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6章
一遍又一遍,帶着十足力道的耳光像是雨天躲不開的水珠一樣,密密麻麻的落在佟念錦的臉上。
吳思潔總是有各種各樣的理由給自己開脫,“實在是抱歉,我覺得剛剛那一下感覺不太對,導演,你看我剛才是不是有點用力過猛了?”
“對面的打光板太亮了,刺的我眼睛不舒服。”
“導演,我前面站這麽多人,我怎麽進入不了狀态呀?”
......
在場一百來號人,沒有人斥責她,反而盡心盡力的配合着她,仿佛她這點纰漏算不得什麽。
包括佟念錦。
手心上的忍字,已經被她掌心的汗水給模糊了。
細尖的指甲掐進肉裏,她必須靠着這點痛感讓自己保持冷靜。
再忍一忍,再忍一忍,再忍一忍......
有好幾次她都在震怒的邊緣,恨不得下一秒當場教吳思潔做人,每當這時,鄭乾那張焦急的臉總能及時的出現在她的視野裏,無聲的在提醒着她,她現在是佟貞,她總有一天會離開這具身體回到自己的世界,她不能自私的幹預佟貞的生活軌跡。
她自己都不知道承受了多少個耳光,得有六次了吧。
在吳思潔再一次笑嘻嘻的和周圍人道歉,表示自己進入不了狀态時,佟念錦曲着手指擦了擦唇角,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她摒棄了一直努力維持的耐心,眼神像是把裹着寒霜的劍,帶着鋒利的刃,直直刺向吳思潔。
吳思潔怔楞了下,笑容僵住,不過她很快調整好表情。
她和佟貞又不是第一次交鋒,佟貞是個什麽樣人她清楚,不過空有一副妖豔賤貨的臉,實際上心裏住着個傻白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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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皮笑肉不笑地說:“辛苦你喽。”
佟念錦唇角勾起嘲弄的弧度。
原本還保持着良好心态的導演這會兒也有點奔潰,一場戲拖了這麽久,打亂了原本的計劃,他跑來做吳思潔的思想工作,“思潔,這場戲你怎麽了?我覺得對你來說,這場戲難度應該不大吧?”
吳思潔任憑化妝師給自己補着妝,絲毫沒有歉意,“抱歉啊導演,可能是臺詞太多了,我情緒轉化跟不上,再給我點時間,我會努力調整的。”
導演望了一眼右臉已經腫了的佟念錦,“是這樣的啊,佟貞給我們的檔期只有一個星期,她的戲份比較密集,你這拖一下,後面的戲份我們就得往死趕了,而且,你看她這臉,後面上鏡也不好看呀。”
似有似無的苛責,讓吳思潔多少有點難堪,她聲音低了低,“我知道了。”
導演用劇本拍了拍化妝師的肩:“你先把佟貞補補,這個樣子待會兒會穿幫的。”
化妝師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拿着粉餅過來朝佟念錦臉上大力的上遮瑕,嘴裏嘟囔着:“這大晚上的誰看得出來”。
佟念錦疼得嘶了聲,下意識做了個躲避的動作。
化妝師是吳思潔自己帶過來跟妝的,自然是和吳思潔一個鼻孔出氣,“你別躲啊,你躲了我怎麽上妝?哎呀,我說你能不能配合着點,你看這樣待會兒戲要怎麽拍......”
佟念錦閉了閉眼,把心底的情緒壓了下去。
這應該是她第一件見識到這個世界的殘酷。
之前是她把這裏想象的太美好,或者是鄭乾描繪的太完美。
明明導致這樣結果的人不是自己,是吳思潔,可是這裏沒一個人對她不專業的行為做出過斥責,反而好言好語的讓她趕快調整進入狀态,而作為受害人的自己,沒有人關心她疼不疼,需不需要休息,是否能堅持下去。
因為她只是一個客串的配角,無關緊要,而對方是女主角,是全劇的核心,必須受到全劇組的優待。
一次兩次可以說是失誤,這麽多次,她不相信在場一百多號人,沒有一個人看得出來這是吳思潔的故意刁難。
他們又不瞎,當然看得出來,只是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為她出頭罷了。
為了一個可有可無的配菜,娛樂圈的十八線,得罪女主角,得罪當紅小花,這自然不值當。
在化妝師一片唯恐全劇組的人不知道佟貞不配合的嚷嚷聲中,佟念錦緩緩掀開眼皮,和化妝師猝不勝防的對上。
再無流于表面的客套,裝模作樣的忍讓。
那讓人望而生畏的眼神,令化妝師動作一滞。
化妝師梗着脖子道:“你也別不識好歹,我是思潔姐帶過來,她付的工資,我給你遮那完全是盡人道主義。”
佟念錦一點情面也不給,只是冷冷吐出一個字:“滾!”
與生俱來的壓迫感,單單只是一個字,就讓周圍的溫度都好像冷了下來。
她不想再裝下去了。
她失去了和這班人惺惺作态的樂趣。
她的忍讓換來的只不過是更深入的踐踏而已。
化妝師慫了,果然聽話的滾了。
導演一眼化妝師都走了,那肯定是準備妥當了,他對着吳思潔雙手合十拜了拜,求她這次一定要給力,随後喊了開始。
吳思潔一陣聲情并茂的臺詞輸出,或許玩得盡興了,這次她比之前每一次都要有感情。
而站在她對面的佟念錦,倦怠地應付着,在吳思潔再一次舉起手準備甩下去時,佟念錦冷冷笑了一聲,随後毫不客氣地轉身走了。
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麽,還以為是佟貞自己設計了什麽戲碼,直到她的身影走出了鏡頭,擠進工作人員裏,走出了片場。
全場人:“......”
