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微微再次相見

第35章 微微 再次相見

詳盡的調查很快出來。

那是一戶富裕的人家, 父親經商,母親專職在家照顧孩子,家中聘請兩位保姆。女孩目前就讀國中, 近一年曾經聘請過三位家教。

其中兩個, 都是男性,唯獨一個女性。

梁美華。

華人女性。

沒有照片, 對方教了女孩兩個月,家住在豐盛港,今年剛畢業,如今在華威大學就讀。

陸廷鎮盯着這個陌生的名字, 瞧許久, 側身問:“禮物都準備好了?”

烏雞說:“是的,鎮哥。”

過了一陣, 他又不解:“學校裏那些老骨頭又硬又難啃……咱們犯不着再去……吧?”

“去, ”陸廷鎮說, “這次我只要一個。”

只要一個學生的資料,遠比索要全體學生名單容易得多。陸廷鎮态度良好, 上門又攜厚禮,承諾後續資金扶持,再加上捐贈的物資……

陸廷鎮終于拿到了梁美華的學生檔案。

檔案封在牛皮紙中, 黃色的檔案袋,繞着一根細細的棉線。抵達時已近黃昏, 陸廷鎮低頭, 觸着棉線, 窗外晚霞如織,他一點一點地拆開棉線,終于看到裏面薄薄幾頁紙。

陸廷鎮捏住紙張, 輕輕地往外拉。

他看到熟悉的臉龐,剪短了頭發,紮着高馬尾,穿着質樸的校服,對着鏡頭,笑得一臉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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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從高空中墜下,穩穩落進雲朵編織的大網。

又如失足跌落深淵,直直墜入清涼的一泓碧湖。

心髒在短暫的停止跳動後終于再度恢複,沉穩有力,一下,兩下,砰、砰、砰。

你有沒有見過卷柏?九死還魂草。

大旱兩年,根自行從土壤脫離,蜷縮随風移,逢濕則生,遇水而榮。烈日暴曬,歲月蹉跎,只要一滴水,它仍可迅速複生。

陸廷鎮得到了一滴水。

他握着紙張,不發一言,容光煥發,繼續向下看。

那是“梁美華”留的家庭住址。

豐盛港。

原來她一直都在豐盛港。

我的微微。

“微微……”

細微的聲音,讓半夢半醒的章之微從夢中驚醒,她用手臂支撐着自己起身,才意識到自己聽錯了。

不是微微,是薇薇安。

薇薇安是和章之微同時租房子的女孩,年齡比她還要小一歲,喜歡笑,是墨西哥人,活潑外向。在諸多合租的人中,章之微和她還能正常溝通幾句,因為她是唯一一個在章之微打掃衛生後會提出主動幫忙的人。

章之微近幾日睡眠質量嚴重下滑,她已許久不往豐盛港打電話,不知道馬來西亞的近況,更不知梁淑寶如何。她心緒紛雜,不知陸廷鎮會不會因此對梁淑寶做什麽……她不想連累更多人,可如今返回馬來西亞顯然不現實。進退維谷間,似乎她除了等待可能到來的“審判”外,做什麽都無濟于事。

就像油漆工不慎在沙發上滴落一滴油漆,她除了看着那滴油漆變幹之外,別無選擇。

只能眼睜睜地等待那枚油漆變幹。

現在剛剛結束一堂課,章之微在繼續演算剛才課堂上未完成的題目,中途有些疲倦,只想稍微休息一會,在聽到其他人聲音後,才意識到自己差點睡着。

已經有下一堂課使用教室的學生進來,章之微起身,将自己的書包整理好,背着包,思考着今天的晚餐如何解決。

是去買一些面包和奶酪,還是自己動手做簡單的中餐。

還沒有想清楚,一身濃烈香水氣味的薇薇安靠近她,笑眯眯拍她肩膀:“Jane!”

章之微問:“怎麽了?”

“下周瑞恩要開車去倫敦采購,你要一起參加嗎?”薇薇安笑着邀請她,“聖誕節快要到了,你做好迎接聖誕的準備了嗎?”

沒有。

章之微完全沒有。

她說:“我需要準備什麽?”

