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約摸十多分鐘後,中介接到電話親自下去接人。
姜梨和李德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等待着。
裝修的主人顯然是花了心思的,家具都是深沉又不顯厚重的胡桃木色,綠色是副色調,初夏天暗得晚一些,現在不過六點,苔藓綠的窗簾外是淡藍色的天空,還能看見雲層。
“梨梨。”
“嗯?”
沒了外人,李德扶了扶眼鏡邊框,“你心裏是不是還有點兒——”
“什麽?”
“算了,沒事。”
姜梨猜到他要說什麽,撥弄着手指頭,笑了笑,“可能有點快吧,好些事沒反應過來,感覺自己也才畢業幾年。”
“我明白,”李德道,伸手去握住了她的手,“是我們家催得太緊了,但你放心,等着結婚後你說什麽就是什麽,我都聽你的。”
醫生的手好像都很漂亮,李德吃虧只吃虧在身高上,人也是清瘦白淨的,還有牙醫職業特有的包容與耐心。
真沒什麽不滿意的。
姜梨想,就連安悅知道她選擇牙醫後,替她遺憾,但也支持。
還有過去的中學同學、大學同學紛紛恭喜她,還有旁敲側擊讓她幫着介紹對象的,最好也是三甲的醫生。
更別提父母,高興得嘴都要咧到後腦勺,家族群@人參加婚禮都@好幾遍,反複說是大醫院醫生,将來的大教授。
姜梨這麽想着,情緒也緩和許多,“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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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想再說,門那邊傳來動靜,看房時大門都是虛掩着的,随後是穿鞋套的聲音。
“來。”李德牽着她從沙發上站起來,朝玄關方向走去。
“周先生,就是他們二位了——”
中介話還沒說完,姜梨便感覺到一道視線落在她兩頰邊。
先是冰冷的,還帶着微微的訝異和鋒利,随後趨于淡漠,隐忍與平靜。
那道目光太強烈,即使收得很快也令人難以忽視,姜梨情不自禁要抽出那只被李德握住的手來。
但李德卻更緊地握住她的手。
“周先生,好久不見。”
他牽着姜梨溫和上前。
兩人關系穩定,也不必天天穿增高鞋墊,李德看上去要比過去矮一點,但背脊挺直,紳士有禮。
“好久不見。”
周敬嶼依舊沒有握手,輕扯了下唇角,眼底卻沒有絲毫笑意。
“幾位認識啊?”
中介小哥也察覺出其中的洶湧。
“以前見過,”
李德溫和道,“不太熟。”
“哎呀,還以為你們是熟人呢,來來來咱們都別站在門口,先都坐下,坐下說話,”中介笑着引領大家往裏,在沙發上坐下。
沙發很長,李德和姜梨自然坐在一側,中介坐在另外一頭,周敬嶼坐在中介旁邊的單人沙發上。
“我簡單給大家都介紹一下吧,這是咱們這套房的房主,周先生,房産證在這裏啊,絕對不是什麽二房東,大家放心。”
中介許是看出不對,但沒有這方面經驗,說話還有點軸,“這是買家,新婚小夫妻,都是高級知識分子,對房子很誠心的。”
不知是聽見了哪個詞,周敬嶼搭在扶手上的手頓了一下,從褲兜裏懶懶掏出煙盒,兩腿微微岔開。
“介意麽。”他手指撥弄着火機。
“您的房子,我們不介意。”
李德笑呵呵地道。
“周老板,我們就是想在價位上,和您再商量商量。”
即使姜梨不想去看,一直都別開眼睛,但她還是很難避免餘光掃到他。
耳朵裏,也能清晰傳來他的聲音,低沉的,語調很懶,也很淡,
“那你們想要多少。”
“五百……五百一十萬吧,您看如何?”
