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醜陋怪物

小姑娘是真的很害怕, 但是聽到了少年用那溫柔蠱惑的聲音說想看看她的時候,她還是乖乖地走了下來,含淚擡頭看着少年。

小姑娘當然記得, 進去之前少年說過,讓她不要相信他說的任何話, 更加知道少年現在不對勁,可是她還是踮起了腳尖, 讓他更加清楚地看見了她。

她含着眼淚對上那雙妖異的血紅雙眼的時候,她想,也不是很醜嘛,幹嘛不讓她看?

她以為失去理智的少年會直接紮下來、會如她所願那樣觸發系統的防護開關, 可是千鈞一發之際,少年找回了一點點理智,他并沒有傷害她,只是猛地往自己的手腕上一紮,在鮮血湧出來的一瞬間,把她摔了出去。

少年狼狽得要命, 勉強找回來了一點點的理智, 顫抖着開口道,

“你遠遠待着不要動,不管我說什麽都不要過來, 若是……若是我死了,你就離開這裏, 出宮去找一個叫做張掖的人。”

“若是我死了, 他為人可靠, 定然可以保護好你。”

小姑娘急了, 幾乎是又沖了上來, 少年咬牙切齒地吼她,“滾!”

這個小瘋子,不要命了?!

大殿裏面的動靜實在是太大了,終于驚動了外面守着的太監們。

只是他們提前被打過了招呼,并不驚訝,倒是有人前去禀報了一聲容妃,不多時,一個小宮女就被帶了出來。

很快,緊閉的大殿門被打開了,扔進來了一個小宮女。

“娘娘吩咐了,怕您不方便,特意讓這個小宮女小意伺候着您,這可是咱們娘娘寝宮裏的貼身小宮女,手腳麻利得很,有事您盡管吩咐。”

這麽說了一句之後,仿佛裏面有什麽洪水猛獸似的,趕緊将大門關上了。

宮女膽子很小,進來的時候就在那裏瑟瑟發抖,等到朝陰影裏的人看了一眼之後,顯然吓得不輕,尖叫一聲,不停地哭泣着,看着少年幾乎是雙腳并用地往外爬,用雙手不停地敲打着門板。

少年控制着自己的戾氣,宮女還在哭泣着刺激着少年的神經突突直跳,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戾氣,連匕首紮入手臂的疼痛,都在大腦的頭疼欲裂下微不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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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忍耐着,朝那宮女道,“閉嘴。”

誰成想,宮女現在極度恐懼,被少年的樣子吓到,非但沒有閉嘴,反而忍不住失聲尖叫了起來。

尖叫聲入耳,刺激着少年的頭疼更加劇烈。

下一秒,還在尖叫着的宮女就被一把椅子給砸暈了過去。

背後的姜小圓松了一口氣,不砸暈這個小宮女,讓她繼續刺激少年,姜小圓真的很害怕少年徹底失去理智,到時候這宮女也一樣沒命。

但是下一秒,徹底失去理智的少年就速度迅猛,将匕首朝宮女紮了過去。

姜小圓瞪大了眼睛,“不要!”

她又沖了過去,擋在了他的匕首前面,少年瞳孔微縮,勉強找回一點理智,他剛剛想要撒手,但是無形的力量控制着他,逼着雙眼發紅的少年往她身上紮,少年掙脫不得,只能惡狠狠地盯着她,像是一只野獸一般的可怕眼神。

但是下一秒,少年的動作就一松,整個人控制不住地往前栽倒,匕首發出清脆的聲音,少年無力地摔在了地上。

麻醉的效果立竿見影。

裏面的動靜太大,外面守着的太監只聽見小宮女的尖叫聲停下了,又聽見裏面東倒西歪的聲音,便以為是廢太子發狂,解決了小宮女。

有一位倒是想要進去看看,卻被邊上的小太監拉住了,“你不要命了?聽動靜應該是動手了,一會兒和大總管複命即可。”

小宮女本來就是容妃娘娘特意安排的,死了便一口薄棺葬了就是,何必去多管閑事?

