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她的小初回來了

他們的艙室從最高處緩緩落下,璀璨的燈光從腳下升起,直到再次将他們包裹住。

姜初愣愣地看着陳非的臉,空氣像是凝滞了一般,讓人忘記了呼吸。

“……你說什麽?”他張了張嘴,“你找到了……我的媽媽?”

陳非将那個盒子收起來,緊緊攥着他的手。

“是我不對,不應該瞞着你擅自做這樣的事情,”他勸慰道,“但你一直都很想她,對不對?”

陳非始終記得,姜初第一次與他說起母親的時候的眼神。母親的事情讓他內心深處長出了一個殘缺的小孩,他厭惡自己,厭惡家人。他一邊想要努力往上爬,離開那個本不應該存在的家庭,一邊又不斷否定自己,将內心那個小孩推得遠遠的,認為自己不應該被愛。

他就這樣和自己痛苦的拉扯着,使得自己的存在得不到任何人的肯定。

只要他的心結一日不解,他就永遠困在深深的自卑裏。

“是,我是很想她,”姜初懊惱地摁着額頭,“可她未必想要見到我。”

他抽出被陳非握着的手,轉身,站在玻璃前。

“你能不能告訴我,她現在怎麽樣了?”

姜初的手指在冰冷的玻璃面上劃着,“她有沒有繼續留在大學教書,有沒有組建新的家庭?”

陳非望着他單薄背影的背影,心中一陣酸楚。他上前抱住姜初的肩膀,輕聲道:“為什麽不自己親自去看看?我陪你去,好不好?”

周一早晨。

單人間裏拉着窗簾,一絲陽光從窗簾縫隙裏傾瀉而下,落在陳非光裸的脊背上。

“不需要帶太多東西,我們這次不會去太久。”他蹲在地上收拾行李,把姜初和自己的衣物一件件疊好,放進箱子裏。他躬身收拾的時候,脖子上挂着的蟲珀項鏈晃來晃去,反射出微弱的光。

姜初剛寫完假條,在衣櫃裏翻找衣服穿。他昨夜失眠,眼下浮現出淡淡的黑眼圈。在衣櫃裏找了一圈,姜初把身上的衣服脫了又穿,穿了又脫,皺着眉在穿衣鏡前一件件打量,始終覺得有些不滿意。

陳非看了一眼,知道他是緊張了。

“老婆不用試啦,”他起身把人從鏡子前拉走,“你穿哪一件都好看。”

姜初依舊擔心地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襯衫,“會不會太老氣了?”

“不會!”陳非抱着他使勁兒嘬了口臉蛋,“好看好看,再不出發,要趕不上火車了。”

姜初又磨蹭了半天,兩人終于收拾好行李,打車去火車站。

他們這次去T省,并沒有跟那邊的任何相關部門對接。陳非本想托陳芊提前聯系一下姜初的母親,但姜初實在太緊張,不願意讓對方知道自己的存在,陳非只好作罷。

最近出行的人多,陳非只買到了兩張硬座。從本市出發到T省有五個小時的路程,雖然不算長,但對于他這種第一次坐硬卧出門的人來說,算得上是非常難捱。

列車行駛出市區,陳非就覺得有些難受了。

窗外的樹木和寬闊的平原飛掠而過,姜初看着這幅與家鄉并不相同的田園風景,回想起了童年的一些事情。

陳非動來動去地坐不住,于是一只手悄悄伸到姜初背後,将人攔腰一摟。

“在想什麽呢,”他把下巴擱在姜初的肩膀上,短發在對方耳邊蹭來蹭去,找些話題聊,“我還沒去過T省,老婆你去過嗎?”

“大一的時候去過一次。”姜初摸了摸他的頭,“我之前的大學和老家在一個省,就在T省旁邊。”

陳非擡頭吻了吻他,手掌不老實地伸進衣擺裏,貼着他冰涼的腰。

“去幹嘛,旅游嗎?和室友還是和同學?”

姜初神情有些尴尬,猶豫了會兒,說:“和當時的女朋友。”

陳非:“……”

他咂咂嘴,感覺嘴巴裏酸酸的。但為了防止姜初又胡思亂想,他幹脆繼續纏着問道:“對方是什麽人,跟我說說呗?”

姜初回憶了一下,“是我們系一個學長的前女友,當時我和那個學長在争學校的一個散打比賽。我的散打是高中才開始學的,他覺得我一定比不過他,結果第一名歸了我。”他苦笑着搖搖頭,“我當時也是虛榮心作祟,比賽贏了之後,還想盡辦法把人家女朋友搶到手。”

陳非眼神晦暗,貼在他腰上的手不老實地到處摸。

“你很厲害嘛。”他面上笑着,衣服裏的手卻在姜初的脊背上動情地滑過。

姜初臉紅了,聲音也變得虛浮。

“以後不會了。”他輕微咳嗽一聲。

陳非捏着他白裏透紅的臉笑了笑,“我知道。”

