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湮滅萬念俱灰
第27章 湮滅 萬念俱灰
章之微從未想到, 自己竟衰到這種地步。
她只是想下樓買一些可以當作應急食物的面包,就被人搶走箱子。
搶她的是一夥人,有男有女, 個頭參差不齊, 膚色也各不相同,看起來就是印尼人, 好在年齡都不算大,領頭的男性盯着章之微的身體看了許久,那視線讓章之微感覺到厭惡。
拿走箱子并不算結束,這群人顯然有更惡心的念頭。
章之微挺直胸膛, 她直接拔出藏在衣袖間的銳利匕首, 盯着這群人,她不确定對方能不能聽懂她的話, 但她還是用英語重複:“我有性疾病, 如果你們敢碰我, 我會将手腕割開,将血液抹到你們的眼睛和嘴巴裏, 讓你們和我一樣得病、長疱疹,死掉。”
她這樣具有威脅的話剛出口,領頭的人果然厭惡地看了她一眼, 停下腳步。
章之微耳側聽到有車的聲音,她并不打算和這群人周旋, 趁他們猶豫, 飛快跑走。
……這群雜碎!!!
章之微咬牙。
她早就聽人說起過, 這些從印尼越境而來的非法移民。或許是因為種族問題——畢竟印尼人與馬來人同種同文,這個層面的考量下,官方對這些人基本上就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縱使他們已經影響到社會的穩定。
尤其是華人,這些印尼仔喜歡打劫華人。
尤其是入夜後,經常會有一些賭徒、宵小,甚至于吸食du品的“白,粉仔”,都開始四處游蕩,尋找着下手機會。
章之微慶幸自己并沒有将所有的錢財都放在那只箱子中,她身上仍舊有錢,還有金子,這些東西都藏在她的身上,雖然奔跑的時候會被沉甸甸的金子砸到肌膚有些不适的疼痛。但是,管他呢,這世上還有比被金子打到發痛更幸福的事情嗎?
章之微想,應當沒有了。
她本想先回酒店住一晚,等天亮後再按照原計劃離開,只是右眼皮一直跳,提醒着她,似乎有什麽事情要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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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該給夏誠明打電話,即将撥通前卻又猶豫,決定打往港城舊宅。章之微用英文講,請找陸老板。
接電話的人沒有聽出她的聲音,人講國語,講粵語,講英文,都是不同的聲線。
安靜等待幾分鐘後,陸老板來了。
他只告訴章之微:“陸廷鎮已經去馬來西亞,我猜大約要東窗事發,你跑,跑得越遠越好。”
“之前為你做的身份證明都不安全,”陸老板說,“現在對你來說,最安全的就是帶着錢走。我不能再給你幫助,因為日後我很可能将這些全都告訴廷鎮。”
“你多保重。”
……
章之微站在聽筒前,結束前,她輕聲叫他:“爺爺。”
陸老板沒有放下話筒,他安靜地聽章之微的聲音。
剛到陸家時,章之微就這樣喚他和陸太太,爺爺,奶奶。畢竟她養父是陸老板的手下,要稱呼他一聲老豆,章之微的輩份更低。
不過,後來章之微不再叫爺爺奶奶,她叫陸老板,陸太太,和家中傭人一樣,唯獨對陸廷鎮稱呼不變,從小到大,都是一句陸叔叔。
也只有陸廷鎮,在阿曼那件事暴露之後,仍待她好,一如既往。
她是個好孩子,聰明識趣,知大體,如果不是和陸廷鎮有私情,陸老板也會為她挑個不錯的人家。安安穩穩地遠離紛争,做一個普通人家的妻子,做一份正當的工作,多好。
可惜她命不好,可惜她被陸廷鎮看上。
陸老板說:“微微,跑吧,以後別再打電話回來。”
章之微說:“謝謝您。”
她沒能聽到陸老板的話,在她說出第一個字時,陸老板已經結束這通電話。
天高海闊,總有她能去的地方。章之微臨時改了主意,她在路邊店裏買了一套馬來人常穿的那種長袖長褲,重新梳理頭發,用絲巾和帽子裹起頭部,乘車前往豐盛港。
她不能是陸廷鎮的章之微,也不能是陸老板取的羅淑儀。
在登記的時候,章之微說出自己的新名字。
“美華,”她說,“我叫梁美華。”
巴士緩慢地出發,将自己幾乎從頭到腳都裹嚴實的章之微沒有看車窗外景色,她只平靜地注視着前方,她知道自己将要去哪裏,去一個忙碌、緊湊的漁港。
她希望自己在這個并不發達的中轉站能夠暫時栖息一段時間。
上帝保佑,希望她在夜間不要再遇到意外。
這樣想着,章之微握住手中匕首,慢慢地回憶起之前學到的一些格鬥技巧。
她現在還不想殺掉什麽東西。
次日上午十點。
陸廷鎮捏着報紙,他攥緊這張報紙,連結賬也忘了——老四付了飯錢,連帶着陸廷鎮拿走的那份報紙價錢。
陸廷鎮只說一句話,他要去報紙上的事發現場。
這并不是一件難事,陸廷鎮一言不發。老四心中不安,幾次窺視,都見陸廷鎮冷峻無笑容的一張臉。