另外一個太監哪裏是同情沒那個小宮女,只是覺得第二次的女聲不大像是小宮女的,聞言也覺得自己多心了,便沒有再進去查探。

剛剛還混亂的大殿,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當中。

系統的麻醉藥大概有些鎮定劑的作用,少年漸漸地恢複了理智。

但是或許那紅鸠有興奮的效果,被麻醉藥藥倒的少年并沒有徹底失去意識,他只是仰面躺在了地上,長發如同流水一般流淌在地上,鮮血在他的身下泅濕了一塊。

血紅色的紋路爬滿了少年的半張臉,讓他看上去有種驚心動魄的邪異美麗。

憑心而論,這樣的少年怎麽能算醜呢?

許久之後,大殿裏面只剩下一只小動物氣喘籲籲的聲音,像是累極了。

她朝他這邊過來,動靜不大,卻第一時間驚動了少年。

少年幾乎是沙啞着嗓音道,“別看。”

很醜陋吧?

一定吓壞她了。

他見過自己毒發時候的樣子,鮮紅的紋路遍布半張面孔,活像是地獄裏面的惡鬼。到底多可怕?可怕到第一次毒發時候,吓瘋了照顧自己長大的奶嬷嬷,可怕到剛剛那個小宮女見到他就像是見到了鬼一樣……

更不用說,他剛剛竟然想要殺掉她,他果然是個控制不住自己的醜陋怪物。

那種極為可怕的,升騰而起的即将失去什麽的感覺,讓少年麻木的心髒都仿佛傳來了一點點針紮似的痛,那一點點痛擴大,慢慢地将他整個人吞噬。

幾乎是顫抖着,少年用僅存的力氣擡起手指想要遮住自己的臉,不被她看到。

第一次,少年修長的手指,竟然有些顫抖。

饒是曾經低賤如塵埃,他也從未嘗過卑微的滋味,但是此時此刻,少年的內心升起來了巨大的惶恐。

她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小妖怪,剛剛一定是為了安撫他吧,等到反應過來看到這麽醜陋的他……

他盡力想要把自己藏起來,只是藥效發揮得很好,他顫抖的手擡了好幾次,都沒能遮住那讓人望而生厭的面容。

那小小的動靜慢慢朝他靠近,他幾乎想要把自己蜷縮起來,心髒密密麻麻的疼漸漸地擴散到全身,幾乎讓他無法呼吸。

她站在了他的面前,他甚至能夠感受到她的呼吸,他幾乎是顫抖着閉上了眼睛,像是一個被判了死刑的人,還帶着最後一點的希冀,沙啞着嗓音道,“別看。”

求求你了,別看。

可是那只小動物順着他的衣擺往上爬,拉開了他的手——

輕輕地在他面頰的可怕紋路上親了一口。

那是一個不帶任何情欲色彩的吻,仿佛是蝴蝶輕吻了一朵花、蜻蜓在荷葉上輕點,仿佛在小心翼翼地親一只受傷白鴿的翅膀。

少年扭過頭,吃力地開口,聲音比他想象中還要沙啞,“別看。”

可是小姑娘不聽他的,捧着他的臉,又啾啾啾地在他面頰上恐怖的紋路上,落下了一個又一個的吻,像是一只小麻雀似的,發出可愛的聲音。

少年睜開了那雙赤紅的漂亮丹鳳眼,正對上另外一雙紅彤彤圓溜溜的大眼睛,那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眨呀眨呀,就又紅了。

少年驚慌地吃力擡手,顫抖着手指想要給她擦擦眼淚,她卻自己用袖子自己擦了擦眼淚,“不醜!”

“一點也不醜!”

少年沉默了。

他認認真真地看着她的神情,大大的眼睛裏面倒影着的的的确确是那個地獄裏醜陋的惡鬼,可是她眼神裏面沒有厭惡、沒有恐懼,只有琉璃一般剔透,滿含着眼淚。

這一刻少年心想——

倘若他的神讓他去刀山火海,此時此刻,他都會心甘情願地被蠱惑。

“你……”

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忍不住抽泣了起來,“你什麽你,你就是個大瘋子!”