“一些食物,”薇薇安想了想,“或者一些裝飾品?禮物,還有……嗯……你知道的,聖誕節期間,一些小的超市會停止營業。”

章之微輕微地啊一聲。

她想起來,自己需要華人超市囤一些衛生用品。這裏衛生棉條十分普及,但章之微還沒有适應它的用法。聖誕節的裝飾?她不會在這方面花太多錢,不過的确需要囤積一些食物。

瑞恩站在走廊盡頭,金色的陽光照在他棕色的頭發上,他看起來有些腼腆的乖巧。

章之微對薇薇安說:“謝謝你,我很願意參加你們的活動。”

她最近已經開始漸漸學會融入她們的文化,偶爾也會參加他們的派對。不過章之微從不喝酒,她将“酒精過敏者”這個人設堅持得很好。她需要保持對自己身體的絕對控制權,無論是在什麽情況下。

慶幸的是章之微在違禁藥品這件事上态度堅決,而合租的其他人也都默契地遵守了這一條原則,絕不會把那些東西悄悄帶到這個房子中。

事實上,章之微已經開始盡自己努力來布置這個家,床和桌子都是房東留下來的,還有一個二手的沙發,她的卧室很大,還有一個小小的露臺,上面種着幾盆玫瑰花。大約是賣花的人疏忽,對方信誓旦旦保證這是白玫瑰,但章之微種了許久,只看到它開淡黃色的花。

瑞恩告訴她,這也不是玫瑰,而是月季,叫做“金絲雀”。

是很嬌貴的一個品種呢,她照顧得很好。

章之微以前都沒有發現,自己的動手能力這樣強,原本的沙發舊了,她自己去買了布料,墨綠色的絨布,用了兩周的碎片時間将它縫制成漂亮的沙發套,将這個二手沙發翻新;她還為自己縫制了一件睡衣,純棉的布料,很柔軟舒服;這個房子裏的所有小東西都是她親自整理的,雖然冬天暖氣管道不算熱,但章之微還是喜歡這裏。

她不希望有人來破壞它。

到了約定時間,瑞恩開車來接她和薇薇安,那是一輛青色的跑車,對于這個年齡段的青少年來說,非常酷。薇薇安撫摸着車,繞着轉了一圈,吹聲響亮的口哨。

瑞恩驕傲又開心地看着章之微。

他發現章之微的表現很平淡,她好像不明白這一輛車要多少價格。

在藍色的眼睛失望之前,章之微說:“你的車很漂亮。”

于是瑞恩又開心地揚起眉毛,一本正經地回應:“謝謝你的誇獎,Jane。”

瑞恩眼中,Jane是一個具備神秘氣質的亞洲女孩。事實上,瑞恩現在還弄不清楚她的國籍,她祖籍是中國福建,然後有着馬來西亞的國籍,大約是移民?就像拿到英國國籍的愛爾蘭人一樣?她的數學很棒,計算能力也很強,瑞恩驚嘆于她的學習成績,進而對這個聰明的女性産生更多的好奇。

她很少參加派對,近期出現的頻率才高一些。派對上,她不喝酒,只吃一些東西,或者玩一些紙牌游戲,她會在心中計算每張牌的出現頻率,并以此推測其他人手中還剩下什麽牌。對于瑞恩來說,這種能力太酷了,就像李小龍的“功夫”一樣酷。

只是這個很酷的亞洲女性,今天一直都在發呆,出神,她好像在被什麽東西困擾。

當瑞恩詢問時,章之微只對他笑了笑:“我在想昨天教授講的那個題目。”

瑞恩放心地繼續開車。

章之微隐隐有些不安,她轉過臉,看向窗外。

她已經很久沒有來倫敦,也很久沒有再和梁淑寶打過電話。

這次來倫敦,章之微仍有擔憂,她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盡量只露出一雙眼睛。除卻必要的采購,其他時候都老老實實不出聲,偶爾和瑞恩交談,也慢聲細語。

她對此的解釋是有些感冒,喉嚨不舒服,所以不能大聲講話。

瑞恩毫不懷疑她話語的真實性,他怎麽會懷疑呢?Jane說什麽都是對的。

令章之微慶幸的是,這一趟倫敦之行,并沒有遇到什麽奇怪的人,她甚至很難見到華人,他們順利地買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裝飾品,還有紅酒和水果,打算回去煮熱紅酒喝。