案發的廢棄工廠早已被警察局的人封鎖,扯好警戒線,幾個“馬打”,即警察守着,他們都是馬來人。站在最外圍的人遙遙看着陸廷鎮走來,皺眉:“你們做什麽?這裏不允許随便——”
老四同他交涉,說出一個名字,文質彬彬:“對方建議您讓陸先生做他想做的事情,最好不要阻攔。”
警察的表情産生一絲微妙變化,片刻後,他往後退,讓出一段距離,視線仍游移不定,在陸廷鎮與老四之前逡巡。
陸廷鎮面色沉沉,他長腿一邁,跨過警戒線,有警察上前:“你——”
先前和老四交涉的警察慌裏慌張地過去,壓住同伴肩膀,急切地用馬來文同他交流。片刻後,那人擡手,示意其他的警察讓開一段路,讓陸廷鎮通行。
這是一場很殘忍的女幹殺和焚屍案。
遇害者應當是華人女性,年齡不大,穿着白色長裙和黑色的小皮鞋。暴徒在這個廢棄的工廠中實施暴行,之後又澆上油燃燒,企圖毀屍滅跡。
陸廷鎮看到報紙上拍到的那只小皮箱,有着黃銅銜接口的把手,微微很愛美,這個年紀的女孩也都愛美,也都很美。就連這小箱子也一樣精致漂亮,老四想要上前,被烏雞拉住胳膊。
老四轉身,烏雞對他輕輕搖頭。
兩人看向朝箱子一步一步走去的陸廷鎮。
原本有個警察在查驗箱子中的東西,也自動讓出距離,讓陸廷鎮檢驗。
箱子裏值錢的東西都已經被翻走了,就連內裏一層絲綢也被匕首蠻橫地劃破,陸廷鎮屈膝,俯身,伸手觸碰這精致的小箱。
陸廷鎮看到女孩的胸衣,在箱子之外,是微微喜歡的素色,也是她的尺碼,只是上面被惡意弄上男性的液體,胡亂地卷成一大團,抛棄在一旁。
還有……
微微習慣性将錢都放在精致的小錢夾中,現在,這個小錢夾已經被刀子割破,空蕩蕩丢在一旁。
還有微微尺碼的鞋子,裙子,亂七八糟地散落着,那些人将這個小皮箱裏所有的錢財都拿走了,只丢下這麽一個空空蕩蕩的箱子。
陸廷鎮嗅到了隐隐約約的香水味道,從箱子中散發出,是他熟悉的大白花氣息,微微用久了這款香水,就算不用,她穿過的衣服上,也會不注意地沾染一些。
他觸碰着箱子邊緣,拿起絲綢裂縫中一根發,并不長,大概也就蓋住肩膀的長度,黑色的,沒有染或燙的痕跡,健康自然的一根長發。
陸廷鎮問警察:“有沒有鑒定報告?”
警察愣了一下:“剛才法醫來過,确認是昨夜遇害……”
他一五一十,老老實實地全部交底。
昨天傍晚有人瞧見幾個印尼仔拿着箱子,扛着一個長裙少女往這邊走,那些人顯然剛吸過粉,沒有人敢惹。還是半夜中,有人聞見燒東西的味道,壯着膽子靠近,才瞧見這慘絕人寰的一幕。
昨夜遇害。
昨天晚上,大雨之中,陸廷鎮在雨中逼問夏誠明的人,想要找到微微的下落。
昨天晚上的微微在做什麽?
烏雞檢查過那些人準備的屍體,确認那些打算用來迷惑他的屍體,是從醫院中或其他途徑得到,明顯死亡許久,一直在冷庫中低溫保存。
陸廷鎮已經攔下夏誠明的人,陸老板遠在港城,有了那番話,他更不會繼續幫助。
微微孤身一人。
而這個昨晚遇害的華人少女,同樣的皮箱,帽子,黑皮鞋。
“只是巧合,”陸廷鎮喃喃低語,“巧合而已。”
他寧願相信這只是巧合,拒絕去看那只箱子。陸廷鎮想,他還可以得到更多的消息,阿蘭說,的确有人看到拎這個箱子的女性和印尼仔起争執,只是那些人怕惹事,沒有繼續往下看……後來沒有人再見過那個拎黃銅把手箱子、戴漂亮小圓帽的少女。
陸廷鎮站起身,終于靠近那具被燒焦的屍體,其實已經不能再用體來形容,那些暴徒将人斬成幾塊再焚燒,幾乎不辨人形,唯獨一只腳還算完整。
陸廷鎮看到僅能辨別原樣的那只腳上,穿着一雙漂亮的小黑皮鞋。
他見微微穿過這種式樣的鞋子。
警察終于忍不住:“先生,請問您……”
後面的話,陸廷鎮聽不到,他躬身,戴着黑手套,去翻看鞋子的尺碼。
一模一樣。
熟悉的尺碼。
陸廷鎮輕輕地将鞋子放下,輕到如同擔心驚醒愛人的美夢。
“找救護車,”陸廷鎮站起來,他對身側老四說,“找救護車,送她去醫院,我——”
剩下的話,他沒說完,重重跌坐在地。
“鎮哥!”
烏雞驚呼一聲,上前一步,想要攙扶陸廷鎮,卻看到陸廷鎮坐在地上,忽然笑起來。
烏雞定定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只看到,向來冷靜理智的陸廷鎮,跌坐在混亂不堪的灰塵地上。
這個工廠廢棄已久,如今早就成為那些難民作惡生事的場所,浮着塵土的空氣中有一股難聞的異味,愛潔喜規整、西裝革履的陸廷鎮卻好似未察覺。
老四心中悚然。
衆人視線中,只看跌坐在地的陸廷鎮笑了。
他的聲音不高,很低的兩聲笑,像是終于看到貪玩孩子歸家的監護人,像久等後接孩子下課的父母。
他的确親手找到微微。
戴着黑手套的手掌壓在地上,碎小的石子沙礫壓入其中,陸廷鎮壓着塵土起身,慢慢地、一步一步靠近那片被燒焦、糟糕到殘不忍睹的屍體。
他臉上有種奇異的、扭曲到令人害怕的鎮定。
“微微,”陸廷鎮說,“別害怕,叔叔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