少年被罵得啞口無言,可是看見她哭得凄慘,竟然手忙腳亂地,不知道要說些什麽才好,只好順着她,低聲道,“我是個大瘋子。”

她哭聲一頓,一時間不知道到底要怎麽罵下去才好,叨叨了好幾句大瘋子,才終于罵夠了。

她擦擦眼睛,抽抽噎噎地爬過去,擡起他鮮血淋漓的手臂給他認認真真地清理傷口。

那雙漂亮的丹鳳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小神明,從她圓圓的、紅撲撲的小臉蛋,一直到看到她的包子腦袋,還有她認真的神情。

他想,原來這就是陪着這麽久的小神明呀。

和他想的一樣,漂亮、可愛,人如其名的圓。

——是的,他的小神明叫圓圓。

他曾經聽她絮絮叨叨的時候偶然知道的,他只覺得這個名字可愛至極。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姜小圓突然間低下頭去,也不知道在幹什麽,等到少年想要說話的時候,她猛地擡頭。

小圓臉上用血花了好幾道,整個兒都像只小花貓,她龇牙咧嘴地朝他做了大大的鬼臉。

長發少年一愣,終于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的笑聲低低的,就是笑着笑着就忍不住咳了起來,等到笑夠了,他才沙啞着嗓音低聲道,“小瘋子。”

可不是只小瘋子麽,刀口也敢往上撞,還敢學他扮鬼臉。

可是他的心裏第一次覺得這麽輕松,她什麽都沒有說,只是塗了個大花臉朝他做鬼臉,告訴他:看,現在我們一樣啦。

她在告訴他,她真的一點都不怕。

春日夜,明月懸,照得一室暄。

扮鬼臉的小瘋子生氣了,揪住了他的頭發,“大瘋子!”

“……”

“嗯。”

**

次日一早,容妃宮裏的大太監就過來了。

一打開宮門,整個大殿裏面糟糕的情況映入眼簾,讓大太監眼皮子一跳。

整個宮殿裏的東西亂七八糟,東倒西歪的,門窗處都有撞擊的痕跡,地上還有血跡斑斑。

少年此時實在是說不上好,面色蒼白地倒在地上,看不出死活來。他臉上的血紅的紋路才将将消退了一些,卻仍然隐約從皮膚底下透出來,看上去十分的奇異。

大概是這幅沒有生息的樣子實在是太吓人,大太監急忙湊上來探了探少年的鼻息,發現人還活着的時候,切實地松了一口氣。

這藥确實是虎狼之藥,昨天容妃吩咐下去之後,大太監就一直惴惴不安,但是主子的吩咐,底下人哪裏敢質疑?

看到少年沒出什麽大事,大太監倒是松了一口氣。

他環顧四周,終于在窗簾邊看見了蜷縮在角落的小宮女。

大太監給身邊人使了個眼色,小宮女就被架着過來了。

小宮女是昏迷着的,但是簡單地檢查了一下,大太監眼裏閃過了一絲失望。

讓人将少年擡回建章宮去,大太監便去回了容妃,容妃皺眉,“那宮女當真沒事?”

“啓禀娘娘,應該是一進去就被打暈了,除了後腦腫了一塊,并沒有其他的事。”

容妃也有些失望,啧了一聲,“算他聰明。”

也是,這只狗崽子不聰明,怎麽能到現在還活得好好的?

容妃的算盤打得極好,昨日要是少年動了那宮女,或者更加嚴重一點直接把人弄死的話……私自奸殺妃嫔宮中的大宮女,別說他是個廢太子,就是其他的普通妃嫔的兒子,恐怕都沒有辦法善了。

到時候這個名聲傳出去,那些文官們最怕有人污了他們的清名,誰還肯為這狗崽子說一句話?

可惜,實在是可惜。

容妃放下了茶杯,“你昨夜守了一夜,可看出點了什麽?”