陸廷鎮沒有來。

她提心吊膽地又度過安全的一天。

章之微偶爾想,現如今隔着這麽遠,或許陸廷鎮已經放棄找她了。畢竟他早就到了應當結婚的年齡;在她走後,陸老板也會盡力撮合他與那些“儀”吧……

章之微參加了他們的聖誕派對,切成塊的蘋果被煮成焦糖的顏色,槲寄生下,情侶們甜蜜接吻,章之微打出最後一張紙牌,仰臉,透過窗子,看到外面幾個人在研究如何燃放煙花。她送出去一些聖誕禮物,是在唐人街買的東西,然後收到各種各樣的小禮物,嶄新的襪子,鋼筆,圍巾,帽子……

都很實用。

章之微起初以為自己會孤單地度過新年,畢竟這些人中,有些家夥連“春節”都沒有聽說過。但在新年來臨之際,薇薇安還是問了章之微:“亞洲人怎麽慶祝新年呢?”

章之微愣住。

她不知道其他亞洲人如何慶祝新年,在港城,她會在陸家老宅和陸老板、陸太太、陸廷鎮一起度過,吃年糕,吃發菜蚝豉,吃盆菜,吃煎堆,吃餃子……陸老板會買許多煙花燃放,讓整個港城人民一同欣賞;章之微還會排着隊去陸老板、陸太太和陸廷鎮手中領利是封……

這些合租的朋友齊心協力地為章之微舉行了一場“新年快樂派對”,他們弄了一些紅紙,驚嘆地看章之微裁成長條、書寫漢字;在他們眼中,漢字簡直像美麗又複雜的畫。在章之微的指揮下張貼對聯,瑞恩還從唐人街買來一些紅彤彤的燈籠,紅色的蠟燭,顯然,在溝通中,他和店主誤會了對方的意思,因為他買回來的蠟燭居然是龍鳳燭,還有許多“囍”字。

章之微哭笑不得,她嘗試着和這些人溝通,這些字一般是張貼在婚禮現場的,但瑞恩還是紅着耳朵堅持:“……新年也是一件開心的事情,我們可以貼在門上。”

已經入夜。

白色的雪花慢慢悠悠飄了一天,章之微拗不過瑞恩,當看着瑞恩要将囍字貼在外面牆上時,她裹着羽絨服一同出去,避免這個不認識漢字的人将紅字貼反。

在兩個人的努力下,終于将所有買來的、紅彤彤的囍和福、春貼在外牆上。瑞恩還是不太理解,為什麽福字要倒貼、而其他兩個字則要正着。

章之微耐心地與他解釋:“這是一個諧音梗,在中文裏面,’到’和’倒’的發音是相通的。所以,’福倒’也可以理解為’福到’,意思是美好和福氣來到了這裏……”

瑞恩若有所思:“那婚禮現場會有人将囍也倒貼嗎?”

章之微努力思考,搖頭:“抱歉,我好像沒有見過。”

瑞恩沒有繼續追問,他拍拍章之微頭發上落的雪花,想起一件事,告訴她:“我的哥哥等會兒要來,你見過的,還記得嗎?他叫埃文斯,聖誕派對時,他過來了,還喝了三杯熱紅酒。”

章之微隐約記得有這樣一個人,很高,要比瑞恩強壯,也是棕色卷發,不怎麽愛說話,是個沉默英俊的人,似乎是一名律師。

她點頭:“我會歡迎他。”

兩個人進了房門,過了半晌,章之微透過窗子,看到外面有個高個子,穿着黑色大衣,雪花越來越大,對方的深色卷發被風雪吹到微微晃動。只他一人,站在外面,似乎是在等待什麽人。

其他人都還在聊天,沒有注意到這個訪客。章之微打開門,走出去,問:“埃文斯,是你嗎?”

風雪很大,夜深雪重。

她眯起眼睛,看不清晰。

對方沒有回應。

在章之微打算再問一遍時,他終于說話了。

是她熟悉的粵語。

“微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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