手腕被握住,她緩緩擡眼看關傾,此刻,她第一次懂得欽佩一個人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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