大太監恭敬道,“昨夜動靜很大,今早奴才去的時候,廢太子身上都是血,應該是将那郭太醫的藥丸都了吃下去,藥效發揮得很好的緣故。”

容妃放下了心來,笑了,“既然不是他,那就打發個太醫去看看,記得繼續盯着他。”

“對了,太醫要日日去。本宮倒是要看看,人都病成這樣了,前頭那些文官還怎麽多嘴?”

這就想要解除圈禁、想要去南書房?

接下來幾日,容妃果然打發了太醫過去,于是等到了前朝再次提起了将廢太子送去南書房之事,容妃便和皇帝解釋了,手裏面還有少年的脈案在,不容外面的那些大臣們質疑。

她只說是少年這是發了癔症,需要養傷,不便進學。

容妃的說法有理有據,前些天才見到了少年被擡着回建章宮,後腳容妃就派了太醫去,誰又能說一句廢太子身體康健?

容妃只說養好了病就送他去,只是到底病到什麽程度、病什麽時候好,恐怕只能是容妃一個人說了算。

容妃四兩撥千斤,輕輕松松就将這事兒給推了過去。

皇帝前段時間态度動搖,也不過是因為江太傅之事,其實對于南書房一事十分不悅,容妃給了個借口,皇帝便允了。

在容妃看來,南書房之事,不過是那些文人們看在江太傅的面子上才一起給皇帝施加壓力的,但是等到時移勢遷,恐怕就沒人記得起廢太子了。

如此鬧騰了一番,年初掀起一番波瀾的南書房之事告一段落,宮裏很快就開始緊鑼密鼓地張羅起來了端王封太子之事。

**

縱外面的風雲翻湧,流言蜚語滿天飛,西六宮最偏僻的地方仍安靜得很。

建章宮裏,濃郁的藥味隔着大老遠都能傳來。

那天夜裏過後,少年足足昏迷了兩天。

要不是健康值沒有大幅度下降,姜小圓都要急死了,後來冷靜了下來,這才意識到少年的昏迷大概和系統的麻藥也有點關系。

床上的少年面部的紅色紋路仍然徹底消退下去,殘存了一些,緊閉的鳳眼,眼角的紅色紋路像是蹁跹的蝴蝶。

可見紅鸠的毒性并沒有徹底消退,只是少年被麻藥麻痹了大部分的感受,陷入了昏迷當中,故而沒有再給他帶來更大的痛苦。

姜小圓原來對于紅鸠的毒性一知半解,可是直到昨夜見到了少年毒發時候的樣子,她才明白紅鸠對少年造成了多大的影響。

少年是清冷而堅定的,饒是身陷囫囵,仍然有一顆強大的心髒。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他如此痛苦掙紮的樣子,這個時代是迷信的古代,沒有人會覺得紅色的紋路很炫酷,就像是小宮女那樣,人們都會畏懼、會認為這是不祥之兆。

就連少年自己,也一直隐藏着內心極大的自卑。

想到少年當時沙啞着嗓音求她別看的樣子,小姑娘就覺得難受得要命,她懵懵懂懂意識到了,可能紅鸠對于少年來說,不僅折磨着他的身體,還折磨着他的精神。

折磨到,曾經高高在上、驕矜無比的小太子,認為自己是個不詳的怪物。

他昏迷的時候,小姑娘就趴在他的身邊,一直守着他。

她也意識到了自己對少年的感情變了,經過了那晚之後,缺心眼的小姑娘都漸漸地意識到了,她對他的在意,可能早就超出了任務的範疇。

可是做完任務之後,她總是要走的。前輩們千叮萬囑不要對任務對象投入太多的感情,可是她突然間覺得,如果真的要走的話,她會很舍不得他吧?

小姑娘吸吸鼻子,突然間有點難過起來。

只是她又想了想,這是【一代明君的養成】系統,現在少年的善心值才-165,明君值也很低,真的要達成終極目标,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呢。

于是剛剛還蔫巴巴的小湯圓瞬間滿血複活。

她擔心少年醒來之後仍然會頭疼,就用太醫留下的砂鍋将藥包裏面的解藥給熬了,雖然紅鸠之毒在少年體內隐藏多年,一副兩副解藥肯定效果沒有那麽好,但是至少,等到少年醒過來的時候,可能就沒有那麽難受了。

她才剛剛給少年喂完了藥,“叮咚”一聲,系統就彈出來了一個任務已完成的提示。

姜小圓一愣,打開面板一看,就發現那個【幫助暴君拿到解藥0/1】的任務已經完成了,獎勵了500積分入賬。

原來要吃下去才算是拿到啊……她還納悶呢,明明上次就拿到了解藥,怎麽任務一直遲遲不動呢?