這是不滿到用罷拍的方式來抗議?
視野裏沒了佟貞的身影,大家只好把疑惑的目光投向吳思潔。
吳思潔看着自己高高揚起的手,尴尬的杵在原地。
導演也懵了,從監視器後站了起來,“這怎麽回事?”
在場的人沒有回話,不過大家心知肚明。
兔子逼急了,也是會咬人的。
幹淨利索的一個動作就是告訴你們,我不玩了!
導演看了看吳思潔,沉思了會兒,“要不今天就先到這吧?你也好回去整理下?”
矛盾一下子都指向了吳思潔。
耽誤拍攝本就讓在場的人頗有怨言,大家只是強忍不發罷了,現在把人欺負狠了,讓人直接罷工。
現在在看吳思潔一臉吃癟的樣子,怎麽看都覺得,好爽。
佟念錦一邊走,一邊将頭上的發飾摘了下來,遞給鄭乾。
鄭乾知道她今天委屈大發了,就算她直接罷工,不給導演一丁點情面,他也沒說什麽,靜靜的陪着她。
佟念錦目視着前方,眼睛裏卻是空空的。
一直挺直的背現在有點塌了下去,像是被人抽走了一身傲骨,此刻的她,疲倦、沮喪,陷入了深深的懷疑當中。
半晌,她才開口:“你總說現在的社會和我那時候不一樣了,這裏人人平等,沒有尊卑之分,其實并沒有,進步的只是科技,人心從來沒有變化,無論幾百年、幾千年過去了,人的生存法則永遠不會變,一樣的欺軟怕硬,一樣的趨利避害,依舊還是強者當道,弱者挨打,這些從來就沒有變過。”
鄭乾靜靜聽着,不知道怎麽安慰她,“要不我待會兒給舒姐打了電話,接下來的戲我們不演了?”
佟念錦笑了笑:“演,當然演,拿人錢財就應該□□。”
這本不該是從佟念錦嘴裏說出來的話,鄭乾莫名的覺得心慌,心一橫,“大不了我們賠違約金,咱們不受這委屈了。”
佟念錦沒再說話,而是不計形象地将自己身上的戲份脫了交給鄭乾。
一直到坐上車上,遠離了片場,佟念錦才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又開始流動了。
車裏很安靜,鄭乾拿着手機在給舒怡彙報工作,添油加醋的把今晚的事轉告給了她,或許是奢望她能給佟念錦撐腰,發完後,鄭乾的眼睛一直盯着屏幕,直到舒姐簡單的三個字“知道了”傳來,他也覺得自己心寒了。
不演了,連夜就回去。
這什麽破經紀公司,什麽毫無人性的經紀人,什麽眼盲心瞎的劇組,通通不伺候了!
“貴妃娘、娘.......”
鄭乾的聲音低了下去。
他看到身側的佟念錦斜靠在椅背上,明亮的水眸一直盯着車窗玻璃,星星點點的水光在眼眶裏晃蕩着,卻那麽倔強地挂在眼眶裏,不肯落下。
那一剎那,所有安慰的語言都顯得那麽蒼白無力。
他的心抽疼不已。
他在想,此刻的佟念錦是不是在懷念在晉朝的自己,大權在手,俯瞰衆人。
就算只剩下一年壽命又如何?至少人生肆意,我行我素,不需要仰他人鼻息。
佟念錦盯着黑漆漆的窗外,倦怠席卷全身,她腦袋空空的,眼皮很重,仿佛下一秒就能累的睡過去。
車窗玻璃像是一面鏡子,能清晰的看到自己的面容。
她看到自己眼眶裏閃爍的淚水,大為震撼,伸出手指去擦拭。
垂眸看到指腹上的水光,摩挲了下,覺得可笑,就算是晉輝帝駕崩,她也不曾流過一滴眼淚,現在就僅僅是受了點委屈?
須臾片刻,她再次看向車窗玻璃。
不同于自己此刻的無動于衷,車窗上的自己正在抽泣不止,那個帶着極強破碎感的女孩,弓着身體,用手遮臉,拼了命的壓制自己,可眼淚還是從指縫間溜了出來,抽動的肩頭、起伏的胸口,還有流不完的淚水……
不知道哭了多久,女孩像是感受到了注視在自己身上的那道目光,掙紮了會兒,這才紅着眼看向佟念錦,充滿猶豫、委屈和無奈的眼神,像一只藤蔓一樣沖過來攀在佟念錦身上,纏着她的身體,越收越緊。
佟念錦有點透不過氣,伸手,想替車窗上的女孩擦擦眼淚,直到手心處傳來冰涼的觸感,“過去應該也受過很多這樣的委屈吧?”
玻璃上那個和她共用一張臉的女孩頓了下,而後瘋狂點頭。
佟念錦笑,語氣篤定:“以後不用了!”
女孩愣住。
搭在玻璃窗上的手指蜷縮起來,慢慢攥緊成拳,凸出的指節蒼勁有力:“以後我來保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