他把姜初攬到自己懷裏,讓他靠着自己的肩膀。

想想姜初母親的遭遇,再結合他喜歡撬走別人女朋友這件事,陳非大概明白了姜初的心境。在他眼裏,母親和那些在困在一廂情願的感情裏的女孩們那麽相似,姜初主動出現,引誘那些女孩和自己的男朋友分手,他天真地認為這是對她們的救贖,從而彌補在母親那裏缺失的“拯救”她的舉動。而後用這種虛榮心,給自己的存在找一個肯定的理由。

火車鐵軌摩擦的風聲不絕于耳,陳非攬着姜初,靜靜望着窗外的景色。

“安心睡會兒吧。”他吻了吻姜初的前額,“什麽都不用擔心。”

姜初和他勾了勾手指,閉眼睡了。

下午一點五十,T省某重點大學,階梯教室。

明亮寬敞的走廊上,一個身着粉色襯衣、黑色半身裙的女人踩着高跟鞋,一手抱着教材,邊走邊接電話。她的長發挽在腦後,發質有些幹燥。

“劉教授,明天我們這邊有一個反拐和呼籲保護婦女權益的活動,您平時幫了我們不少忙,也非常熱衷于這份事業,您看明天有時間來接受頒獎嗎?”

女人塗着唇釉的嘴角彎了彎,眼角的皺紋微微顯現出來。

“只是接受頒獎的話就不用了,”她溫婉地回答,“明天我約了學生讨論論文,不好意思。”

挂了電話,她收起手機,推門進了階梯教室。

容量700人的大教室裏,座無虛席,卻又鴉雀無聲。

劉蕭玉不急不緩地走上講臺,上課鈴響起,她習慣性地向同學們一鞠躬,而後一雙漂亮的眼睛掃視着烏泱泱的座位。

她的目光落在最後一排的角落,看到了兩個陌生的面孔。隔得太遠看不清楚,但她對學生們很上心,若是有新來旁聽公開課的學生,她也能一眼認出來。

劉蕭玉的視線在其中一個中長發的男生身上停留片刻,而後匆匆移開。

“今天也按照慣例,我們不點名,”她笑了笑,翻開手中那本《中國古典哲學史》,“如果有同學是來幫室友點到的,待會兒可以先回去了。”

臺下響起小小的一陣哄笑,劉蕭玉也笑得眯起了眼。她翻開折着角的一頁,繼續她的講課。

“上一節課,我們講到了程朱理學……”

她已經記不清,自己帶過多少的學生,又講過多少堂課。這門中國古典哲學史,她講了一遍又一遍,但今天不知怎麽的,居然想起她的第一個學生來。

第一個聽她說這門課的學生,小小的個子,臉蛋白淨,就算出去玩得一身泥回來,也總是沖她咧着嘴笑。

然後她就會把他帶到後院裏洗澡,用那雙枯瘦得如同白骨一樣的手,給他擦去身上的污泥,然後把人抱到房裏,給他講書上的那些故事。

破舊得吱呀直叫喚的木床、永遠散不去的黴味,那是她的第一個課堂。

劉蕭玉想了許久那張白淨的小臉,才發現自己走了神。臺下的學生茫然地看着她,還有人竊竊私語。

“抱歉,”她無奈地笑了笑,“老師今天狀态不好,我們繼續講吧。”

下課鈴響,劉蕭玉結束了講課,學生們依舊像往常一樣跑到講臺上和她讨論相關問題,她卻不知怎麽有些無法集中精力。

她只當是自己老毛病犯了,回答幾個問題後,便抱着教材匆匆離開。

從階梯教室走出來,劉蕭玉揉了揉太陽穴,走到轉角處。她正想從包裏掏出藥盒,便聽見身後一個男生喊道:

“劉老師!”

劉蕭玉疑惑地轉過頭,發現是個長相英俊、有些面生的學生。她打量着他的衣着,認出正是剛才坐在角落的其中一個。

“你好,”她收起手裏的藥盒,“有什麽事情嗎?”

那男生非常禮貌地笑了笑,“劉老師您有空嗎,我的朋友想見你一面,他現在在一樓的會客室裏。”

劉蕭玉心中覺得有些奇怪,但還是點點頭。

那男生帶她到了一樓地會客室門前,劉蕭玉望着這扇虛掩的房門,忽然有些緊張。

“你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她問身側站着的男生。

對方臉上露出一個難以形容地複雜表情,回答:“是的,我們從外省來。”

劉蕭玉心中一動,伸手推開了那扇門。

明亮的會客室裏只有一個男生,高高瘦瘦,側對她坐在沙發上。

劉蕭玉看到他的側臉,腦袋裏“嗡”地一響。

——“媽媽,你要出去旅游嗎?為什麽不帶我走?”

——“小初,外面太危險,你還小,不能和媽媽走哦。”

——“那等我長大了,媽媽會回來接我,一起去旅游嗎?”

——“會的,媽媽會來接你的。”

劉蕭玉看着姜初緩緩轉過頭,那雙與她神似地眼睛直勾勾望着她,望進她睡夢中那黑壓壓的金色稻田。

夢裏,她被那山村貧瘠而充滿惡意的苦痛壓得喘不過氣,而那小小的孩子就站在金色的稻田裏,等待她的出現。

她的小初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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