不得不說,系統判定完成任務,那麽這件事就是真的塵埃落定了,至少目前來說拿到的解藥一定是沒有問題的。

姜小圓覺得壓在心頭上的大石頭松了一塊,忍不住心情也愉悅了起來——等到少年醒過來,多喝幾服藥徹底解了毒,少年就再也不用受到紅鸠的折磨了!

姜小圓把這部分的積分選了定存,放在系統裏面打算暫時不動它,她要等到系統商城解鎖之後,攢着積分看看有沒有适合少年雙腿的藥物。

此時此刻,少年陷進了一個深沉的夢裏。

夢裏他回到了那年,他第一次毒發的時候。

彼時建章宮裏面的仆從散去大半,還有一個從小看着少年長大的奶嬷嬷留在他身邊。

奶嬷嬷對秦皇後忠心耿耿,才8歲小少年目睹了母親被殺,滿門抄斬的慘劇之後,日日噩夢,高燒不退。奶嬷嬷就守在他身邊,寸步不離地親自照顧他,也多虧了她的看顧,小少年沒有死在那年的冬天。

只是小少年當年滿心都是孺慕之情,幾乎把奶嬷嬷當做了秦皇後來依賴,可是他從來沒有注意過,奶嬷嬷看他的眼神從來沒有任何感情。

某一次,小少年起來發現奶嬷嬷不見了,便看見了奶嬷嬷在殿外為秦皇後燒紙。奶嬷嬷低低的哭泣聲,壓抑而悲傷,“要不是生下了一個重瞳的魔星,也不會克死小姐全家。”

才将将窗戶高的小少年在門邊安靜地聽完了她的哭訴。

後來奶嬷嬷病了,躺在床上不能動了,少年就去太醫院給她求藥,一次不行就兩次、三次,小少年日日去,終于等到了唯一一個施舍好心的郭太醫。

他終于頂着一身的狼狽端來了奶嬷嬷的藥,滿心期待地喂奶嬷嬷吃藥,可是從小養大他的奶嬷嬷只是見他一眼,吓得尖叫一聲,哭着往後跑,遠遠地躲了起來,只是反複念叨着“魔星”、“害死小姐”的話,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什麽修羅魔鬼。

小少年端着藥茫然無措。

那是他第一次毒發,他在湯藥的倒影裏面看見了自己的樣子。

紅色的恐怖圖案爬上了他的面頰,像是地獄裏的惡鬼。

……

只是,和往日那些無窮無盡的噩夢不同,少年再也沒有不停地反複在困在其中,仿佛是那天的小神明給了他賜福,他非常輕易地掙脫了夢的束縛,清醒了過來。

他一睜眼,就看見了趴在他身邊,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睡過去了的小姑娘。

小姑娘可真的很小,還沒有他巴掌大的一只,像只小湯圓一樣。饒是睡着,她的眼角還有亮晶晶的眼淚,襯在白軟軟的小臉上,像是小小的碎鑽一樣。

少年伸手擦去她眼底的眼淚,卻仿佛是被她的溫度微微一燙,便收回了手。

小姑娘卻被他驚醒了,看見他醒過來眼睛都睜大了,亮晶晶地看着他,“你睡了兩天,要不是還有氣,我都要快要吓死了。”

少年眼底還殘留着之前毒發時候的一抹嫣紅,凝視了她許久,一開口,才發現的嗓音是多麽地沙啞,“我沒事了。”

小圓子圍着他問東問西,确定了少年已經頭不疼了,這才松了一口氣,剛剛想要跑去把藥端過來,就被少年叫住了。

“受傷了麽?”