李德看了姜梨一眼,道。
他們原本買房的心理預期就是五百萬,一百二十平,沒想到越看越貴,越看越貴。
這套房子至少五百二十萬往上,兩人原本是打算先說五百萬湊個整,再跟着往上加。
但既然看見熟人,李德直接報了一個中等價位。
“可以。”周敬嶼直接道。
“那車位我們再——”
“給你們。”
周敬嶼輕彈煙灰,利落地道。
“周老板人真是好啊,咱們這房子這裝修地段少說也要五三零了吧,之前聽說是一對要結婚的新人,其實給你們已經降了十萬,現在又降——”中介有些羨慕地啧啧道。
“小李,”周敬嶼略有不耐打斷,“合同。”
“對對對,那咱趕緊簽合同了?你們帶訂金了吧。四萬塊,沒問題吧。”
“沒問題。”
李德立刻從包裏掏出銀行卡和簽字筆。
“等,等一下。”
姜梨看見李德的筆尖落在了合同頁面上,忽然道。
“怎麽了?”李德轉頭看向她。
周敬嶼的目光也跟着轉過來,他雙腿松散交疊,神色中隐有諷刺,眸色卻很深沉。
“那個……”
姜梨突然有一種極不好的感覺,那種感覺是沒來由的,就好像突然下墜到一個看不見摸不着的深淵一樣。
“姜小姐?”中介也疑惑道。
周敬嶼眸色更沉郁,仿若沉靜的深海,底下又有隐隐的波瀾,他輕俯下身,将煙灰抖落在茶幾上的玻璃缸內。
“那個……”
“梨梨,怎麽了?爸媽還在等咱們消息呢。”李德靠近一些,輕聲道。
姜梨感覺自己後背要被汗水打濕了,有一瞬間她好像根本不知道在哪兒,在做什麽,聽見爸媽兩個字,她才勉勉強強回過神來。
“嗯,對。就是……”
她拿紙巾擦了擦汗,遲疑地說:“就是,要不要再給爸媽打個電話,确認一下……”
“不用了。”李德再度握住她的手,仔細地包在手心裏,邊說,另一手拿起筆在合同上簽好字,“這是咱們的房子,咱們自己當然可以做主。”
“那那個,我突然有點不舒服,去下衛生間,”
姜梨看見他唰唰簽好的兩個字,那股下墜的感覺卻更重了,她感覺自己頭暈,無力,心髒好像要被抽空了一樣,她不能坐在這裏了,再這樣她簡直就要無法呼吸了。
姜梨也顧不上別人的目光,更根本不敢看那個人的目光,徑直朝剛才參觀過的衛生間走去。
不知何時,天色竟然已經沉了下去,主露臺外的天空只剩下一片血紅的殘陽。
客廳裏開了燈,白岑岑的燈光,泛着點青灰色。
姜梨感覺自己更冷了,比冬日還要冷。
就在她要繼續往前時,視線一轉,忽的看見在露臺玻璃門合着的那一面,映出了周敬嶼的身影。
高大模糊又桀骜。
她心髒倏然一緊。
周敬嶼也在望着她。
兩人目光交織,也是今日第一次正式對上。
姜梨睜大了眼睛,卻沒有反應。
良久,也不知過了多久,周敬嶼才微微轉開了目光。
他低下頭頸點燃了一支煙,臉上露出了一個很淺淡的笑。
那笑和往日裏的每一個都不一樣,多了疲憊,多了了然,還有幾分自嘲的味道。
然後他簽完最後一個字,撈起沙發上的黑色薄外套,起身往外。
姜梨閉上了眼睛,幾乎全身顫抖着,推開了衛生間的門。
姜梨一直在陌生的衛生間待了很久。
用冷水一遍遍搓洗着手。
直到她聽見幾次關門聲還有最後中介“謝謝啊再見”的聲音後,她才關掉水龍頭,拿紙巾擦幹淨手指上的水珠,擰開門。
李德站在客廳等她,神色是一如既往地溫和,眉宇間還多了一抹耐心,他也沒有多問,只幫她拿起沙發上的手包,“走吧,咱們也該回去了。”
他們最終也沒有在外面吃飯,這裏離姜梨住的地方非常近,十多分鐘後,白色豐田停在她的小區門口。
“他很好,但是不适合你。”
李德替她拉開副駕的車門,将包包遞給她,“沒事兒,咱們剛剛開始交往,我能理解,過去這一段時間就好了。”
李德承認心裏有點不舒服,但一點兒不擔心,周敬嶼一看就不是那種适合結婚的類型。
再說了,兩人根本不是一個階層的人,就算讓他們結婚都不一定能結成,根本沒有可比性。
“嗯。”姜梨不想提他,臉色有些白,模糊不清地應了一聲。
“要我送你上去嗎?”
“不用了。”姜梨道。
“那等周末了我再來接你,帶你出去散散心?”
聽見散心兩個字,姜梨神色愈發恍惚。
依稀記得,好像在不久之前,也有人和她說過。
“那帶你吃飯吧,我看點評上有不少好餐廳。”
“好。”
姜梨同李德告別後,拎着包往家走去。
她竭力讓自己不去想,但今天的點點滴滴,餘光掠過的那些畫面,還有最後周敬嶼那個模糊的笑,卻反複出現在她眼前。
根本忘不掉。
她也根本沒自己想象中那麽堅定,那麽堅強,那麽心甘情願。
快走到樓道那幾步,她差一點就走不動了,只想無力地坐在旁邊的草坪上算了,她忍着打開房門,又關上門鎖好,坐在沙發上,拿出了手機。
「悅悅,你說我是不是選錯了。」
「我怎麽覺得,我還是不開心呢。」
「我爸開心了,我媽開心了,他們所有人都開心了,但為什麽我還是這麽不開心呢。」
姜梨越打越激動,手指都在跟着顫抖,最後一滴淚打在了屏幕上,有些花。
這一次,她等待許久,安悅也沒有回複。
就在她要關上手機想要轉移一點注意力,想要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時,手機突然震了一下。
是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號碼,上面只有四個字——新婚快樂。
姜梨看着那四個字,忽然淚如雨下。
她內心不是不明白,周敬嶼為什麽會那麽笑。
也不是不明白,為什麽李德一說價錢和車位他就說好。