姜小圓搖搖頭,“我沒事。”

少年輕聲嗯了一聲,就沒有再說些什麽了,只是目光一直凝在了那只小家夥忙碌背影上,許久之後,才慢慢地呼出了一口氣。

他端詳着自己的手,那雙手上面還殘留着原來紋路的痕跡,已經在漸漸地消退了,只是仍然掩蓋不了,它們曾經那麽醜陋過的事實。

這雙手曾經想要殺掉那只好心的小神明——紅鸠發作的時候,他就會失去理智,徹底底變成另外一個人,只有拼命地克制才能夠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紅鸠在他體內太久,他有時候甚至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确實有那麽暴戾嗜殺的一面,還是單純地只是被藥物影響了。

那只惡鬼殺過人,但是生平第一次,連那只惡鬼都心軟了。少年不得不承認,他被那束光所所誘惑了,甚至在此時此刻,無比眷戀那種溫暖。

那個如同谪仙一般的少年垂下了眸子,他伸手,試圖握緊了照在手心的那束光。

如果是個正常人的話,恐怕此刻內心會無比虔誠地信奉着神明,小心翼翼、無比誠心誠意。

少年也小心翼翼地信奉着自己的小神明,但是他絕非善類。

在那天夜裏,少年甚至想過,要是他瘋了或者死了,他就安排她離開宮中,讓她平平安安。深宮中的少年機關算盡,這輩子都沒有走出過這個華麗的牢籠,卻第一軟了心腸,做了一回好人。

然而,在她輕吻着他的面龐上的可怕紋路的時候,少年後悔了。

第一次知道她的存在的時候,少年就想,神明大概救的是一條毒蛇。

他會不會徒勞地等待着神明施舍的憐憫,他會不計任何的代價、用盡全力地将她留下來。

将他的小神明永遠留在他的身邊。

大清早的,一個提着藥箱的身影朝建章宮走來,門口的侍衛們都認出了這個兩撇小胡子的正是胡太醫,禮貌地朝胡太醫點點頭,便放人進去了。

容妃為了做樣子,讓太醫隔三差五就要過來給少年“看病”,一來是堵住外面文臣的嘴,二來是監視少年。

不過因為胡太醫這幾天回禀的都是一切正常,容妃便漸漸地将少年的事甩在了腦後。

只不過,在容妃開口說他病沒好之前,胡太醫就必須堅持來。

胡太醫一推開偏殿門,就看見了坐在床沿邊,正在看書的少年。

幾天前胡太醫從師父那裏接到了這個苦差事,連忙趕到了建章宮,就看見了幾乎是奄奄一息的廢太子。胡太醫醫術不算精湛,只能簡單地給人開藥、紮針,剩下的就只能看天意了。

誰成想,幾天前還幾乎沒有氣息的少年,今天竟然已經能夠下地了。

胡太醫一見到少年,便笑了起來,“上次殿下送微臣的那張藥方,臣回去才看到,多謝殿下的好意了,對微臣很有用。”

少年對他的感謝只是點了點頭,并不擺主子的架子,親自給胡太醫倒了水。

胡太醫難免對少年的好感度直往上漲。

其實胡太醫并不是為容妃辦事的人,奈何他師父是,便被師父打發來了建章宮裏幫廢太子調養身體。

師父的原話大概就是随便看看,但是胡太醫心腸軟,見到少年在床上昏迷不醒,難免心中多了一些同情。胡太醫只是隐約知道少年中毒了,可惜他醫術不精,三十好幾了,還是個跟着師傅屁股後面的學徒,壓根看不出來少年現在中毒的具體情況。

于是給容妃那邊禀報地時候,胡太醫隐瞞了一部分,誤打誤撞地倒是給建章宮帶來了一段清淨的時間。

人心都是肉長的,胡太醫也在這幾日的相處當中,難免對少年多了一些同情,看診時候也盡心了許多。

胡太醫今天是給少年來請平安脈的。

少年的腿壓根藥石無靈,只能慢慢針灸活血,除之之外,少年的外傷風寒都好得七七八八了,之前就開了一些溫補的藥,按時吃就行了。

“身體恢複得還不錯,只是氣血有些虧損,慢慢養回來需要不少時間,還請殿下一定記得按時吃藥。”

少年很自然地問起來補藥的事情來,又不着痕跡地提了幾味藥的用法,胡太醫果然順着他的思維想了想,就給少年在藥方上面添了上去。

胡太醫也沒有想到,少年竟然對醫藥方面也有些研究,問起的時候,少年只是說了一句,“久病成醫罷了。”

胡太醫想到了傳聞中少年這些年的境況,自覺失言,于是給開補藥的時候,胡太醫也十分大方地多加了一些昂貴的補藥。

容妃要做樣子,太醫院的藥材任由胡太醫取用,胡太醫也敢用些貴重了。

末了,又細細叮囑了幾句,才念念不舍地離開了建章宮。

胡太醫一開始對于重光太子是好奇且同情的,只是和這傳說中的人物接觸下來,胡太醫卻覺得少年舉止溫文爾雅,氣度不凡,被圈禁了也不自憐自艾,反而接人待物十分周到,實在是美玉良才啊。

更不用說少年對于醫學也有些涉獵,和他相談甚歡,讓胡太醫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要不是少年的身份……着實讓人很可惜啊。

姜小圓都看出來了胡太醫背影都透着的依依不舍,從少年的袖子裏爬出來,搖着小腦瓜感嘆道,“又是一個被忽悠瘸了的。”

少年伸手摸摸她的腦袋,聲音溫和,“乖,別罵自己。”

姜小圓:……

小姑娘憤怒地回頭看他,一張包子臉上紅撲撲的,炸毛的樣子可愛得要命。

少年忍不住有些手癢,卻克制住了捏捏這只小湯圓臉蛋的沖動,那雙漂亮的鳳眸卻突然間微微眯起來,“送他的東西呢?”

是的,姜小圓又刷新出來了一個新任務。這個任務和學識值無關,而是和明君值密切相關。

她只知道明君值是可以通過看一些治國的書籍提升的,但是【明君書單】雖然叫明君,本質上也是提升學識值的。而少年的善心值、學識值都在緩慢地增加,但是明君值的變動就有些微乎其微了。

姜小圓本來也不知道可以用什麽方法增加明君值,還有點頭禿呢,但是在那天胡太醫進來之後,就刷新出來了一條新任務:【幫助暴君得到太醫的信服0/1】

該任務并不獎勵積分,獎勵2點明君值。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如果按照這個說法來說,系統的這個任務倒是挺合理的。

于是姜小圓就想着故技重施給人家送禮物,奈何出師未捷先被抓。

那天少年就發現這只小家夥偷偷在胡太醫的藥箱裏面放了東西,少年得知她要送東西給胡太醫,便寫了張藥方作為交換——藥方送給胡太醫,她的禮物送給他。

那張藥方,是少年小時候在藏書閣翻到的,他過目不忘的記憶讓他很順利地默寫了下來,對于太醫們來說,這當然是非常有吸引力的東西。

少年三言兩語就打消了她送禮物的想法,他說太醫會更喜歡珍貴的藥方,她想想覺得也對,便同意了交換。

果然今天胡太醫見到少年的時候就滿面春風,顯然是禮物送到了心坎上。少年想要得到一個人的好感是非常容易的,幾乎是幾次聊天下來,胡太醫就被他忽悠瘸了。

現在少年提出來交換,姜小圓也不好賴賬了,只好從玉佩空間裏面掏出一串精致但是比她腦袋還大的佛珠,遞給了少年。

這種東西系統商城裏面一抓一大把,因為沒什麽用,價格也不高,優點就是好看得很,姜小圓也說不準值錢不值錢,只是偶然發現胡太醫信佛,便想着送給對方刷刷好感值了。

小姑娘嘀嘀咕咕的,“這個東西不怎麽好嘛……你要是想要,我給你買個更好的。”

她絲毫沒有注意到,少年把佛珠串在了手腕上,垂眸,微微勾起了嘴角。

小神明送的禮物,怎麽能落到別人手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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